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也隻有這一個辦法離開他的掌握了。”聽見他這麽說,沈贏秋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可他並沒有迴頭,一直一直向前走著,而當紛飛的大雪最終將他的背影掩蓋之前,一縷似有似無的聲音,卻傳到了李夕持的耳朵裏。“愛做恨時好突唐,傷人終也遇情殤。忘仙鄉裏飲一杯,何須莽莽覓大荒。”李夕持心頭一怔,似有所悟,再去看那茫茫雪地裏,卻哪兒還有沈贏秋的蹤影?這一整天,雪越下越大,積在庭院裏,竟比一年多前的那場更深了幾分。自沈贏秋離去之後,李夕持便反複揣摩著那雪地裏傳來的四句話。他本不是俗人,很快就明白,這前兩句是說自己曾經傷害過燕染,如今同樣受到了情感上的打擊。然而後麵那兩句,又是什麽意思?李夕持細細思索著,但是直到雪霽了,他還依舊坐在窗前,愁眉緊鎖。忘仙鄉裏飲一杯,飲一杯,是讓他去喝酒麽,可是借酒澆愁,又會有什麽用?案上,套壺裏的酒已經涼了。正巧小秋推門進來為暖爐添炭,他一眼便看見了桌上分毫未動的酒具,心中也是一陣黯然,便大了膽子問道:“王爺,您不喜歡仙人掌酒了麽?”仙人掌酒?李夕持一愣,心中突跳。“你從哪裏弄來的酒?”他追問道,“仙人掌不是這裏隨便能夠弄到的。你是從什麽地方買的酒?”小秋被他下了一跳,忙迴答道:“是、是王爺迴來之前幾日的事情,城東邊開了一家酒肆,專門買這種酒。那天有個百刖打扮的俊美青年,將一壇子酒送給總管。總管找人試嚐之後就讓我燙了一壺拿過來。”聽完這句話,李夕持急問:“那家酒樓叫什麽名字?”小秋想了一會兒,答道:“好像是叫忘仙樓。”李夕持一驚,渾身頓時騰起一股熱潮,心髒也狂跳起來。他急忙轉身掀開酒壺,拿起來往嘴裏灌了一大口,緊接著整個人都變得興奮起來。口中喃喃地喊著什麽,竟然連大衣都不披,徑直跑了出去。69城東,忘仙樓。當李夕持趕到的時候,這座小樓仿佛已經在皚皚的積雪中等候了很久。簇新的布幌“忘仙樓”在朔風中招展,樓前也被掃除了一條兩三步寬的雪道。但來往的客人並不多,小樓三麵又圍著密匝匝的翠竹,乍看之下倒更像是一處僻靜而別致的府邸了。李夕持披著滿背的白雪,一路踉蹌著走進樓裏。順手抓住了一個小二,急道:“掌櫃是不是一個百刖人,快叫他來!”頓了頓,又改口道:“不不!他在哪裏?我去找他!”那小二被他晃得暈頭轉向,卻見他一身綾羅,也不敢貿然頂撞迴去,心想著反正自家掌櫃的也有能耐,於是便指了指後堂的方向。李夕持心中又是一陣突跳。立刻撇了小二往後堂奔去。四周靜得可怕。在穿過積著厚雪的天井時,李夕持幾乎能聽見自己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青石板路上的冰沒有除去,他跑了幾步竟摔了一跤,卻仿佛一點也不覺得疼痛似的起身繼續跑。他繞影壁,橫穿過草地,然後推開後堂的隔扇門。果然看見有一個身著百刖服飾的年輕人坐在桌邊。卻不是燕染。猶如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李夕持立定在門外。怎麽會不是燕染?那酒明明就是燕染調配出來的味道,一點都沒有錯。可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難道說和燕染有著什麽關係?李夕持正在出神,屋內的那個百刖青年倒忽然笑出聲來:“漣王爺?那酒看來是喝到了吧。”說著,他便主動起身,向著門口走來。靠近後,李夕持便聞見這個百刖青年的身上帶著一股藥香,這讓他恍惚中忽然想起了什麽。可還沒有等他開口,隔扇對麵的落地布簾被掀開了。從裏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申玉,亮兒你來抱。我和漣王爺有話要說。”是鄭長吉,他手上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孩子正在熟睡,小小的麽指放在嘴裏吮吸著。那百刖青年看見孩子,立刻轉身走了過去,接下了那個熟睡的孩子。看著他一臉溺愛的模樣,李夕持終於明白了什麽。這個青年就是百刖名醫姬申玉,是鄭長吉孩子的另一個父親。雖然他們之間也曾經有過波折,但是今天看來,一切的顛簸都已經成為了過去。鄭長吉將孩子交給姬申玉,然後徑直走到了李夕持麵前。微笑道:“此處風大,王爺不如進來說話。”70可李夕持又哪裏等得急?一手撐住了門框,硬生生地答道:“我去大漠找燕染,卻聽說他被你們帶走了,燕染得了什麽病?你們為什麽要帶走他?他現在在哪裏?在哪裏!”鄭長吉被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啼笑皆非,隻能靜靜地等他說完了,才輕輕地迴答道:“他沒有的病。隻是他住在那片荒漠的氈包裏,要什麽沒什麽的,實在對於他的身體不好。再加上有的藥物確實隻有焱朝才有……”李夕持聽到這裏,臉色煞白了,立刻打斷道:“怎麽沒有病呢?不然要藥做什麽!”鄭長吉見他這樣激動,反倒不急著把事情說清,反而邁了一步到門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暖閣。“王爺,如果您不這麽著急的話,其實可以親自去燕染本人,他就在暖閣裏,你悄悄的進去,不需要敲門……”還沒有等他說完,李夕持已循著所指的方向跑出了兩三丈。暖閣離後堂並不遠,卻包圍在一片深深的竹林裏。在距離屋門還有七八步的地方,李夕持停下腳步。他以最快的速度撫平了唿吸,放輕腳步,輕輕地掀開暖簾,然後推門。一股融融的暖意撲麵而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仿佛正踩在極脆弱的瓷器上,不敢弄出半點的響動。屋子裏,很安靜。靜到一根針跌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夠被聽見。但是透過屋子正中央的落地繡花屏風,李夕持卻能看得落地花罩後麵的床上,幔子是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