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的童年時光,在賽豹身上拾取。


    一時間,張本民完全忘掉了成人思維下的種種苦惱與羈絆,就那麽簡單地從早過到晚。捉幾隻麻雀,釣幾隻青蛙,弄得半生不熟就等不及扔給了賽豹,看著它歡快地享用。


    賽豹也很快樂,每每此時它就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興奮得上下竄跳不止。張本民哈哈笑著,帶著它跑出家門,到田野裏撒歡。


    開心的日子,時針轉得似乎要快一些。


    轉眼間,開學了。沒了陪伴和饞嘴兒般的小食物,幾天過後,張本民發現賽豹有點瘦,確實也沒辦法,家裏平常的夥食營養跟不上。


    張本民去找劉勝利,因為大隊時常有招待,可以把骨頭啥的留著給賽豹啃啃,多少能多沾點葷腥氣兒。


    劉勝利的心意沒二話說,“啃啥骨頭?你沒聽說‘狗啃骨頭幹咽唾沫’麽?賽豹是你的心肝,也就是你劉哥俺的心肝,這樣,等再有招待場子,俺上街買菜的時候,肯定會給它弄點雞肝鴨腸啥的,保證讓它吃個痛快!”


    “那不得多花錢麽?而且還會讓人家說閑話。”


    “放心吧,多花不了幾個,不起眼的。”劉勝利晃著腦袋,“還有,東西都裝在袋子裏,誰能看出來?”


    “嗌,俺還想到了另外個路子。”張本民故意用驚喜的口氣道,“沒事的時候,俺可以帶著賽豹去敬老院找小蓉嫂子啊!”


    “找她?”劉勝利一下皺起了眉頭,但馬上就有舒展開來,道:“明白了!還真是呢!敬老院的夥食也不差,隔三差五有葷腥,當然能讓賽豹吃上幾口!”


    “是的,那等有空就去,去找小蓉嫂子!”張本民說這話,心裏有點發飄,確切地說,是發虛。


    “隨時都能去,反正她大多數時間都在那裏。”劉勝利道,“等俺有時間告訴她,平常可以把剩飯剩菜留著,等迴家的時候帶給賽豹!”


    “喲,那可太好了!”張本民點著頭,“那就這樣,不多聊。”


    迴家之後,張本民有些自責,不管到底是不是真兄弟,很多事情劉勝利做得還是不錯的,做人,雖說不用時時把道義放頭上,但也不能沒點底線,還是不能去敬老院。


    “砰砰”院子裏,又傳出了打沙袋的聲音。


    現在張本民已開始全麵練習技能和體能,除了打沙袋,俯臥撐也早列入鍛煉計劃。另外新加的項目就是,練槍,用薛金枝給的氣槍。


    當然,練槍多數時候隻是練瞄準,還舍不得老是打鉛彈,不過這也不妨礙練準頭,因為前期和現在一直練著扔石子,那是個很好的輔助,所以偶爾真的打起鉛彈來,真是一瞄一個準。打麻雀,可以說,每一顆鉛彈就是一隻麻雀。


    那些被打下來的麻雀,都成了賽豹的美味。隻是麻雀還遠不夠它的口糧,所以田野裏的各種野鳥,包括高大楊樹梢杆上的喜鵲,都是標靶。至於地上跑的,比如野兔,有賽豹在,就不用浪費鉛彈了。賽豹有一副好身手,它甚至可以偷襲野雞,潛伏中猛然竄出去,高高躍起,便可將剛滑行飛起的野雞變成戰利品。


    這一小段時期,賽豹的夥食質量達到了巔峰。張本民的快樂感,也達到了從未有的高度,他時常覺得很幸福,似乎這就是他想要的。


    盧小蓉在星期天迴家時,帶了不少雞骨頭,她送給賽豹時,看到了快快樂樂的張本民,很欣慰,但也有種說不出的渴望。她覺得自己有問題,為何在那種事上,隻是想著張本民,而對那些所謂的成年人,沒有感覺。


    這是病吧?盧小蓉自己尋思著,臉上一陣陣發紅,那太丟人了,隻有將它埋在了心底。或許就該如此安置,畢竟,那就是個心病。


    眼望著夕陽,慢慢沉入西山頭。


    盧小蓉還在張本民家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最終,她還是問了,問張本民為何不去看她,哪怕說上幾句話也好。


    張本民沉默了好一陣,說了兩個字:不敢。


    為啥?盧小蓉問。


    “沒法控製自己的想法。”張本民說的是實話,“然後,就會沒法控製做法。”


    這下,輪到盧小蓉沉默了,她歎著氣,猶豫著,道:“要不,就像過年一樣?”


    “過年?”張本民一時還不明白。


    “就是一年當中”盧小蓉深唿吸了一下,“一年當中就一次,就像,過年一樣兒的。”


    張本民一低頭,笑了,歎笑著。


    “歎啥氣?”盧小蓉咬咬嘴唇,她以為張本民在拒絕。


    “俺覺得吧,可能沒那個定性兒。”張本民咂著嘴,“畢竟過年是恁麽美好,如果,俺想和你天天過年呢?”


    盧小蓉一掩嘴,拉起了張本民的手,走出他家的院門,走進薄薄的夜色之中


    嗬!


    過年,真好!


    雖然操勞起來有點累人,卻無比悅人。


    畢竟,這是個美麗的秋天!總會有收獲。


    當然,世間事,無完美。


    十一月底,一個大姑娘來到了嶺東大隊,站在了張本民家門口。


    驚愕的張本民,看到了很想見卻又不知如何相見到的薛金枝。


    薛金枝在院裏、房間裏四處看著,說雖然是第一次來,並且也許是最後一次來,但她要記住這個地方,記住那個叫張本民的男孩子生活的地方。


    張本民沒有接話,他知道薛金枝來的背後,是她人生中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一件大事即將到來。


    沒錯。


    十二月初,薛金枝出嫁了。


    日子是找了先生算過的,良辰吉日。婚事辦得很隆重,公社大街上看熱鬧的人就像趕集一樣。


    從縣城來的迎親隊伍很有氣勢,各式披紅帶彩的小汽車,一共十輛,浩蕩的氣勢,在屏壩公社還從所未有。車上從縣城帶過來的禮品,特別新奇,看熱鬧的人嘖嘖稱讚。


    小孩子們最歡騰,他們圍著汽車奔跑,拍著手叫著好,因為車裏會撒出五顏六色的喜糖,很多糖果都是他們沒見過的。


    張本民攢足了勇氣,在屏壩橋頭旁看著。


    迎親的車隊排著整齊的隊,真的很氣派。一過屏壩橋,車上就有人下來放鞭炮,大盤的那種,都是三千響以上的。


    鞭炮在屏壩街上響了很長很長時間,每一聲,都像棒槌一樣捶打在張本民的心房上,有點脹痛。


    大約半小時後,迎親的車隊緩緩返迴。喜慶的嗩呐班子,奏著歡慶的曲調,一直送到屏壩橋頭。


    張本民站在離橋頭稍遠一點的地方,怔怔地看著。


    打頭的婚車靠近了。


    車速,突然放慢。


    車窗搖了下來。


    張本民看到了一身大紅的薛金枝,捧著一束鮮花的她在車裏,朝這邊看了一眼,馬上又轉過了頭。


    哦,新娘子!


    新娘子旁邊是新郎,西裝領帶,頭發梳得整齊光亮,看起來挺不錯。


    張本民低下了頭,心情難以名狀,一股淡淡卻清晰無比的憂傷升騰著。


    “誰啊?”新郎問薛金枝。


    “一個親戚家小孩,頭腦不太好。”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伴娘薛玉葉搶著迴答,“正好,停一下,我給他送幾塊喜糖,擴擴喜氣!”


    張本民還在低著頭,薛玉葉來到跟前時,他還在低著頭。


    “嗨。”薛玉葉知道不能耽誤時間,“張本民,你迴去吧。”


    猛然抬頭的張本民眼眶有點濕潤,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薛金枝抿抿嘴,深唿吸下的胸口起伏著,“以後,以後我會找你聊聊的。”


    “哦。”張本民答應著,轉身走上了小路。


    趴在渠坡邊上的賽豹,立刻跟了上去。


    張本民帶著賽豹,在田野裏一直待到半下午,他躺在朝陽的嶺坡上,銜著根草棒,翹著二郎腿,枕著兩手,望著天空發呆。其實也不是發呆,是在想事情,最後想得累了,還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兒。


    世界很可愛,有時也很無奈。


    迴家時,張本民突然想開了,生活無非就是喜怒哀樂,時間會是有效的解藥


    得,多愁善感不能過頭,有誰沒誰,一樣過年。


    想到過年,就想到了盧小蓉。張本民撓撓頭,自語道:“賽豹,還真給俺說對了,這會兒,俺又想過年了呢,你說,咋辦?”


    賽豹好聽能聽懂主人的話,嗚咽一聲,乖乖地走到門內的窩棚裏趴下。


    “嘿,瞧你這樣乖巧兒,看來這個‘年’,俺要是不過一下,還對不住你囁。”張本民搖頭笑著走到洋車子旁,使勁大幅度甩了下頭,頗為感歎地道:“走咧!”


    通往公社的大路上,一少年風中騎行。


    “矛盾虛偽貪婪欺騙幻想疑惑簡單善變”他吟唱著一首歌,竇仙兒的高級動物。


    不是嘛,人呐,就是個動物,隻不過相比之下,高級了點。


    搖頭晃腦地忘我哼唱,不覺間,敬老院出現在眼前。


    此刻的張本民揮灑自如,放好洋車子,顛著小步來到盧小蓉宿舍門前,大聲咳嗽了下,然後邊敲著門邊拖長了聲音喊道:“嗨——過年好,過年喲”


    門,開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劉勝利,他一見張本民便道:“小老弟,你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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