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李香君就被一艘順流而下的漕船送到了徐州。


    “侯恂。”


    劉澤清那富麗堂皇的侯府正堂上,楊豐端坐在太師椅上,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李香君,拿手指敲著旁邊茶幾一臉的感慨。


    他的確被前禮部尚書的大手筆給驚著了,這得多麽喪心病狂才能想出這種毒計,由此可見後世除了傳說是李自成掘開黃河大堤水淹開封之外,還有就是官軍自己掘開大堤淹順軍這種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在這些朝廷重臣麵前,為了達到自己目的淹死個百十萬pi民真不叫事兒,當年增援開封的官軍裏麵好像侯恂也是主帥之一,由此可見這老家夥也是熟門熟路的。


    銅瓦廂是什麽地方?


    一八五五年黃河從奪淮入海變成奪濟入海的大改道,就是從那個地方決口的,從此現代黃河的河道基本確定下來。


    對後人的確就這麽簡單。


    但對於當時沿線的百姓來說那就是一場滅頂之災,決口之後銅瓦廂小鎮瞬間消失,第二天時候缺口就刷寬到了兩百米,緊接著又刷寬到了超過五百米,滔滔黃河水從這個恐怖的缺口洶湧而出,一條最寬處超過了兩百裏的黃龍奔騰東去,直魯豫三省十府州四十多縣一片汪洋。而災後僅完全絕產的村莊就超過了兩千個,濮陽城周圍超過一百八十裏範圍甚至都成為死地,完全一片洪水與腐屍的世界,洪水帶來的饑荒讓魯西各地大量出現人吃人的慘劇,這場災難中總計受災人口超過一千萬,至於最後死在這場災難中的根本無法計數,可以說隻要掘開銅瓦廂大堤,那麽死一百萬人是最低限度。


    當然,那些博學鴻儒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如果這一幕真得出現,那麽楊豐就隻能撤軍,哪怕他的後勤不被洪水徹底切斷,他也不可能不管身後數以千萬計災民,甚至接下來至少兩年內,他都沒有能力再次南下了,畢竟接下來他會有無數的麻煩事纏身,光救濟那些災民就能把他拖得筋疲力盡,而且災難還會帶來更多未知的麻煩,總之那些士紳們可以躲在百萬冤魂後麵繼續他們的好日子了。


    “這就是朕當年的肱股重臣啊!”


    楊豐看著依然跪在那裏的李香君不無感慨地說道:“他們的節操居然還不如一個ji女!你過來!”


    李香君趕緊膝行向前。


    “抬起頭來!”


    楊豐說道。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楊豐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個大號的皮夾子,打開後裏麵是兩排十幾枚三種不同樣式勳章,他看了一下之後,從裏麵隻有三枚相同的勳章裏麵摘下了一枚,這枚勳章最中間部分是琺琅質的白日黃月,外圍是金製雲紋,最外麵是兩條蜿蜒的金龍,他緊接著把勳章翻過來,用刻筆在背麵刻上了李香君的名字,然後低下頭在她羞澀的目光中給她佩戴在了胸前。


    “賞給你了,算起來你也是第一個獲得帝國勳章的。”


    楊豐說道。


    他設立的勳章目前總共就三種,最高等級的帝國勳章,第二等級的皇帝勳章,第三等級的忠勇勳章,後兩種都授予過部下有功之臣,但帝國勳章這還是授出的第一枚。


    李香君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胸前掛的這東西,她此時還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按照最新版的大明勳章管理製度,作為帝國勳章的獲得者,她將每月領取相當於一品大員的俸祿直到死,她指定的繼承人同樣將領取相當於皇帝勳章的三品官俸祿到死,她的繼承人指定的繼承人,也可以領取相當於忠勇勳章的六品官員俸祿直到死,這就是大明勳章的最特殊之處。


    它不但是榮譽,還是最直接的金錢。


    “你是出名的歌伎吧?”


    楊豐問道。


    “奴婢以唱為生。”


    李香君怯生生地說。


    “那你可願意到宮中教授朕的宮女們?你並不是入宮,以後你依然是自由之身,隻是作為一份差事受雇於朕而已,你若不願意隨時可以辭去差事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楊豐說道。


    “奴婢願意。”


    李香君忙說道。


    “帶她下去安排住處,再傳旨給重騎兵旅,騎兵一旅,步兵第一,二,三旅,炮兵一旅,立刻隨朕向歸德進攻,朕倒要看看那侯恂到底長了一副什麽樣的狼心狗肺,居然能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情來!”


    楊豐惡狠狠地說。


    至於銅瓦廂那邊……


    銅瓦廂。


    “殺!”


    總理河道下屬銅瓦廂分司郎中韓光,和銅瓦廂守備互相看了一眼,幾乎同時拔出刀向前一指大聲吼道。


    緊接著他們揮刀衝向前方。


    而在他們身後是不足五百名前綠營士兵,此刻這些原本已經進入裁撤倒計時,隻不過還沒排隊輪到的士兵們,手持著雁翎刀和盾牌還有一支支長矛,跟隨他們的指揮官同樣吼叫著衝向前方,而在他們前方是一道弧形的防線,數千名順軍士兵以刀盾長矛為依托,保護住身後不斷射擊的鳥銃手們,子彈密集地向前飛出,衝鋒的明軍士兵不斷倒下。


    韓光和他的士兵們卻沒有停下。


    因為就在這道防線後麵,在橫亙的黃河大堤上,那些順軍士兵正在不斷挖掘著。


    他們要挖開大壩。


    幹了四十年河工,剛剛被皇上任命為銅瓦廂分司郎中的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無論如何他也要阻止災難的發生,哪怕他隻有幾百名毫無戰鬥力的士兵,而他的對手是五千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痞們,但他也依然要向前,哪怕死也要衝過去,衝過去阻斷那些正在製造一場死亡幾百萬人的災難的敵人,狂奔中他驀然間感覺到自己右肋遭到重重一擊,他低下頭看著官服上正在擴散的血跡,立刻一陣劇痛襲來,他咬著牙向前看了一眼,高舉著手中雁翎刀繼續衝鋒。


    近了。


    近了。


    敵人終於出現在他的麵前。


    但也就在同時一支長矛刺進了他身體,韓光一把抓住胸前的矛杆,順勢向前跨了一步,手中雁翎刀毫不猶豫地刺進了對手的身體。


    而就在這一刻,他身後那名禁軍老兵出身的守備,借著他的遮擋猛然間點燃了身上的引信,帶著燃燒的火光和棉甲下麵整整二十斤黑火藥,頂著刺向自己的一支支長矛,狂笑著撞進了順軍防線。爆炸的火焰驟然間撕裂了防線,數十名順軍士兵被炸得支離破碎,一片明顯的空檔立刻出現,還沒等被炸亂的順軍重新填補這個空檔,僅剩下不足三百的明軍士兵們便吼叫著衝了進去,瘋狂地砍殺著防線後正在挖掘大堤的順軍士兵。


    後者驚慌地四散奔逃。


    這並沒有什麽用處,因為明軍的數量實在太少了,很快後麵的順軍便完成合圍,在十幾分鍾的血戰之後,最後一名明軍士兵也倒在了亂刀下。


    “這些瘋子!”


    侯方域嘴唇哆嗦著說。


    “還不快幹活!”


    原本曆史上在南京抓了弘光降清的前明軍總兵馬得功,則陰沉著臉衝部下吼道。


    他實際上是為了錢財,侯恂為了收買他,拿出了整整五萬兩白銀,當然,這白銀肯定不是侯恂自己出的,實際上是江南的士紳們掏錢,整個計劃也不是倉促製定,在南京時候錢謙益和左良玉就囑咐好了,這時候南京雖然是李自成說了算,但東林黨和以左良玉為首的舊官軍係統,早就已經在私下結成了同盟,畢竟相比起李自成來,他們這些人才是真正輸不起的。


    他可是帶著所有人囑托的。


    包括他駐軍蘭陽也是這些人幕後策劃,甚至他手下的士兵也全都是來自南方的,和本地百姓連語言都不通,這樣就最大限度避免了他們會產生心理上的負擔,可以說一切都是計劃好了的。


    當然,用火藥炸還是不在計劃中的。


    這時候他們沒有那麽好的防水技術,炸這樣的大堤得堆幾千斤火藥,挖洞會大量滲水的,所以隻能采取原始手段。


    在他身旁一名被明軍士兵砍散的順軍士兵,趕緊撿起地上的钁頭,站在刨得千瘡百孔的大堤上,彎下腰開始了繼續的工作,但他就在刨完第一下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突然間整個人都呆住了,緊接著那把钁頭又重新掉在了地上。


    “狗東西,你沒聽見嗎?”


    馬得功踹了他一腳怒喝道。


    “將軍你看!”


    那士兵麵無表情地指著遠處說道。


    馬得功一轉頭,緊接著臉上冷汗下來了。


    而就在同時所有順軍士兵的腿也都哆嗦起來。


    因為就在遠處那片綠色的原野上,一片仿佛無邊無際的灰色潮水正迅速地席卷而來,那是不計其數的青壯年老百姓,他們揮舞著鋤頭鐵鍬,沒有任何陣型也沒有任何隊列,完全就像附著在食物上的螞蟻群般,以一種恐怖的氣勢黑壓壓地洶湧而來,此刻就連大地都仿佛在顫抖,而伴隨著他們前進腳步的,是那如海嘯般的怒吼聲……


    “殺!”


    “殺這幫龜孫!”


    “殺這幫龜孫,別讓他們毀了咱們的村子!”


    ……


    十分鍾後。


    鄭成功率領的騎兵和從長垣趕來的禁軍同時到達,不過這時候戰場已經沒他們什麽事情了,因為總數不下十萬的狂怒鄉民,已經徹底淹沒了馬得功和他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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