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瘋子,或者,這世界上,其實每個人都有瘋狂的一麵,我常常在深夜裏躺在床上的時候,或者坐在會議室聽著領導喋喋不休的時候,甚至走在路上,漫無目的的漫步之時,靈魂好像能夠離開軀體,跳在空中俯視自己,就好像孫悟空留一個假身在人麵前,真身卻早不知到哪裏去了,我有時會感到擔心,如果靈魂迴不了軀殼怎麽辦呢?會不會就這樣死了,或者傻了?有一次去坐過山車,本質上我是一個大膽的人,所以刺激驚險的過山車是我的最愛,當我在空中迴旋飛馳,風吹著我的長發和裙裾,我忽然感覺自己是在深海裏,在一個漩渦的中心,我的頭腦被擠得變了形,我的思維仿佛要被撕成兩半,我忽然感到驚恐,難道說我精神分裂了嗎?


    當迴到地上,我第一次感到了暈眩,休息了一會兒,我覺得自己還是正常的,不過精神真正分裂的人,是不會覺得自己是瘋子的。我不敢再想下去,有些問題想多了就會鑽進牛角尖裏。


    有一天我在醫院裏又遇到了姚遠,她老遠就向我微笑,我一開始並沒有認出她來,隻是禮貌性的迴以笑容,她卻停下了腳步,像老熟人似的問我,去找何方嗎?


    沒想到她也認識何方,那天晚上在醫院裏碰到她,今天又碰到,她肯定也是醫院裏的護士吧?她的臉上掛著笑容,讓我感覺溫暖而親切,不像那天晚上那麽飄忽,鬼氣,陰森。象由心生這話果然不錯,那天遇見她是在半夜,我當時的心境也不好,所以會疑神疑鬼。


    我點點頭。說,是啊,你下班了?


    你找不到他的。


    我吃了一驚,她怎麽知道我找不到他呢?那天,我們三個人去何方家找他爸媽,證明誰才是他的老婆,曾真以為我沒有這個膽,其實我雖不能說是有恃無恐,卻並非不能賭一把。早在這之前,我就見過他媽媽於老師了。那是一次狹路相逢,我們在八達嶺長城上遊玩,遊人如織,我們手拉著手免得走散,何方忽然對著前麵一個氣質高雅的女人叫媽。我當時以為他瘋了,這裏哪來的媽?沒想到還真有這麽巧的事,這世界實在太小了。


    遊人像魚兒一般擦身而過,隻有我們三人呆呆站著,他媽似笑非笑的看著何方,神色不善。她並不看我,好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好像我隻是一個不相幹的遊客。我非常尷尬,想叫一聲阿姨,聲音隻在喉嚨裏轉了一圈便悶進了肚裏。直到坐在飯店裏吃飯,她一直保持著一副高冷的樣子,我暗暗生氣,我又不是你的兒媳,憑什麽受你的氣。可正因為我不是正牌兒媳,所以就必須忍受。當何方去衛生間的時候,我本能的站起來想逃,就借口也要上衛生間吧,不然兩個人坐著,氣氛太讓人難受了,你縱然低著頭,她縱然不看你,你也能感覺一種火辣辣的灼燙,像身邊坐的不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而是夏天裏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但沒想到我剛剛欠起身來,還沒開口說去衛生間,她居然第一次向我開口了。


    小羅是吧?


    我隻得重新坐下,點點頭,不知道她怎麽就知道我的姓氏了。


    按理來說,你看得上我兒子,我應該感到開心驕傲,但我作為一個母親,還是希望孩子的生活單純一點,平實一點。多姿多彩當然很美,可就像煙花一般易逝。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何方的生活被搞得一團糟。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但我卻聽得出裏麵的嚴厲,就像包裹在棉花裏的一根針,幸好我曾了解,她雖然是一個知識分子,卻也免不了像一般老太太那樣渴望抱孫子,而她的兒媳偏偏不能滿足她這個最熱切的願望。我知道,沒有不能搞定的人,關鍵是你說的要能打動她的心,捉蛇捉七寸,牽牛牽鼻子,比喻雖不雅,道理卻是這樣的。我說,我不會破壞何方的生活的,我愛他,隻希望他幸福,除此之外,別無所求。我隻希望有朝一日,能給他生下一個孩子。


    她沉默了,沒有再說什麽,臉色也許柔和了一些,也許並沒有。等何方迴來,直到吃飯結束,除了何方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外,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然後她就走了,說是跟同事一起來的,還要去跟同事會合。我在她眼中,依然像隱身人似的,視而不見。但我想,我的話是打動了她的,也許她並不讚成小三上位,但心中的理智與情感交戰時,渴望孫子的情感還是占了上風。


    那天我心中忐忑不安,沒想到她居然用那樣一副裝糊塗的麵孔來幫助我,真是令人喜出望外。當她對曾真說,你要明白,現在是21世紀了,兒媳用不著公婆來承認了,這一切都是你們夫妻兩個人的事情。現在戀愛自由,結婚自由,離婚也自由,昨天你也許是何方的妻子,但今天可能就不是了。你們找我來證明,我什麽也證明不了。如果有孫子,我隻能證明誰是我孫子的母親,如此而已!


    我知道,這一戰,我勝了。這一賭,我贏了。但我沒想到的是,後來我去他家,何方卻拒不見麵,他母親甚至根本不讓我進門,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狀況,是她知道害得兒子出車禍的罪魁禍首是我嗎?是何方已經醒來,並且選擇了曾真嗎?是她忽然變褂,情感的天秤還是偏向曾經的兒媳了嗎?這也是完全是有可能的,畢竟這麽多年了,也許平時有矛盾,有厭惡,可若說一點感情沒有,那也隻能是自欺欺人。我彷徨無計,卻並不願意就此認輸,隻得到他單位來找他,但找了幾次,也是沒有遇上。


    我問姚遠,你怎麽知道我找不到他?


    因為,他不在這個世界上。


    她說完,便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當地發呆,直到聽見腳步聲傳來,我抬起頭,發現是李誌,他向我一笑,說,小羅,你好。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趕緊問他,何方這幾天有上班嗎?他的傷怎麽樣了?怎麽也不來治療?


    李誌說,他沒有來,好像請假了吧。他的傷沒有問題。


    哦。


    我想問他,那他的記憶恢複了嗎?但終於沒有出口,我總以為,何方從來就沒有失憶過,那隻是被她老婆發現我的存在時,急中生智想出的辦法,可也許這正是他心中的渴望,因為他實在太厭煩那個女人了,他早就想離開她,忘記她,這次車禍,無疑給了他很好的理由。但即使他真的失憶了,我卻是他唯一不可能忘記的人,那天他看我的眼神,那種關切,就像溶溶的月光一般,柔和淡雅,深情迷離,這絕不是一個失憶的人所能有的目光,失憶的人目光都是茫然的,迷惘的,散亂無神的。可他為什麽又不來找我呢?又不肯見我呢?難道你真的連我都已經忘記?不!你忘了誰都可以,怎麽能忘了我呢?你不是說我是你的至愛嗎?不是說把我刻在了你的心上,印進了你的腦海,融進了你的靈魂裏嗎?用刀削不去,用水洗不幹,用火燒不盡。要忘記我,除非你死了,化成灰,化作煙,隨風飄散。現在,怎麽說忘記就能忘記呢?別跟我說失憶,如果失憶就能忘掉的人,絕不是你說的那麽愛得深的人!


    他對我避而不見,也許隻是想清靜幾天吧,他會來找我的。就算不來找我,我也會找到他,就算他確實真的把我忘記了――雖然這令人傷心――那我也要讓他把我重新刻在心上。讓一切重新開始,讓他再次愛上我,而且心裏麵絕對沒有別人。這也不錯吧,就像本是一張畫滿人物花草的紙,現在天降魔法,竟然讓它還原成了一張白紙,這樣未必就不好,因為現在這張白紙是屬於我的了,完完全全的,我在上麵畫上什麽,它就是什麽。


    李誌點點頭,向院內走去,忽然又迴過頭來,笑笑說,剛剛那個女的是個瘋子,你小心一點。


    我矍然一驚,她看起來那麽正常,竟然是一個瘋子?那我呢?我想起了我這幾十年的人生,顛之倒之,似夢似醉,如瘋如狂,我深深的感覺到人生的虛幻,感覺到自己的失敗,也許對何方的愛情是我現在唯一能去抓住的幸福,我就像一個落水的人,冰冷的水即將把我淹沒,我感到了唿吸的艱難,海麵上一片蒼茫,我看到頭頂上一根稻草,那也許並不能救我,可我依然拚命的去抓。


    我正常嗎?還有這大街上熙熙攘攘行走的人們,誰又是正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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