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隱朝一開始沒什麽求生欲望,因此一日三頓飯都要趙蕪掰開嘴往裏硬灌。趙蕪手巧,灌飯也很有一套,幾乎沒讓顧隱朝嗆到過。隻是他並非事事都會……在喝了一個月一模一樣的稀飯後,顧隱朝終於忍不住開口:“閣下,請問你家裏是連米也買不起嗎?”趙蕪窘得滿臉羞紅,他垂著腦袋,扣屁股下坐著的草席,小聲道:“我隻會做這個……”說完,他又怕顧隱朝嫌棄似的,連忙道:“李大娘昨日來看病時,給我帶了一壇醃蘿卜,我嚐了,味道還不錯……要不你就著那個吃?”顧隱朝歎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不住捂著胸口悶咳了兩聲。“你起來做什麽呀,傷還沒好全呢,躺迴去躺迴去!”“我去做飯。”顧隱朝看著麵前小小一團的趙蕪,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雲飛山上小師妹養著的一隻白兔,“就算是酬勞吧。”他是會做吃食的,隻是從前隻為了一人下廚,廚藝也完全是為了討他小師弟歡心,才費心思學的。隻是……隻是他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麽可矜持的呢?顧隱朝翻了翻趙蕪家裏,隻找到一塊臘肉和幾根小白菜,他挑了挑眉,問跟在他身邊的趙蕪:“你平日在家,到底吃什麽?”“就,就稀飯啊。”趙蕪摳了摳腦殼,像是想起什麽來,“哦,有時候來看病的街坊也會給我帶點吃的,比如他們做的餃子啊、蒸的年糕啊什麽的。有時候我也會街口餛飩鋪吃點餛飩的,你放心,我餓不死的。”顧隱朝又歎了一口氣:“難怪你這麽瘦。”最後,顧隱朝讓趙蕪向鄰居借了盆豆子,炒了個黃豆臘肉,又將那幾根可憐的小白菜涼拌了一下,勉強湊了兩個菜,叫趙蕪來吃飯。趙蕪自從離開藥王穀,過得都是自力更生的日子,哪裏吃過這麽好的手藝,當場都快把眼淚吃出來了,在心裏連連感慨,沒有救錯這個白眼狼。那段日子是趙蕪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他和顧隱朝是單純的大夫與病人,在小院裏過得很開心。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和顧隱朝說話,但漸漸的,顧隱朝也願意迴答些問題,隻是觸及過往的問題,他便沉默下來,一整天都不會再開口。趙蕪漸漸也摸清了顧隱朝喜歡聽什麽,不喜歡聽什麽,於是變著法地逗顧隱朝開心,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所做的早就超過了一個大夫應該負的責任。直到有一天,顧隱朝不見了。連著那把收在牆角的長劍。顧隱朝隻留下兩塊寶石在桌上,是他從劍柄上扣下來的。趙蕪明白那是什麽意思。那是答謝,也是辭行。趙蕪坐在桌旁,怔怔地看著那兩塊鴿血一般紅的寶石,直到有冰涼的液體滴在他的手上,他用手背一抹臉,才發現自己臉上全都是冰涼的淚。他想,姓顧的,你怎麽能,一個字也不留下地走了呢?果然是個白眼狼。再見顧隱朝,已是三個月後。這一次,顧隱朝仍帶著滿身的血,與上次不一樣的是,他是悄無聲息地倒在趙蕪的門口,趙蕪隻需要背他短短一程路就好。顧隱朝醒來後,見到坐在床邊抹淚的趙蕪,嘶啞地笑了一聲,吐出幾個含血的字:“哭什麽,趙蕪,我大仇得報,你該……該為我高興。”趙蕪咬著牙,他背過身去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其實他也不想總是哭的,隻是他見著這樣的顧隱朝,實在心頭疼痛難忍。“你知不知道,你的左手已經廢了,從此再也不能使劍了。”“沒關係,這不是還有一隻手麽。”顧隱朝笑了兩聲,笑裏,既有自負,又有說不清的淒苦,“以後我再練右手劍就是了。”趙蕪轉過身去,哭著想要罵人,卻被一隻微涼的大手捂上嘴。“噓,別哭。”“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我告訴你,我的名字是顧隱朝,隱姓埋名的隱,朝日再來的朝。”趙蕪記住了,隱朝,顧隱朝。等這一次顧隱朝傷好些了,趙蕪就開始纏著顧隱朝,整日像隻粘人的貓,弄得顧隱朝有時候都招架不住。趙蕪在顧隱朝出門的時候還要扣下他那把最寶貝的劍,才肯放人出去。就這樣,兩人不清不楚地糾纏著,幾個月後,就到了年節時分。趙蕪在顧隱朝的酒裏下了點助興的藥粉,與顧隱朝滾上了塌。他是頭一迴,痛得縮在顧隱朝懷裏發抖,卻又不肯推開身上的人,隻盡力放鬆,將腿打開的再大些。事後,趙蕪縮躺在顧隱朝的胳膊上,悄悄地抱緊了顧隱朝,將臉埋在顧隱朝的胸膛,閉眼睡去了。他就像個窮途末路的賭徒,拿自己所有的籌碼,賭一個未來的可能。第二天,顧隱朝什麽都沒說,起床給趙蕪擦洗了身子,然後收拾起了行李。趙蕪拖著酸痛的身體,坐在顧隱朝身邊,將頭輕輕地靠在顧隱朝肩上,聲音輕得像是一片羽毛:“不走好不好?小顧哥哥,我喜歡你。”顧隱朝揉著額角,有些痛苦地開口:“就是這樣,我才要走的。趙蕪,我坦白和你講,我心裏有人,不能再這樣繼續耽誤你了。”“沒關係的,我不介意。”趙蕪說著,眼眶又熱了,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笑得滿不在乎,“我可以等你。”趙蕪這一生隻喜歡過一個人,他不知道旁的愛侶是怎樣,也從來沒有嚐過甜蜜與溫暖。他活了二十歲,世上隻有兩個人給過他溫暖,一個是已經去世的藥王穀穀主,也就是他的師傅,而另外一個,就是顧隱朝。他放不開他的小顧哥哥。顧隱朝長長地歎氣,伸出手擦去趙蕪臉上的淚:“阿蕪,別這麽傻。”趙蕪隻執著地問:“不走好不好?”顧隱朝盯著趙蕪玉白頸子上青青紫紫的吻痕,良久,他將人抱進懷裏,低聲應道:“好。”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