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7)

    第二天起來,杜汀卻意外的發起熱來。

    一諾明白,受了外傷的人最易發熱,這時候也格外危險。

    因此跑前跑後給他送藥摘果子,自己還跑到泥潭另一邊摘迴了許多藥草來。

    杜汀燒的有些恍惚,迷迷糊糊中總有個人一時拉他起來喝水,一時拉他起來吃藥,煩得很,無奈身上又沒有力氣反抗,隻得任人擺布。

    一諾心裏也急著,一直對杜汀叨叨著:“你可千萬要爭氣,平日裏看你也挺結實的,這會兒可別掉鏈子。”言外之意無非就是死也別死在她手上。

    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傍晚,杜汀卻絲毫不見好轉,一諾守著他有些傷腦筋。

    杜汀正睜開眼,看見眼前模模糊糊有個人影,長長的發,粉紅的衣服,關切是望著自己,像極夢裏出現無數次的母親,於是有些撒嬌的說:“我冷。”

    一諾一聽,忙脫了自己是外衣給他蓋上。

    杜汀心裏忽然就湧出一股暖流,抓著身上的衣服,嘴角微微翹起來,喃喃著什麽。

    一諾附耳去聽,卻聽見他一直還在說著:“我冷。”

    一諾嘴角有些抽抽,那怎麽辦?見杜汀還在不停的說,於是自己附身,在他耳邊,神情糾結的說:“杜大人,其實……我也冷……”

    畢竟還是醫者父母心,一諾最後將火堆移到杜汀身旁,又怕燒著他,於是徹夜難眠,時時看看昏睡的杜汀和劈劈啪啪的火星。

    杜汀次日一早醒來,就見一諾抱著自己的腿,身子蜷成一團,以近乎球的形狀睡在自己旁邊,自己身上蓋著她的衣服,旁邊的火堆還有餘熱,顯然是燒了一晚上。

    原來是她照看了自己一晚上的。

    他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的事。

    那時他得了傷寒,在家裏靜養著,丫頭下人們送藥送飯過來,他也懶怠吃,隻是吩咐了,沒有自己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打擾他。

    杜汀的暴脾氣是出了名的,下人們誰敢忤逆他,於是也樂得清閑,杜汀不吩咐,就沒人給他送藥送飯。

    後來過了三天,他在屋子裏還是沒動靜,下人們也疑惑起來,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進去查看究竟,最後還是老實敦厚的趙叔跳起腳來:“再不進去看看怕是要出人命了。”

    當先就撞開門衝了進去。

    卻見杜汀倚在床上,冷冷的看著衝進的他。趙叔心裏一咯噔,忙低了頭認錯:“我就是看公子三天沒動靜了,進來瞧瞧,公子沒事就好了。”

    杜汀隻緩緩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便頭一歪,昏死過去。

    他那時候,隻是在賭氣。他從小沒爹沒娘,從來沒人將他放在心上,小小的男孩子寂寞的很,他生病了,也想有人來疼他。他真是羨慕跟他一隊的張生李生,成天抱怨,自己隻是稍稍有些咳嗽,他們的娘就逼著他們吃藥,給他們做熱湯……他不奢望有人逼他喝藥吃飯,他隻是一直堅持著,看看最後有誰,能進來瞧瞧他,哪怕是看看他死了沒有也好。

    最後終於讓他等到了。

    後來趙叔就成了他的管家,雖然趙叔老實的有些迂腐,但是杜汀從來沒說過什麽,一直敬重著他,其實杜汀自己清楚,那是在感激趙叔吧,感激他,在自己需要些溫暖的時候,他就給他送來了,讓杜汀心裏有了希望。

    趙叔其實也是懂他的,多次同他說:“公子,你年紀到了,也該成家了,這世上啊,能同你走到最後的,總歸是同你拜過天地的人呢。”

    他笑笑,不置可否。

    其實他何嚐不想找個人呢,傷心難過快樂高興時,都可以說說體己話;他生病時衣不解帶的照顧他,逼他喝藥吃飯;天冷了提醒他多加件衣服,天熱了給他做酸梅湯……可是他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人,讓他一看見,就想讓她管著自己。讓他一看見,就想:哦,就是她吧。

    從來沒有。

    於是他寧可自己一直這樣孤單下去。

    清晨的陽光明晃晃的,照在一諾臉上,一諾的臉便有了絲淡淡的金色,那是溫柔的不可思議的顏色。

    杜汀心裏忽然就柔軟的一塌糊塗,原來他也有這樣的一天啊,有人為了照顧她,徹夜不眠。

    嗬嗬,或許老天對他,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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