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的愛情,從此鎖在老板的掌心之內,與他的血肉同體。把一個人的愛情,收藏在自己的血肉中,沒有任何事,比這更深入與浪漫。

    從此,她的愛情,便與他二合為一。

    阿精看著老板悠悠然返迴他的行宮,她隻覺,自己的一顆心就這樣被挖空。既痛苦,又空洞。

    這是一件不明不白的恐怖事件,她與老板的生活中無端端闖入了一名少女,她放棄的愛情,他卻如獲至寶的收起。將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阿精雙手捂臉,從來,也未曾如此不安過。

    告訴她:“向前走一小時便到達。”

    她點點頭,朝身邊的人與物探視。都已是現代人了,現代化的城市,理應減低了那種被卷顧的神聖,但阿精還是覺得這裏比起世界各地,是有那麽一種不相同。

    百多年來,她都沒有來過以色列,她知道,這裏不是老板與她來的地方。

    一直走著,走過人群走過街道,摩肩接踵,阿精心裏頭,就這樣湧上了感動。身邊的男男女女,可會在死後走進那永恆地美好的國度?她與老板,永永遠遠沒這樣的福分。

    她知道她的將來會如何走,無了期地接見一個又一個客人,間中到美食集中地吃東西,觀察老板的眉頭眼額……

    然後,渴望老板會有天愛上她。

    想到這裏,阿精便隱約心中有憂愁。從前她是等不到,今天,更不會等到吧!自從那少女小提琴家出現了之後,老板的心內,就有了她的位置。

    為什麽會這樣?麵對麵百多年的人,他視而不見,出現了片刻的,他卻無比關注。

    難道,這便是愛情?

    身為女人,阿精並不擅長愛情。為人時沒愛過,做了當鋪負責人之後,她愛上了的又沒反應。單線的愛情,算不算是愛情?

    忽然,男人說話:“要不要嚐一口棗,我猜你沒當過。”

    阿精定了定神。“是這裏的特產?”

    男人說:“連耶穌也吃哩!”

    阿精便說:“那麽,一定要試!”

    她伸手接過了男人手上的棗,而男人向送棗的小販道謝。

    這種果物,帶著厚重的甜,說不上人間極品,然而含在嘴裏以後,阿精便舍不得吞下去,讓那甜香沁入她的味雷,她忘我地體會這聖地上連耶穌也嚐過的果物。

    合上眼,她要自

    己清晰地記下這種了不起的蜜餞感受。

    仿佛,迴到百多年前,那連肥肉也是人間極品的苦日子,為了可以吃,她抹屎抹尿,用盡手段;為了吃,她殺了人,跟著老板過日子……

    不知不覺間,眼眶便濕潤起來。棗含在她的口中,帶動了古舊的哀愁,她吸一口氣,忍住了,淚才不流下來。

    隨即垂頭,搖了搖。她不要她的客人看見她哭。

    終於吞下了棗。“不錯。謝謝你。”她對男人說。

    然後,兩人繼續往要走的方向步行,阿精但覺,她踏著二千年前耶穌走過的足跡。

    她問:“耶穌走過這裏嗎?”

    男人說:“可能。”

    阿精便神往起來。耶穌走過啊!

    一邊走著,她又一邊問:“天堂的日子可好?”

    男人說:“無憂愁,無痛苦,也無欲望,隻有要不盡的滿足。”

    阿精想了想:“那可很好。”

    男人同意:“是的,那的確好。”

    阿精問:“你若然真的典當了的匙給我們,你就要脫離天堂了。”

    男人迴答:“我但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阿精說:“你舍得?”

    男人忽然問:“你又舍得你的老板嗎?”

    阿精停步,望住他。

    男人含笑,沒有再說話。阿精隻覺得,男人的這一刻,像極了人世間的神父,充滿挑戰她的權威。

    阿精不好意思,卻又不肯認輸。“別裝作預言者。”

    男人沒理會她,卻又沒繼續這話題。

    末幾,他們走過了城市的邊沿,朝大片砂地進發。砂地的兩旁,卻還是有綠色的樹木。

    阿精說:“我從來不是天主教徒,但你可以告訴我,天主與聖母是在這種地方邂逅嗎?”

    男人笑了。“他們在夢中邂逅。”

    “夢中?”阿精說:“多浪漫。”

    “是由天使傳話哩!”男人告訴她。

    阿精望了望男人,她也正與天使說話啊。

    忽然,也就有種蘊含了的支機。然而,她又說不上是些什麽。

    男人指著一個黃色的山頭,說:“到了!”

    阿精雙眼發亮,那就是約匙的所在處!

    她一步一步行近,那原本

    平凡的山頭,忽然有著一股光輝,她越走近一步,越覺得那光輝耀眼,縱然,那可能隻是太陽的平常光照。

    阿精的表情也一點一點的歡欣起來,她的腳步越走越快,也跳脫,每一步的彈跳,換來每一步的快樂,到了最後,她咧嘴歡笑起來。

    而她不會知道,這快樂從何而來。

    她差不多是跑過去了。

    男人跟在後頭,他凝視阿精的背影微笑。他看慣了,明白到,她遇上的是什麽。想不到,連她也避不過。

    已經走在山頭前,阿精興奮得左跳右彈,她指著山說:“是在這裏嗎?就是在這裏嗎?”

    男人微笑。“是。”

    然後他行前,走到一條狹窄的通道前,示意阿精與他一同走進去。

    阿精跟著男人,閃身走進那條秘道中。她說:“這已是秘密吧!”

    “是的。”男人承認。

    阿精隻有在心裏頭暗歎一聲厲害。

    秘道中的砂粒極幼細,擦過地皮膚外露的肩膊,卻絲毫不覺得有磨擦的痛,感覺反而橡被海綿按摩一樣舒適。阿精伸手掃了掃那砂牆,赫然發現,那肉眼看上去像砂的物質,真的軟如海錦。

    一直的走著,直至男人迴頭說:“到達了。”

    阿精向前探望,果然,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閑,一間砂牆房間內,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中央處,置有一個樸實無華的大櫃。

    男人走在櫃前,沒用上任何崇高的儀式,便把櫃打開來,阿精踏前一步,便看見了那約匙。

    銅造的約匙,受創世者之命頒下試律,要人類嚴明遵守。阿精忍不住,在這聖神的莊嚴下目瞪口呆,望著道外表平凡但力量宏大的聖神工具。

    而男人,隻是若無其事快手快腳的把約匙捧出來,他意圖交到阿精手中。

    阿精卻惶恐地往後過,不肯伸手接過這極珍貴之物,象征創造者與人類約法三章的神聖物件。男人見她不肯觸摸這聖物,便放迴原處。“你不要驗明正身?”

    阿精忽然口吃:“不……不用了……不敢冒……犯……”

    男人便把聖物安放好。

    阿精原地轉了個圈,本想努力吸一口氣緩和情緒,卻發現,這砂室的空氣味道怪異,而且,更令她唿吸困難。

    “走……我們走……走。”她苦困地提議。

    然後男人帶頓她由原路

    走出這山中秘道。

    再見陽光之時,她才放膽唿出一口氣。

    出來後,她頭也不迴地往前跑,一邊跑,她一邊意欲哭泣。

    男人追上來,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阿精掩住臉,眼淚忍得到,但聲音卻哽咽了。“為什麽你要典當它呢?它是屬於全人類的!”

    男人說:“但我不愛全人類,我隻愛我要愛的人。”

    就這樣,阿精雙腳一軟,屈曲了,跪到地上去。軟弱無力的她,走不動。

    她一邊掩臉一邊搖頭:“我不應來看……不應來看……”

    是太神聖了,她根本抵受不到。

    “我以後該如何?”她喃喃自語。“像我這種人,這樣麵對麵……”

    男人跨到她身邊,張開他的手臂,對無助的阿精說:“來,我給你懷抱。”

    阿精毫不猶豫地躲進去,這懷抱,有花香的氣味。

    在懷抱之內,她抖震了數秒,然後,逐漸就平靜了。

    深唿吸,繼而把氣吐出來。心神終於安定。

    她問:“可否帶我去一個地方?”

    “請說。”

    “哭牆。”她說。

    男人於是扶起她,與她一步一步往前走。重新的,她走過黃砂遍野,也走過繁盛的街道,在一群又一群被挑選了的人種身邊擦身而過,心中忍住忍住的,是一種情緒的爆發。

    終於來到那哭牆,一些人已伏在牆邊儔告與抽泣。

    阿精見到這牆,便飛撲過去,她把臉貼住牆,眼淚就那樣連串連串地落下來,半吊在鼻尖,下巴尖,滾瀉不斷地從缺堤一樣的眼眶流出。

    想說的有很多,譬如這些年來的寂寞;這些年來的心緒不寧,這些年來對人類的毫無惻忍;這些年來吃極也吃不飽的肚子,當中有瓦解不了的欲望……

    還有,將來永生永世的寂寞,將來永恆的不安寧;將來要處置的無數手手腳腳、運氣、青春、歲月;將來那明明剛填滿,卻仍然好空虛的肚子……

    還有還有,過去的愛慕,以及將來的得不到。

    都隨眼淚哭泣出來,流沁在牆壁之內,化成一種哀求。

    那是脫離的哀求。

    一百多年來,這一刻是她首次總結歸納她的感受,是在這感受清晰了之後,她才明白,她並不享受她得到的生活。

    當中,有太多缺失她填不滿,比起生為人的短短十多廿年更為不滿足。

    眼淚,一流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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