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縣的第三大變化是在下麵的鄉村,源源不斷的新鮮雞蛋、肥嘟嘟的肉雞、鮮嫩無比的各類蔬菜,大量農副產品湧入縣城,使得縣城人民的生活質量增加了不止一個檔次。


    而在那些領了良種的村莊地頭,或兩畝或三畝的小麥都結了沉甸甸的穗子。因為去年大部分的百姓都在縣城人員的提醒下儲存了綠肥,今年用到田中,那些普通麥種的小麥也都結出了不小的麥穗。


    就在從大地主到小農民都盼著今年夏季豐收時,遠離家鄉到京城去參加會試的李貢生和張洎迴來了。


    他們進城時一身風塵,衣衫襤褸,守城衛一開始還以為是外城人,且那李貢生還時不時地抬袖在頭臉上遮一遮,守城衛就懷疑得攔住了這兩個人。


    「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路引」,今天正好輪值到守城門的錢乙攔住了他們二人進城的去路。


    按照大人的吩咐,有形跡可疑的人進城必須嚴查。


    錢乙這一攔,其他三個守城衛也都往這邊放了些注意力。


    張洎雖然沒有李貢生那樣無地自容的感覺,這時被本縣的差役且是以往看見他都要笑著臉稱唿一聲張少爺的人查問身份,張洎還是覺得很難堪。


    「錢爺,才多少時間不見,連本少爺都認不出了?」張洎勉強拉出以前大少爺的譜。


    聽到這個聲音,不止是錢乙和其他三個守城衛驚訝,就連那些進城的人也有好些個人驚訝地停住了腳步,挑擔的、說笑的都停下向這兩個灰撲撲的人看來。


    張少爺和他那便宜嶽父一起捐了監生名額去京城參加會試去了,這是城裏和經常進城的鄉下百姓都聽說過的事。


    「那這一個,是李貢生吧?看這樣子,沒中?」停下駐足的人中不知是誰問了這麽一句。


    張洎本來就沒從學多長時間,捐監之前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呢,這時候被人問到麵上,也不覺得如何難堪。


    而李貢生就不不同了,在捐監之前,他就已經考中了秀才功名十幾年了,這時真是恨不得就著城牆磚之間的牆縫鑽進去。


    錢乙也看向李貢生,發現這個表姑父不僅是穿的破爛,就連頭髮臉麵也是好些日子不曾打理的樣子。


    而且表姑父和張洎走之前是各帶了一個跑腿小廝的,表姑父帶的那個還是他大爺錢老爹給的,現在隻他們兩個迴來,難不成在路上就把那兩個小廝賣了換盤纏了?


    錢乙卻不敢這麽問,畢竟親戚裏道的,不能讓表姑父這麽丟人,想著,他就說:「表姑父,張少爺,你們可迴來了。表姑前段時間還在念叨你們呢,快迴家看看去吧。」


    張洎這時候哪有家?隻有一間臨大街的鋪子,進城之後就跟著李貢生一起向李家走去。


    李貢生一直拿袖子遮著麵,幸好的是去李家的小巷子裏根本沒幾個人影,婦女們要麽是去作絨坊上班要麽就是自家做些果膠凍到大街上兜售去了,而男人們則全部都是給縣衙才開展沒多久的城裏綠化工程做工去了。


    本來近家門情更切的李貢生狠狠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這口氣根本沒鬆多長時間,叫開了家門,一句多餘的話沒說呢,就被認出他來的錢氏好一頓打。


    李貢生邊躲邊說,「夫人,夫人,你怎麽開門就打人?」


    「看你這落拓的樣子就是沒考上,我不打你還給你做做頓好吃的伺候著不成?」錢氏掐著腰罵,「當初我就不該聽你忽悠,那麽錢啊,全都打水漂了。」


    說著這話時,又剜了張洎一眼,一語雙關道:「自己什麽學識沒個數嗎?還非得去逞那個能?路費什麽的都不說,隻說那捐監的錢,就夠我們在鄉下買上幾百畝良田了。」


    李貢生被說得抱頭蹲地,一聲反駁都沒有。


    一看這樣,錢氏的心徹底涼了,這個樣子是肯定沒考上啊。


    錢氏立時罵得更響了,罵聲裏還帶上了哭聲。


    張洎在一旁尷尬地站著,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屋裏,李慧娘因為聽到她娘這一係列罵而停住的腳步一迴,又到裏間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看著不遠處桌子上銅鏡裏反射出的自己的模樣,常常鬆一口氣,幸虧她早就知道張洎不可能考中,把孩子給摔沒了。


    但是,父親怎麽也沒考中呢,父親可是學了十幾年了啊,不該考不上的。


    「你還杵在我家做著什麽?」錢氏飽含了怒氣的聲音突然傳入屋內,「要不是你拖累,你叔能考不上?」


    李慧娘恍然,是了,爹如果不是因為照顧什麽都不懂的張洎,怎麽會考不中?


    與此同時,外麵傳來李貢生深深地嘆息之聲,似乎在佐證錢氏的那一句話。


    張洎卻有些懵,「一路上的吃穿住行都是我打點的……」


    但是錢氏根本不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你還有臉給自己攬功勞,你學了多少墨水我們不知道嗎?如果不是照顧你,我家老爺怎麽可能考不中?你快給我滾。」


    張洎那被休的妻子楊氏前段時間剛生了兒子,洗三那天,不止是張家那兩口子,連帶著張氏好些族人都去了,張家那兩口子還送了好些鋪子田莊給那小娃子。


    且那張老爺不止一次跟縣裏人說,以後還要讓那小娃子繼承張家產業。


    年前張老爺把他唯一的兒子趕出來時,或許好些人都不相信張老爺夫妻會狠心不要他們這唯一的兒子,但是現在張家的第三代出生了,大家也都看了個明白。


    張老爺時打定主意不要前麵那個兒子了。


    現在對於錢氏來說,這張洎就是個廢人,讀書、經營什麽都不會,讓女兒跟他一起去吃土嗎?


    張洎還有個鋪子?


    可別提了,現在縣裏幾乎隔幾天就會開張一家鋪子,沒有好方子沒有好經營的老鋪子被擠垮的可不止一兩個。


    一個好莊子也被他給買了。


    自家慧娘吃穿用無一不精,哪是現在一個張洎能養得起的?


    張洎被趕出李家大門時,滿腦子裏迴響的還都是錢氏的那些話,走到街上,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好生活而努力,有兩個以前跟在張洎後頭的跟班,看見他倒是很熱情地打了個招唿,留下一句晚上請你吃飯便各忙各的的去了。


    張洎很茫然,他感覺這個縣城對他來說陌生極了,再沒人會一看見他就彎腰打躬地喊張少爺,也在沒有人看見他就想拉著他奉承隻為讓他賞臉一二。


    他想起剛才在李家時,外麵吵吵嚷嚷的,慧娘卻連出來見一見他都沒有,那她以前跟自己,就是為了錢?


    他這個人,在她心中,半分的重量都沒有?


    因為張洎、李貢生的迴歸,縣城裏隻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感慨唏噓過後,大家又都投入緊張而有希望的忙碌之中。


    這段時間樂輕悠一直是花園子縣衙兩處跑,兩處也都被她打理得花團錦簇的,根本沒有時間聽崔大娘講八卦,等她有空向崔大娘問八卦時,已經是全縣的小麥都差不多入倉之後了。


    方宴又要忙夏稅以及領了良種的村莊還良種之事,樂輕悠卻是閑了下來,之前她和三哥都很忙,便也沒時間做美食犒勞他,今天樂輕悠特地讓崔大娘出去買了兩條大鯉魚,打算一個做成瓦罐魚一個做成鬆鼠桂魚。


    在廚房忙碌時,免不了就聽崔大娘說起了縣裏的八卦,什麽張洎和李慧娘的婚約不做數了,什麽出門買菜時經常會遇到李慧娘,什麽張洎在縣城待了不到半個月就走了等等,都是這段時間縣城八卦的頭條。


    崔大娘的頭條報告暫停一段落時,樂輕悠才問道:「大娘剛才說,買菜時經常會遇到李慧娘?她有什麽事嗎?」


    崔大娘想了想,說道:「也沒說什麽,往前我對她的印象老不好了,近些時間見的次數多了,倒覺得她挺懂事的。好幾次她都問小姐您怎麽不去茶話會了,說是很想跟您學一門手藝,日後不用靠山山倒。」


    樂輕悠笑道:「那聽起來她還挺有骨氣的。」


    「是啊」,崔大娘點頭,「以前跟張洎鬧那一出,隻怕也是被脅迫的。現在張洎沒了張家這個後盾,她也能自由了。隻是到底曾經的名聲不好聽,嫁不到好人家去了。不過給咱縣裏的大戶人家做個妾,想來是可以。但那李貢生又自恃讀書人身份,不會同意她給人做妾的。所以說這女子,就是苦啊。」


    樂輕悠聽出崔大娘給李慧娘說好話的意思,卻沒接這個話,她跟楊氏比較合得來,不管李慧娘是主動的還是被脅迫的,對她都沒什麽好感。


    她又不是聖人,對於沒什麽好感的人自然不願多理會。


    再說,天底下不容易的女人多的是,她可管不過來。


    崔大娘見小姐不接這個話,便也不再多說,她之所以會幫李慧娘說好話,也隻是看她不容易罷了,還沒到耗費情麵跟小姐討情的地步。


    忙忙碌碌半個上午,金黃焦香的鬆鼠桂魚和瓦罐魚都已經做好了,樂輕悠把瓦罐魚端到客廳,坐在一個燃著半熟煤球的小煤爐子上麵,還沒澆糖醋汁的鬆鼠桂魚放到一邊,就去喊正在糧倉那邊忙碌的方宴迴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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