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開炮!”


    黃河南岸,裏運河的入口天妃口新築的炮台上,守衛天妃口的順軍大將,當年南原大戰兵敗後和李自成一起突圍的十八騎之一藍應誠,揮舞著雁翎刀帶著絕望吼道。


    在他身旁,十幾門大炮同時噴出火焰。


    唿嘯的炮彈劃破天空,瞬間打在浪花翻湧的黃色河麵,激起了一道道隱約可見的水柱,其中一枚甚至正中一艘小船,十幾斤重的鉛球帶著高速飛行的動能,在木製小船上激起無數碎片,船上的艄公和一名穿紅衣的士兵立刻被打得墜落河水,緊接著整艘木船在河麵迅速下沉,船上所有士兵掙紮幾下轉眼消失在了黃色的浪濤中。


    但這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此時在黃河的寬闊河麵上有很多這樣的小船。


    不知道多少!


    密密麻麻不計其數,就像他記憶中那覆蓋關中幹旱大地的蝗蟲般,覆蓋了奔騰的黃河河麵,所有小船上都滿載著身穿紅衣的士兵,他們頭頂銀色的笠盔在河麵上恍如銀色浪濤,而那些破衣爛衫的艄公們,則堅定地冒著炮火站在船上,全力撐著同樣破破爛爛的小船不斷向著南岸靠近,這一幕讓他何其熟悉,過去伴著闖王來了不納糧的喊聲,那些老百姓也是這樣幫著他們橫行天下席卷大明的。


    而現在,他們幫的是明軍。


    “這真是好笑啊!”


    他無奈地苦笑著說。


    稀疏的炮火根本無法阻擋超過兩千艘船隻的強渡,在清口城不戰而降之後,不僅僅是洪澤湖上的那些漁船,淮安周圍所有河流湖泊上的漁船,小渡船,甚至一些運貨的沙船,全都加入了幫助朝廷大軍的行列。就連淮安以南的白馬湖和寶應湖上的漁民都不賜辛苦地撐著他們的小船趕來,在這片有無數溝汊連接的水鄉,他們可以來去自如地穿過任何阻礙到他們想去的地方。


    皇上來了分田地的口號,那就像是一句魔咒般,讓他們全部陷入了一種近似瘋狂的狀態。


    這些漁民為什麽不得不冒死下水,在河湖的浪濤中掙紮求生?


    不就是因為土地兼並,讓他們無田可種嗎?不就是他們的土地全都被地主強取豪奪去了嗎?守在這個國家幾乎最富饒的土地上,但他們卻沒有土地,甚至他們在河湖中掙紮求生,都還得背負一堆沉重稅收,人頭稅,魚課,甚至魚苗都有稅,醃魚的鹽都得額外交稅,一堆堆稅負讓所有漁民的收獲蕩然無存。


    皇上來了就全取消了。


    那些漁民能不瘋狂嗎?


    那些瘋狂的漁民駕駛著超過兩千艘破破爛爛的小船,就這樣滿載著明軍三個步兵旅開始了渡江之戰。


    “該死,你在幹什麽?”


    藍應誠一腳將一名炮兵踹翻在地拔出刀吼道。


    後者麵前的炮口,冒出一陣虛弱的火光,然後那炮彈就像被手輕輕拋出一樣,落在了炮台前不足一百丈遠的淤泥中,距離哪怕最近的明軍也得超過一裏路,倒是把炮台下列陣準備迎擊登陸明軍的順軍步兵給嚇了一跳。


    “大人,那火藥受潮了!”


    旁邊一名老兵把那炮兵拉到身後,然後陪著笑臉說。


    就在同時所有炮兵都停止了射擊,一個個麵無表情地看著藍應誠。


    藍應誠拎著刀,看了看木桶裏幹燥如新的火藥,然後強忍著怒火看著這些家夥,當他看到已經有士兵摸刀柄的時候,終於徹底放棄了努力,恨恨地一腳踹在那大炮上,緊接著一揮手,帶著數十名親兵幹脆地離開了炮台,在炮台下騎上自己的戰馬,衝到正在列陣的五千順軍主力當中,躍馬揮刀大聲吼道:“兄弟們,殺,為闖王而戰!”


    說完他直衝向已經開始踏上南岸的明軍。


    “快,列陣!”


    黃河南岸的泥沙中,明軍步兵二旅旅長黃旭跳出漁船,拔出軍刀吼道。


    他身後旗手迅速舉起了步兵二旅的旅旗,一麵紅底金龍抱白日黃月,但在靠近旗杆處為白色豎長條,上麵繡著蕩寇軍步兵二旅七個字的旗幟在他頭頂飄揚,這旗幟和他胸前三道金色橫杠,中間橫杠上一排三顆金色四角星的上校標誌,立刻成為兩旁所有正在登陸士兵匯聚的中心,很快第一批登陸的明軍就搶在順軍到達前,完成了一個千人級別的陣型。


    “舉銃!”


    在那些以軍銜標識身份的軍官吼聲中,所有士兵同時舉起了手中上刺刀的蕩寇銃。


    順軍前鋒進入射程。


    “開火!”


    軍官的吼聲再次響起。


    一支支蕩寇銃瞬間噴出熾烈的火焰,密集的子彈不停打在對麵順軍士兵中,後者立刻就倒了一片,但剩餘的依然揮舞手中刀槍呐喊著上前,幾乎沒過腳腕的淤泥嚴重限製了順軍的速度,二十秒的時間裏,他們隻前進了不到三十米。而就在同時打出第一輪子彈的明軍士兵,卻在這二十秒左右的時間裏,紛紛完成子彈的裝填,緊接著再次瞄準目標開火,順軍再次成片倒下,但剩下的依然在呐喊著進攻。明軍士兵迅速完成第三輪裝填,因為速度有差別,實際上這時候射擊已經沒有明顯分隔,四隊密集排列的陣型中,所有士兵都隻是在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裝填子彈然後射擊而已,槍聲不斷在這片空曠的河灘上響起,進攻的順軍不斷在槍聲中倒下。


    僅僅半分鍾後,順軍潰敗了!


    “進攻,繼續進攻啊!”


    後麵指揮的藍應誠憤怒地吼叫著。


    幾張熟悉的麵孔從他麵前跑了過去,其中一個用歉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向後跑了。


    而此時在明軍的陣型後麵,越來越多的小船正在靠岸,然後船上的紅衣士兵迅速跳出來,向陣型兩翼衝過去,在那裏站好檢查自己的蕩寇銃嚴陣以待,而在藍應誠視線所及的漫長河岸邊,還有更多的小船靠岸,第二道步兵的線列甚至已經組成,正在一麵軍旗和旗下軍官的帶領下,邁著整齊的步伐向這邊而來。


    “殺!”


    他絕望地揮刀吼道。


    緊接著他催動戰馬衝向了前方的陣型,但他身後的數百名騎兵卻紛紛調轉馬頭。


    藍應誠沒有管他們,他帶著最後四名忠心耿耿的部下就這樣衝向明軍,但河灘的淤泥很快就阻止了他的前進,那些戰馬在淤泥中越來越慢,他對麵黃旭的軍刀向前一指,列陣的明軍迅速端著上刺刀的步槍,以整齊的橫隊向前,就在藍應誠五人的戰馬終於被淤泥陷住,無可奈何地動彈不得之時,一千多支刺刀的包圍圈迅速圈住了他。


    “降者免死!”


    黃旭表情平靜地說。


    “老子寧死不降,有本事來呀!”


    藍應誠揮舞著刀,憤怒地吼道。


    黃旭沒有多說什麽,緊接著將手向下一揮,然後無數地刺刀刺向了藍應誠幾個,後者的抵抗僅僅維持了幾秒,那些閃爍著寒光的刺刀就紛紛刺進了他們的身體。


    “死屍送迴北岸!”


    當那些士兵拔出刺刀時,黃旭看著藍應誠倒下的死屍說道。


    兩名士兵立刻上前抬起藍應誠的死屍送往岸邊的小船,而黃旭手中軍刀向前一指,剩餘明軍列隊向炮台走去。實際上在藍應誠離開炮台後,那裏的大炮就已經停止了射擊,此時看到順軍潰敗,炮台上的守軍更是很幹脆地跑下來,列隊在炮台下等待著明軍到來。很快黃旭就帶著他的部下在這些人迎接下登上了炮台,而此時絕大多數小船都已經靠上南岸,一隊隊明軍正在河灘上列隊整齊地向南進軍,他們遭到的抵抗幾乎微不足道。


    就這樣明軍突破黃河天險。


    當楊豐渡過黃河時候,他的前鋒已經到達淮安城下。


    不過接下來淮安的戰鬥並沒有發生,在清口和天妃口都以一種令人落淚的方式陷落以後,袁宗第很清楚,守衛淮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隻要明軍的船隊通過天妃口進入裏運河,那麽攻克淮安,也不過就是把神威無敵大將軍炮架在城外,然後衝著城牆打幾枚炮彈的問題。淮安的確算是堅城,但在那幾百斤重的石彈和開花彈麵前,就沒有什麽堅城可言,連遼東那些為連年戰爭而修築的堅固堡壘都擋不住這東西,更何況淮安這種幾百年沒經曆戰火的,而且淮安城內的老百姓都已經躍躍欲試,隨時準備著向他背後捅刀子了。


    既然這樣還打個屁!


    就在明軍第一艘載著神威無敵大將軍炮的漕船,在幾百名纖夫的拖拽下,一點點緩慢通過天妃口的船閘之後,袁宗第率領五千順軍主力逃離淮安,向南直奔揚州而去,他走的時候故意沒通知那些前明軍將領們。於是在他走後城內剩餘四萬在江南擴充的新兵,很幹脆地砍了另一個前明軍總兵李遇春,還有原本曆史上和馬得功一起抓了弘光的田雄,然後打開淮安城門迎接聖駕入城。


    至此淮安攻克,明軍兵鋒指向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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