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隱隱看那三個人穿著富貴,老頭兒便拉住想喊著招唿的老婆婆,這老兩口沒等多大會兒,那三個人就走近。


    走近了,能看清麵目,曾經跑到縣裏看過一次公審的老頭兒立即從凳子上站起來,拉著老婆子上前便行跪禮:「草民周艮兒,見……」


    不過沒跪下,剛才看著官道下田地裏那一撥人的方宴就把人扶住了,「不在公堂上,老人家不必多禮。」


    縣太爺如此平易近人,周老頭兒差點激動地掉眼淚,忙側身請道:「賴大人庇護,草民才能在這城門口討生活,大人和小姐,還有這位少爺,都進去坐會兒歇歇吧。」


    方宴剛才扶了這老頭一下,他素來不愛和人有肢體上的接觸,這時候正別扭呢,如果不是礙著父母官這個身份,剛才抬步就走了。


    樂輕悠感覺到方宴有些不耐煩,忙笑道:「我們不累,就不打擾老人家的生意了。」


    周老頭兒倒沒看出來縣太爺的不耐煩,因為在他眼裏,當官的都該是這種看不出表情的模樣,但是收到縣衙迴贈年禮的他已經認定他們靖和縣的父母官是一個大大的好官,此時便繼續道:「大人和小姐過來,怎能是打擾啊?剛才草民隱約聽到您們在說地裏那些人,這事兒草民知道些,也跟您們說說。」


    周老婆婆也開口道:「是啊,我和老頭子這兒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進來喝茶,知道的消息還真不少呢。大人和小姐要訪民情,我們這兒是最合適的。」


    到後來完全被忽略的樂峻:「……走吧,過去坐坐。」


    周家老夫妻做的是入口的茶水生意,自然很注意潔淨,一進茶棚,請樂輕悠兄妹三人坐了,老婆婆就洗手沏茶,老頭兒則從一旁桌子上用白色麻木蓋著的笸籮裏拿長筷子揀出一碟子茶果蜜餞。


    把這些東西一一放上了桌,周老頭兒和周老婆婆也不敢坐,還是樂輕悠再三請他們坐下,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這城外官道兩邊的三四百畝良田都是萬老爺家的」,周老頭兒一坐下,便指了指官道,敘說道:「那一撥人,是萬家第五房的,這第五房的當家人還是萬老爺的三伯,三太老爺一家都在鄉下住著,家境雖說一般,可比咱們普通老百姓強多了。三太老爺下麵六個子女,如今都已經成家,那孫男俤女不下二十個。這不,年前太老爺家的長房長孫家的第二個重孫出生了,那長孫媳跟萬老爺現今那個正妻是常往來的,便說把這個次重孫過繼給萬老爺。」


    「那萬老爺也是個精明人,一開始怎麽都不鬆口,直到三太老爺發話,以後家裏人都不準跟那小娃子相認,也不準提半個過繼的字,萬老爺這才同意了過繼。」


    周老頭說著,又指向田地裏了那一撥人,「這不,那都是萬家本家各房的男人,今兒個過來幫著量地,裏麵的二百畝以後都是三老太爺那長孫家的了。早晨他們還老兒這兒吃了茶果子,吵吵嚷嚷的,聽意思是有旁家也想從中撈點好處。」


    樂輕悠聽得再次無語,方宴卻是心道:這些人若不去官衙過文書,正好抓住機會治治他們。


    此話告一段落,樂峻問道:「小子就愛聽奇聞異事,老人家都有什麽新鮮事兒,也說說吧。」


    周老頭兒剛才聽到了樂小姐叫這年輕人二哥,想著是方大人的親戚,便毫不猶豫地把聽來往喝茶人說的話都說了。


    之前有那些進靖和縣買水泥、買酒的,這說的話可是把周圍幾個縣都包括了的。


    半個時辰,樂峻不用動地方,就聽了不少,例如前麵的疏縣縣令是個貪官,趁著先帝駕崩那段時間給疏縣百姓加了許多名目的雜稅;再例如,後麵的靈和縣有個豪紳聚賭,還經常帶人跑到其他縣界兒聚賭,害了不少人。


    ……


    周老頭兒講著,周老婆婆補充著,不到一個時辰,樂輕悠聽了不少事,當然了這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百姓們都深信不疑的民間異事。


    正說到鄉下一個寡婦侍奉婆母至孝,感動了天上神仙,婦人有次去林子裏打柴,撿了個鳥蛋吃,迴家不過半月就有了孕征,那孩子還剛好在前兩天的上元節出生了,可不就是個有來歷的。


    寬闊的水泥道上就由遠及近的傳來一陣蹄聲,和好幾個人快步跑在路上踩踏而出的腳步聲。


    一輛牛車幾乎趕出馬車的速度,朝縣門口飛奔而來,牛車後跟著七八個男女,都是跑得唿哧帶喘的樣子,但卻半刻都不敢聽。


    再看那牛車上,則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男人,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婦人,她正抱著那男人,滿臉都是被冷風吹幹又重新濕潤的淚痕。


    牛車跑過,遠遠地也可以看見,那路麵上被滴了一串血珠。


    周老頭兒的話被這嘈雜聲打斷,站起身往那邊一看,就忙叫老婆子:「那不是咱們村的二河?這是咋的了?」


    「別不是被牛頂了吧」,周老婆婆也站起了身,來到茶棚邊,朝那些跑著的男女招手問道:「阿紅,你兄弟這是咋了?」


    說話時,牛車已經跑到了茶棚近處,跟在牛車後的一個麵帶風霜的婦人眼睛紅紅地循聲看來,見是住在村東的周嬸子,忙哽咽迴道:「嬸子,我兄弟跟我男人去山上打獵,沒想到被野豬頂到了肚子。」


    周老頭兒一看就是個熱心的,聞言,匆匆忙忙跟方宴告了聲罪,就跑過去追上那牛車:「這城裏我還熟悉些,進城右拐有家小藥鋪,那兒的徐大夫最會治外傷……」


    說著牛車連帶著人都跑遠了。


    樂輕悠、方宴、樂峻也沒再多坐,離開時,樂輕悠付了茶錢,又給周老婆婆留下一錠銀子。


    周老婆婆自然兩個錢不收,樂輕悠說道:「我是想煩請婆婆把這錢轉給那家治傷的人。」


    周婆婆這才勉強收下,卻又不停地道謝。


    不過靖和縣沒有什麽好大夫,看那男人,傷得十分嚴重,也不知道那徐大夫治不治得來。


    出來茶棚,樂輕悠握住了方宴的手。


    方宴緊了緊她的手,他早就有意提高靖和縣的醫療水平,但是有些本事的醫生,誰願意來這麽個窮縣,送本縣的醫生去府城學本事?更是不可能,哪家的醫術不是除了親傳弟子半點都不外傳的。


    樂峻看妹妹這樣,就知道是在為剛才那一家擔心,想想也是,在一個家庭中,如果頂樑柱倒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輕輕,我記得來時,舅舅跟我說那年禮中有幾株百年參,你如果擔心那家人,著人把這參送去,關鍵時刻也能吊命。」


    樂輕悠聞言大喜,她這些天還沒空查點過年時收到的那滿滿一庫房年禮的,沒想到舅舅會一下子給她送這麽百年參。


    這時三人已到城門口,方宴便叫了一個守城衛,讓他快跑迴去,跟府裏的光海管事要一株百年參,然後送去這邊的徐大夫藥鋪。


    樂輕悠把舅舅們送的年禮都放在了庫房西麵,便補充道:「別忘了跟光管事說,那些參就在庫房西麵的那些年禮中。」


    守城衛輕易見不到縣太爺的,此時領了縣太爺親自下的命令,把這話記在心裏,轉身就快步向縣衙跑去。


    見這人跑得著實快,樂峻不由好笑道:「這在軍中可就是傳信兵的好苗子。」


    三人迴到縣衙時,那守城衛已經拿了人參送到了城東的徐大夫的小藥鋪中。


    小藥鋪內的情況的確十分緊急,徐大夫先是給那受傷的年輕男人上了止血的棒瘡藥,緊接著就把小徒弟熬好的固本培元藥端過來餵給了年輕男人。


    但是男人從受傷到被送到藥鋪,這一路上已經失了不少血,一碗固本培元藥根本沒什麽作用,男人還是昏昏沉沉的,比較好的情況是,男人一路上都在不停流血的腹部已經止了血。


    這時候的外傷治療,就是簡單地止血,然後慢慢將養,把失去的血都補迴來,什麽縫針、輸血、打營養點滴等有效的外傷治療方法都是完全空白的。


    眼看著男人喝完了一碗藥都一刻鍾了,還是沒有恢復意識,徐大夫凝肅著臉,對無力地靠坐在牆邊的年輕婦人道:「一刻鍾後你男人再醒不來,我也沒辦法了。」


    準備後事那一句話,徐大夫有些不忍心對這婦人說,他還清楚地記得,剛才這一群人衝進來是,這婦人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緊緊抱著那男人不捨得撒手。


    可以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的感情很好。


    聽了這一句話,一路上都沒敢大聲哭出來的婦人爆發了,她猛地站起來,抓住站在她身邊那麵目滄桑的夫人就是一通哭吼:「你不知道開春了野獸都是餓著肚子的,是最兇險的嗎?你為什麽還要朝哥去山裏?你是不是記恨我年前不借錢給你,就想害死我家男人啊。」


    這一句話簡直誅了顏氏的心,旁人也都有些聽不下去,尤其是顏氏的男人,他同樣受了傷,此時一瘸一拐地站到自家女人麵前,張口要說什麽,卻被顏氏攔住了。


    弟弟命在旦夕,弟媳婦受不了把火撒到她身上來也是應該的。


    顏家媳婦突然就捧住臉靠著牆滑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剛才還對她說那些話有些不滿地一眾人又有些可憐她。


    周老頭兒問徐大夫:「徐大夫,真的沒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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