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輕悠不接受這個誇讚,笑道:「就是樣式新奇,談不上心靈手巧。」


    「什麽心靈手巧?」方宴挑開珠簾走了進來,看到樂輕悠手上的小衣裳,好奇問道:「輕輕,這是你做的?」


    樂輕悠拿著在他麵前顯擺了顯擺,「怎麽樣,好看吧?」


    方宴搖搖頭,有些嫌棄道:「這紅配綠的,更適合小女孩穿。」


    樂輕悠便把小衣裳收起來,「我給大哥哥看看去。」


    樂巍看了輕輕親手做出來的這件衣裳,頓時綻開笑容,誇道:「輕輕做得真好,明天就讓小傢夥穿上。」


    樂輕悠看向方宴,看看吧,大哥都說好。


    方宴心想,有什麽好的,我還沒穿過你親手做的衣服!


    晚飯後,樂巍拿著小衣裳去交給了照顧兒子的一個大丫鬟,鬱二夫人妯娌幾個正巧也在那兒看小傢夥,見到丫鬟捧過來的這身小衣服,一個個傳遞看了,都誇讚不已。


    樂巍這邊已經走向了知意院。


    從得知鬱家的女眷來了,知意就心神不寧地站在院門口等待樂巍身影,此時遠遠看見他模糊的輪廓,便忍不住向他快步走去。


    雖然很想撲到他懷中,緊緊抱住他,但知意還是忍住了,在他麵前生生頓住腳步,屈膝見禮:「老爺。」


    樂巍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察覺到冰涼,皺眉道:「可是身體不舒服?」


    對這個進退有度的女子,他心裏還是有些憐惜的,但是每當對這個不是妻子的女人產生憐惜,樂巍又常常迴想起自家輕輕曾經感嘆過得什麽男人本性之類的,不想破壞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這點憐惜便也很快地被壓了下去。


    知意不知他的想法,心中一暖,垂著頭:「我這些日總是胃口不好,小日子也遲了好長時間……想讓老爺請個大夫來看看。」


    「此事不是應該先告訴夫人嗎?」樂巍在明亮的室內坐下,才如此問道。


    知意的身子僵了僵,低聲道:「夫人不喜見我,生產後這一個月,更是連一麵也未允過我的拜見。」


    樂巍看了她一會兒,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對於鬱嫻兒這個人,有時候他真的很費解,這通房是她給的,怎麽現在好像他這個丈夫做了多大的對不起她的事情一樣?


    知意在他的目光下,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之間全被汗濕了,唯恐他不喜歡自己把身體不舒服可能有孕的事瞞到現在。


    然而很快地,樂巍就讓知意這屋裏的小丫鬟去外麵跟侍衛說一聲,讓他們直接去請個醫婆來。


    今兒個帶領侍衛小隊值班的是武應,他辦事一向快速,不過一刻鍾,就有一個醫婆跟在小丫鬟身後走了進來。


    大周在女子教化這方麵很開明,因此在外行走的醫婆很多,但教化再開明,男女畢竟有別,女人若是身上不舒服了,一般都是請醫婆來。


    但像是有孕之類的事,重視的人家,都會請大夫來確定,而知意再怎麽說,也隻是個妾,就算樂巍心裏很希望多有兩個孩子,也不可能在什麽都不確定且鬱嫻兒還不知道的情況下,表現得太過重視。


    年醫婆是經常來知府衙門的,後衙裏這些丫鬟婆子們誰有了女人身上的病,都是請她來的,不過見到知府大人,這還是頭一遭。


    因此一進來看到有個溫和儒雅的男人坐在首位上,她當時就匆忙地跪下見禮。


    樂巍擺了擺手,讓她給知意把脈。


    片刻,收迴手的年醫婆再次跪下迴道:「恭喜大人,姨娘這是有喜了。」


    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樂巍問道:「幾個月了?」


    年醫婆也穩了心神,這是好事啊,便聲音裏帶著喜色迴道:「三個月有餘,胎脈強健,隻要姨娘好好保養,一定能夠把孩子順順利利地生下來。」


    樂巍說道:「孕期該注意什麽,煩你跟這裏的丫鬟交代一下。」


    年醫婆被大人這客氣的語氣說得受寵若驚,忙保證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訴丫鬟們。


    屋裏的兩個小丫鬟也都是麵帶喜色,想著讓大人跟姨娘單獨待一會兒,分享這個喜悅,上前來攙起年醫婆就往外走。


    知意沒看到他臉上有不滿之色,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而眼中也有淚忍不住掉下來。


    樂巍起身,把她環到懷中抱了抱,隨即放開,給她抹掉臉上的淚,說道:「好好養胎……在這個家裏,委屈你了。」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軟話,知意忍不住淚掉得更兇,搖著頭,好半晌才哽咽道:「不委屈。」


    樂巍拍了拍她的肩膀,邁步走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得叫鬱嫻兒知道。


    但是樂巍親自跟鬱嫻兒說,和知意自個去說,意義是不一樣的。


    樂巍根本不想卷進妻妾之間,可他也知道,照鬱嫻兒現在這個樣子,知意去稟報,她絕落不到好。


    於是,他隻有親自去說。


    「什麽?」聽了樂巍的話,鬱嫻兒滿臉震驚,「她懷孕了?怎麽可能?」


    並未退出去的知心連忙上前彌補,「夫人,您沒來那段時間一直是姨娘照顧老爺,懷孕也不稀奇。」


    鬱嫻兒差點掐斷了指甲,才掩下心裏的憤怒,像她們這樣的人家,怎麽可能沒有那種不讓陪嫁丫頭懷上的藥?若是主僕情深還罷了,日後不是不能讓陪嫁丫頭有個一兒半女陪著,但是知意,從她用那種傾慕的願意為之忍受任何委屈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時,她就不可能讓她懷上阿巍的子嗣。


    樂巍雖然沒有見過後宅之間的齷齪,卻也從鬱嫻兒和知心這幾句話裏聽出不妥,他沒問什麽,隻看著鬱嫻兒道:「我不管你是以什麽心理給我塞通房,也不管你心裏有多委屈,這個孩子,知意必須平安生下來。」


    鬱嫻兒聞言笑了,「明天我的兒子滿月,今晚你卻為一個通房的肚子威脅我?」


    樂巍也笑了,「鬱嫻兒,你這是在質問我?到底是什麽,讓你能這麽理直氣壯的質問我?不,我應該問你,到底是什麽,讓你從嫁到我家的那天起,就覺得能淩駕在我、我弟弟妹妹之上?」


    鬱嫻兒一時語塞,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望門嫡女,沒選其他豪門公子,卻嫁給我一個毫無根基之人,那麽我就該把你捧到心尖上,用一心一意迴報你,是嗎?」


    鬱嫻兒更是臉色難看。


    知心忙道:「老爺,夫人隻是太愛您了?」


    「愛?」樂巍輕飄飄看了知心一眼,嚇得她頓時埋下頭,不敢隨意插話,他又把目光落在鬱嫻兒身上,似笑非笑道:「或許是有些吧。但是事到如今了,也別總覺得我對不起你。日子有好好過的過法,也有拆開過的過法。」


    說完,他邁步離開,跨出內室門時,正好看見了沒來得及出去的鬱二夫人。


    樂巍笑道:「嶽母有話跟夫人說,那就進去坐會兒吧,小婿還有公事,便先離開了。」


    鬱二夫人尷尬地笑了笑,「你自去忙。」


    樂巍點點頭,抬腳邁過門檻時,卻被鬱二夫人叫住了。


    「阿巍啊」,她說道。


    樂巍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嶽母還有何吩咐?」


    「嫻兒她是個好孩子,隻是我隻有她和你們大哥兩個孩子,被我慣壞了。」鬱二夫人說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絕不是那種看不起人的。」


    樂巍笑了笑,聲音一如往常溫潤儒雅,「嶽母大人可能有所誤會,我從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如人而該被人看不起。令愛或許也不是會看不起人,隻是我覺得,她當初嫁得若不是我這個從簡單環境長大的人,便不會對我睡了個通房有那諸多不滿了。」


    鬱二夫人臉色變了變,沒想到這個女婿早就把她女兒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不是她女兒忍受不了丈夫有妾室,而是忍受不了這個家境、人脈哪哪兒都不如鬱家的樂巍有妾室。


    樂巍走了,鬱嫻兒忍不住靠在母親懷裏大哭起來,「娘,我哪裏是那樣的?他家始終低我家不止一等,他還無父無母,他不應該重視我一心一意對我嗎?今兒個卻算是說了實話,竟然覺得我看不起他。」


    鬱二夫人看著眼睛紅腫的女兒,不知該如何勸是好,「你說你沒看不起他,卻總是不自覺地用家世壓他,你覺得你低嫁了,他就該把你捧得高高的。他不捧,你們的矛盾不就出現了?」


    「我,我若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何必委屈自己」,鬱嫻兒低聲哽咽。


    看吧,還是覺得不平,覺得隻要自己嫁了,女婿的心裏眼裏就都得把她放在第一位,但是這個女婿,能力卻是比那些宗門嫡子還不弱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低頭?


    鬱二夫人嘆了口氣,拍著女兒的手道:「別覺得委屈了,至少阿巍的後院裏隻有一個妾,還是你的陪嫁丫頭,你婧姐姐,比你還晚出嫁半年,那裕陽候世子卻已經收了五個美妾。有兩個,還是侯夫人給的一對姐妹花。再說你別的手帕交,哪一個有你過得順心自在?」


    聽母親說這些,鬱嫻兒心裏總算好過許多,但是想到懷孕的知意,還是憤怒不已。


    「娘,你可知道,女兒早便察覺知意不可用,當初給她開臉之前,就賜了她一碗補湯。可是這個賤婢,竟然……」


    鬱嫻兒的話在母親的嚴厲瞪視下消了音。


    鬱二夫人才笑道:「這又如何,你已生了長子,她願意生就讓她生,縱是生出個兒子來,也隻是個庶子,你數數前麵三百年名留青史的人物,有哪個是妾生的庶子?」


    「可是阿巍他,和那些人不一樣,隻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一樣疼」,鬱嫻兒著急說道。


    鬱二夫人暗暗嘆了口氣,女兒真是被自己和她父親寵壞了,卻是不在意道:「你爹何嚐不疼你那些個庶弟,但是你看看,他們哪一個比得過你大哥?庶子嫡子的爹是一樣,但是娘和舅家不一樣,嫡母進門時帶了多少嫁妝,妾進門時又帶了什麽?這便讓嫡庶在根本上有了差別。」


    鬱嫻兒還是不甘心,「她若是個茶杯一樣的物件兒就罷了,但是她竟敢對我的丈夫生出心思,我……真恨不得她一屍兩命。」


    鬱二夫人說道:「你別多此一舉,這後院裏隻你和知意一妻一妾,發生什麽事都好查得很。」


    鬱二夫人見女兒不答應,又坐在床邊勸了她好久才離去。


    第二日上午,雲詔帶著一大家子,趙安國帶著妻子兒子,以及鬱家男客和一些不太重要的女客,三家三艘大船一齊抵達了瀘州府東碼頭。


    特地提早一天過來的鬱二夫人便代替女兒將女眷們迎到家門。


    她滿臉笑容地拉著林氏說話,半點都看不出昨晚上勸過女兒迴去時的丁點兒愁容。


    未到中午,遠在襄州的雲家大姐、雲家二姐也一起乘船過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她們的丈夫和新近結婚的兒子兒媳。


    這兩家一過來,知府後衙就更顯得人聲喧闐了。


    下午時分,湖州趙家的四個舅舅也攜帶著妻子、老母到達。


    時隔一年多,樂輕悠再次見到了兩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她長大了,舅舅們隻是看看她說聲好就罷了,但是卻被好些日子不見她的兩個外祖母和小舅母拉在身邊片刻不離。


    到了傍晚,客人過來得更多了,連遠在蜀川的忽爾信也聽到消息叫他二子顏奇親自過來送禮物。


    算上鬱家那邊的親朋故舊,雲舅舅那邊的商戶好友,小舅舅那邊的下屬同僚,這個時候來到的人,早就是知府後衙安排不下的了。


    請示了樂巍,管家帶著下人,直接把距離知府衙門最近的一座客棧都包了下來。


    當然為了不引起非議,對於那些已經入住的客人,他們都是好聲好氣地安排到別的客棧去了。


    而整個瀘州府的人,也通過知府小公子這場滿月宴的排麵,見識到了樂大人的人脈。


    那些被府衙差役帶著到別的客棧去入住的客人們更是半點不滿沒有,都特別好說話,走的時候還紛紛向管家表示了對小公子的祝福之意。


    府衙裏入住的客人雖不少,但因為有鬱家幾個妯娌的調度,再加上林氏、裘氏等的幫忙,這時候卻顯得竟然有序,半點不亂。


    晚霞滿天時,樂輕悠才好不容易趁小舅母被叫出來時跟著出了門,剛在一株海棠樹下透口氣,腿上就被沉甸甸的一個小肥球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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