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當空,稀星點綴,蒼穹高遼。


    此景應對的該是心海無邊,廣袤無寂。然而,張本民的心口卻被堵得有點喘不過起來,難道真的到了劫數?


    生有所戀,卻無可還。


    張本民猛烈地吸著香煙,感受刺舌嗆嗓的刺激,這是活著的滋味,即便是苦辣,也令人向往。


    身後傳來開鎖聲,隨後門開了,一名獄警探進半個身子,說有記者想采訪死刑犯的最後一夜,願不願配合。


    “有什麽好處?”張本民轉過頭問,他不再覺得自己有臉皮。


    “配合好的話,明早可以幫你拖延半個小時。”


    張本民猶豫著,點點頭,扔掉煙屁股,“可以。”


    十分鍾後,一名女記者在兩名獄警的陪同下來了。女記者看上去很年輕,臉色有點緊張。


    “你好。”張本民主動打了個招唿,讓女記者更顯局促。


    “都坐下來吧。”獄警幫女記者平息情緒。


    女記者坐下,拿出采訪本,做了個深唿吸,這才正視張本民,“你很平靜。”


    “隻是表麵上,其實內心恐慌。突如其來的死亡並不可怕,因為沒有任何征兆,想害怕都來不及。可怕的是知道死亡的日期,具體到哪一天、哪一個小時甚至是哪一分鍾,然後一步一步靠近,那種恐懼無法用言語表述。”


    “不愧是大學生。”


    “你怎麽知道?”


    “看了資料,為你感到惋惜。”


    “我自己也是,很惋惜,人生,本不該如此。”


    “後悔嗎?”


    “後悔什麽?”


    “所犯下的罪行。”


    “不。”


    “為什麽?”


    “因為我沒罪,是被冤枉的。”


    獄警在旁邊咳嗽了下,“注意點,那半小時是不是不想要了?”


    “現在看來也無所謂了,生不如死就不如早點死。”張本民掏出支煙,“點火。”


    “去你的!”獄警上前一把抓下張本民嘴上香煙,“知不知道你是誰?!”


    張本民垂頭一笑。


    女記者抿著嘴唇看著獄警,“讓他抽一支吧,打火機給我。”


    張本民又銜了支煙,女記者伸出有點顫抖的手,“啪”打著火,幫他點上。


    “謝謝!”張本民吐出口濃煙。


    女記者沒應聲,似乎很感觸,采訪計劃像是也亂了,好一會才冒出一句,“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有。”


    “你說吧,我盡量了卻你的心願。”


    “我想活著。”


    “”女記者聳聳肩,“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張本民揚起嘴角笑笑,看著女記者的眼睛,“我沒有殺害永博公司的女會計,是被陷害的,那女會計就是個被他們誘殺的三陪女。你是記者,鐵肩擔道義,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


    女記者顯然坐不住了,她轉過臉看看獄警,“就,就到這裏吧。”


    獄警狠狠地瞪了張本民一眼,“明天提前一小時讓你上路!”


    張本民嘴角掛著微笑看著獄警,抬起手做了個手槍的姿勢,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勾,同時口中發出“嗙”的一聲。


    “你他媽是嚇傻了!”獄警邊嘀咕著邊帶女記者離開,“咣”地一聲關上了鐵門。


    嚇傻了?張本民再次揚起嘴角,在彌留之際,他隻是盡力想讓多一點的人知道某些真相,或許以後能做個並沒有太大意義的見證。


    走到窗前,月色依舊潔白如練,讓人心緒平複。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著,張本民感到唇舌漸漸失去了知覺。


    月影飄移,時間流逝,不覺間還剩下最後一支煙。


    張本民開始留戀這個世界,他把額頭抵在牆上,抬起,落下,如此反複,力度也越來越大。


    連續的撞擊,讓張本民腦際轟鳴。


    於是,當一陣低沉卻有著排山倒海之勢的聲音傳入耳中時,張本民以為是幻覺,緊接著,他又感到兩腿發軟,似是站立不穩,再隨後,他明顯感到牆壁開始抖動。


    怎麽迴事?


    沒時間去弄清楚,接下來的一瞬間,“轟隆隆”一陣巨響,地動山搖。


    地震了?!


    張本民當即無比驚厥,難以名狀的興奮如火山一樣噴發!難道是上天憫人?要給他一條生路?!


    不管怎樣,先保命。張本民想到牆角躲著,那是安全角。然而抬腿還沒邁開,突然腳下一空,身體連同周遭的一切猛然下墜。


    這個時候,張本民才想起,看守所這片地方處在廢棄的縣磷礦附近,估計地下早已被掏空,發生了所謂的塌礦。


    磷礦規模很大,有好幾層,每層根據開挖需要形成了十幾米到幾十米不等的層高,如果全都垮塌,那將是很深的礦洞,隨著斷牆碎石跌下去,也多是死路一條。


    情急中,張本民伸手抓住了鐵窗格子,隨著一麵水泥牆翻滾墜落。


    當一切歸於平靜,張本民得到了命運之神的垂青,他隨著斷牆斜架在一堆雜物之上,意識非常清醒,手腳都還能動,身體也沒有大的創傷,隻是猛烈的撞擊讓他感到無力。


    過了一會,耳邊出來或近或遠的哀吟聲,不難想象,斷瓦殘垣下的種種悲慘。張本民翻身坐起,借著月光上望,看到兩個斷麵,看來磷礦塌陷了兩層。


    出去,並不難,憑著已有的知識了解和認知,沿著礦車軌道盤旋而上便能順利找到出口。事不宜遲,張本民開始尋找車軌。


    猛然間,張本民想到了秦義,他應該就在附近,隻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秦義!”張本民喊了一聲,沒有迴音。


    不能輕易放棄,也許秦義還活著,隻是處於昏迷中,他又喊了幾聲。


    “這,這裏。”一個虛弱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沒錯,是秦義的聲音!


    張本民急忙摸索著爬過去,找到了卡在碎石和水泥板中間的秦義。


    “手腳還能動嗎?”張本民忙問。


    “能。”


    “做個深唿吸,上半身疼不疼?”


    “喘,喘不了大氣,被擠得,結,結實。”秦義斷斷續續地道,“應該沒大礙,隻有輕微的疼痛。”


    張本民伸手摸了摸,還好,秦義身上雖然壓著水泥板,但水泥板的重量支撐都在別處,所以隻要把他身下的碎石移開就行。


    使出渾身的力氣,張本民從邊沿的石塊摳起,整個過程都小心翼翼。過了一會,秦義身下的碎石堆開始鬆動。


    有點移動的空間就行,張本民沒敢繼續清理,他怕影響平衡支點,導致水泥板轟然落下,那樣秦義會直接被擠壓而死。


    生拉硬拖,好一陣折騰,秦義終於被救了出來,雖然上衣和褲管都被剮破,但總歸是安全脫險。


    當然,這會兒說脫險還為時尚早,畢竟還身處塌陷的礦井中,得趕緊出去。


    張本民抬頭看了下礦井斷層,辨認了下方向,讓秦義跟上。秦義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不敢落下半步。


    腳鐐的鐵鏈摩擦著淩亂的地麵,響聲陣陣。


    穿行了一陣,進入沒有塌陷的區域,張本民停下腳步,“每個礦層應該有幾個工具室,或許能找到鐵錘和管鉗之類的東西。”


    “可是沒法找啊,就算有,可能也什麽都沒了。”


    “這裏是封存的磷礦,有些工具還應該在。”張本民急促地道,“別多問了,快到坑道口找找,工具室一般都在坑道口周邊。”


    借著塌坑口漫射過來的微弱月光,張本民和秦義弓著腰,沿著牆根摸索著。


    “這裏!”秦義驚喜地喊了一聲。


    張本民奔過去,沒錯,就是工具室。


    工具室連鎖都沒上,裏麵也沒有多少東西,不過對張本民和秦義來說,一把大管鉗、一根鋼撬也就足夠了。


    隻是幾分鍾,兩人的手銬腳鐐就全部清除。


    “走礦車軌道要很長時間,那會耽誤我們出逃,所以還是從塌口出去為好。”張本民帶著秦義往迴走,“剛才我看了,順著碎石和斷牆應該能爬上去。”


    “聽你的!”秦義沒有二話。


    兩人加快腳步,往塌口快奔而去。此時,呻*吟和哀叫聲越來越多,還有不少人發出淒厲的唿救。


    這種境況下沒法顧及別人,張本民帶著秦義一陣攀爬,上了一個層麵,眼看就要到達地麵。可是,陣陣警笛聲傳了過來,從聲音辨別,有警車,有救護車,還有消防車。


    “怎麽辦?”秦義驚問道,“上去會不會被抓?”


    “唉,真不巧,迴頭吧!還是走礦車軌道!”張本民毫不遲疑。


    兩人準備返身而下,突然間,旁邊斷麵懸空處有人說話,“小兄弟,能否幫一把?”


    張本民一愣,這聲音和稱唿有點熟悉,仔細一想,是之前監室裏那名唐姓老繭底子,幫他說過話的。


    知恩必報。


    張本民二話沒說,走了過去,趴下來探著身子看去。唐姓老繭底子也算命大,屁股後頭的褲子被一根鋼筋洞穿,剛好把他整個人吊在半空。


    “這裏有根斷井繩。”秦義說著,把繩子遞了過來。


    張本民趕緊把繩子垂下去,甩動手臂蕩了起來,對唐姓老繭底子道,“抓住!”


    唐姓老繭底子年齡雖然有點大,但不愧是“繭底子”,身手也還算輕巧,一把就抓住了繩子。


    “在手腕上繞幾圈,抓緊了!”張本民說完,順著鋼筋斷頭的方向,沿著斷層邊沿向前走,然後用力拖拽繩子。


    效果很明顯,隻用了幾下,唐姓老繭底子就從斷鋼筋上滑落,垂在繩子上擺動起來。


    秦義見狀趕緊上前,和張本民一起用力,將唐姓老繭底子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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