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在正月十八這天出了梨花村,由陸路向北而去。


    雖然天氣是該越來越暖和的,但在往北的路程中,卻一天比一天冷下來,樂輕悠把她的暖手爐都拿了出來,每到休息的地方,就燒好炭裝入銅爐中。


    馬車的保暖效果並不怎麽好,如果沒有暖手爐,樂輕悠覺得她會很難度過這麽冷的天氣。


    這日午後剛出發沒多大會兒,樂輕悠就聽到夜與在外麵迴道:「少爺小姐,下雪了,前麵有個村子,是等雪停了再走還是繼續趕路。」


    樂輕悠掀開車窗簾,外麵柳絮般的小雪花正下得熱鬧,她伸手接了兩片雪花,手心裏冰涼涼的。


    「這都正月下旬了,怎麽還下雪?」樂峻掀開另一邊的窗簾,「應該下不大,還是繼續趕路吧。」


    他們這是才剛出瀘州,來前也問過一些走商路上大致都有什麽村莊市鎮,樂巍還按照那些走商說的大致將路線畫了下來,他拿出那張草圖看了看,對外說道:「聽二少爺的,繼續走吧,二十裏外正好是一個市鎮,到那兒再歇。」


    夜與答應一聲,向前跟前麵的馬車也說了下。


    坐馬車很是枯燥,樂輕悠抱著暖爐子趴在窗邊看了會兒雪,便又無聊地縮在車裏,「如果不是帶的東西太多,咱們應該走水路的。」


    行船大概五六天就能到京城,坐馬車卻需要小半個月,若是日夜兼行的話,也得七八天。


    「會試三月初舉行,不急」,方宴說道,「若是無聊,停下來我帶你去看看外麵的山景。」


    此時他們經過的地方有座綿延很長的山,從瀘州地界就一直能看見那座山,目測距離他們所在的官路有幾十裏。


    樂輕悠搖頭,「雖然不急,早點去了京城,你們也好熟悉熟悉。」


    樂峻從中間的茶幾下拿出一盒糕點,打開來遞給樂輕悠:「這還有一盒青竹齋的水晶糕,吃不吃?」


    「吃」,樂輕悠立即笑著接了過來,「二哥,你什麽時候藏的?」


    「什麽叫藏的?」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樂峻說道,「這是我特地給家裏的饞丫頭放的。」


    樂輕悠往旁邊躲了躲,方宴忙伸手將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低斥道:「別動來動去的,馬車一顛簸磕到你怎麽辦?」


    話音剛落,馬車就是哐嘡一聲,樂輕悠整個人都倒在了方宴話裏,糕點也在慣性下被捂到嘴裏。


    樂巍唇角還帶著未消失的笑意,見輕輕沒摔著,挑開車窗簾問道:「怎麽迴事?」


    前麵駕車的正是武恆,武恆忙跳下車安穩略有受驚的馬兒,聞言忙道:「小人也不知,前麵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正說著,夜與和其他幾個騎馬護在馬車周圍的護衛都趕了過來,紛紛下馬告罪。


    「前麵出了什麽事?」樂巍擺手讓他們起來,馬車突然停下,肯定是有什麽擋著路了。


    夜與道:「大少爺,前麵路中央有人昏倒了,還是個衣著單薄的女人。」


    「你們在車裏帶著,我去看看」,樂巍迴頭說道,拿了披風就跳下馬車,示意夜與等人前麵帶路。


    樂輕悠聽說是個女人,覺得她還是跟去比較好,緊跟著也跳下了車,方宴見她下去連個披風都沒拿,忙抓著自己的披風下了車去。


    樂峻哎了一聲,前後左右看看,自語道:「我也去看看吧。」


    剛剛積存一層薄雪的路中央側躺著個一身淺紫秋裝的女子,如墨烏髮散在晶瑩的白雪上,猛然看見之時,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


    樂巍頓了頓腳步,還是向前走去,他們車上沒有帶丫鬟僕婦,雖說男女有別,他卻不能讓自家輕輕過來扶這女子,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地方出來的。


    但若不管,先不說這是一條生命,單是這女子擋著他們的路,就不能不管。


    樂巍蹲下身探了探女子的鼻息,雖然微弱但很清晰,他先鬆了口氣,解下披風給人蓋上了,才轉身對一個護衛道:「武成,取些熱水來。」


    樂輕悠也腳步匆匆地過來了,見大哥沒有貿然抱起人家姑娘什麽的,忙過去道:「大哥,我把她扶起來。這四處也沒個遮風的地方,先讓她到馬車裏暖和一下吧,等她甦醒過來,問清她是哪裏的人再說。」


    話還未說完,肩膀上就是一沉,跟著是方宴略帶責怪的低沉聲音,「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別凍著了。」


    將小丫頭拉起來,方宴給她繫著披風係帶時看了地上暈著的女子一眼,對旁邊的護衛道:「先把這人弄到一邊,再去這前後的村子裏問一問。」


    在他看來,這麽個人完全不值得浪費自家時間,讓幾個護衛處理便是很好心了。


    樂巍覺得不太妥當,正要說話,地上的女子嚶嚀一聲睜開了眼睛,或許是沒想到被幾個人圍著,她剛扶著額頭坐起就嚇得抱著身上的披風往後縮了縮。


    「你們是什麽人?」女子驚問,但即使在受到驚嚇時,她的聲音也尤其地好聽。


    樂輕悠這時才發現,這個女子長得也不錯。


    「姑娘勿怕」,樂巍說道,「我們是過路人,姑娘暈倒在路中擋了路,我們才會過來看一看。」


    聽到不同於剛才那道清冷好聽的聲音,女子不知不覺間總落在方宴身上的目光才收了迴來,她看向樂巍,隨即垂下頭道:「原來如此,擋了眾位的路,實在不好意思。」


    從這女子說話的語氣和用詞上看,應該是家教也不錯的,那大雪天一個人倒在路上,其中又有什麽故事?


    這時武成拿著一個熱水囊過來了,樂輕悠正要接過來,那邊大哥已經轉身接了過去,遞給那女子:「姑娘喝點熱水。」


    「謝謝」,女子接過水囊,低聲道謝。


    一旁看著的樂輕悠暗想,大哥不會是對這個女子生了好感吧?


    幫助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在自己能力所在的範圍內當然沒什麽,可是如果大哥對這個萍水相逢的人生出好感,那就得謹慎對待了。


    「姑娘,你是怎麽暈倒在這路上的?」想著,樂輕悠便這麽問了,「你是這村子裏的人嗎?」


    女子捧著水囊,看了樂輕悠一眼,好久沒說話。


    樂峻也默默打量了這女子好一會兒了,見她不願說,笑道:「是我家小妹唐突了。姑娘既然已經醒來,我們也好放心過去了。」


    女子聽著,眼眶中蓄積起水花來,她將水囊放在一邊,手扶著地就朝他們磕下頭來:「請好心人幫幫我吧。」


    看著隨她的動作而滴到地上的淚珠,樂輕悠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樂巍皺了皺眉,「我們隻是過路人,恐怕不能幫到姑娘什麽。」


    輕輕問她來歷不願說,卻張口就要他們幫忙,實在很難讓人有什麽好感。


    「隻要好心人能讓我搭一程便車就好」,女子仰頭,看著樂巍,殘留著淚水的眼中滿是祈求。


    她的嘴唇凍得發紫,臉色也是蒼白透明,著實很能讓人心生憐意。


    樂輕悠擔心大哥心軟,忙道:「姑娘想讓我們幫忙,你至少得把你是什麽人跟我們說一說,否則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好心辦了壞事可不好。」


    「我,我」,女子欲言又止半天,「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姑娘不要再追問了好嗎?我能保證,我不是什麽壞人,求求你們帶我一程吧。」


    樂輕悠:「……。」


    「雖然姑娘能保證,我們也不敢隨意捎人上路」,樂巍笑著拒絕,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姑娘急匆匆地打斷了,「我有路引,我是上京尋親的,其他的真的是我的難言之隱,請公子體諒。」


    說著,她從腰間抽出一張紙雙手捧給樂巍。


    樂輕悠強忍住了嘴角抽搐的衝動,剛才還堅持不報姓名,這時候又把路引拿出來給大哥看,確定不是腦袋有問題?


    樂巍看了看那張路引,跟著便還給她,「好吧,不過我們隻負責把姑娘捎到前麵的市鎮上。」


    「多謝公子」,女子聞言,立即露出感激的笑容,再三磕頭道謝。


    「姑娘不必多禮了」,樂巍抬手虛虛地製止她磕頭的動作,側身指向不遠處的馬車,「那輛馬車上放著我家的雜物,但容一個人的地方還是有的,姑娘暫且委屈一會兒吧。」


    女子連連搖頭,「不委屈,多謝公子。」


    樂輕悠看她瑟瑟發抖地擁著大哥的披風,就把手裏的暖爐遞了過去,「你拿著這個吧,這個披風有些髒了,你給我我給你換個新的。」


    「謝謝你小姑娘」,女子眼中滿是感激,「剛才我不是不告訴你我的來歷,隻是我有難言之隱,不敢隨意透露。」


    樂輕悠點點頭,接過她接下來的披風時,注意到這女子身上那單薄的秋裝也不甚合身,便已猜到她在家肯定不受重視,一個人跑出來,十有八九是逃婚吧。


    披風剛除下,四麵而來的冷風就讓女子激靈靈打個寒顫,她這才察覺到,剛才那個披風有多保暖。


    女子再次把目光掃過麵前這三男一女,更加切實地感覺到她這是遇到了一家好心且有錢的人。


    抱著暖手爐的十指不自覺間收緊,她本來要去投奔的就是一個跟亡母十幾年不見的手帕交,找到人願不願收留她還不一定,那她何不留下來?


    雖然這三位公子都不太好說話的樣子,但她可以慢慢打動他們啊。


    樂輕悠見這女子又垂下頭,在雪花中真跟個小白菜似的,就算覺得她說話行事很讓人別扭,還是道:「你先上車吧,我馬上就讓人給你送新的披風過去。」


    「謝謝」,女子很客氣地點點頭,抱著暖手爐朝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


    樂峻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額頭,低聲說了一個「傻」字。


    女子來到馬車邊,上去前又迴頭客氣地朝他們幾人點點頭。


    馬車重新上路,樂巍見自家小丫頭從她自個兒的披風中挑了一件出來,通過窗戶交給夜與讓他給前麵那女子送過去,不贊同道:「輕輕,你用的東西怎能隨便讓一個陌生人使用?」


    「大哥,我是一個女孩子,就算東西被其他姑娘拿了也不會怎麽樣」,樂輕悠重新抱了一個暖手爐,「你的東西才不能讓其他姑娘用呢。」


    樂巍失笑搖頭,暗想等讓那姑娘走時,可不能讓她把輕輕的披風帶走。


    樂峻這時問道:「大哥,你為什麽要幫那女子?我看她行事極其自私,一不主動交代她家庭來歷,二恃弱脅助,好像她弱小她有難言之隱我們就得什麽也不問地幫助她一樣,真是讓人很不舒服。」


    方宴斜斜坐在樂輕悠旁邊,補充道:「對我們的衣物也諸多打量,大哥這一收留,隻怕不好甩手了。」


    樂巍無奈道:「我看那樣子,咱們不帶上她就得一直求,又是寒天雪地的,隻得讓人先上車。再說她路引所開的地點離此地也有幾十裏之遙,我們就這麽過去了,她一個女子還真是無處投靠。」


    「那大哥打算把她一直捎到京城?」樂輕悠問道,心裏越發懷疑大哥是看上那個女子了。


    「不能」,樂巍搖頭,「到前麵的市鎮上給幾兩銀子,讓她自己走。」


    其實初一看見那女子暈倒在路上的場景時,樂巍心中是憐惜的,交談之後卻如小峻說的,那女子太有些心機,他心裏那點憐惜也早就消失殆盡了。


    能帶她一程再給些錢,隻是不違他心中的仁義善德。


    因下著雪,武恆他們也不敢把車趕得太快,到鎮上時天色已經暗沉沉的了。


    夜與帶著兩個騎馬的先進了鎮子,在這鎮上唯一的小客棧定好客房,後麵的馬車和護衛才趕到。


    客棧老闆見這提前過來定客房的派頭,就知道後麵的人肯定是富貴人,遠遠聽到車軲轆聲,便帶著小二站在門口等著迎接,那樣子簡直比夜與他們幾個還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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