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路邊還未化多少的積雪,樂輕悠默默祝福,希望小舅能考出好成績。


    ……


    二月春風微醺,一身灰色春衫的虎子,趕著個四蹄矯健的毛驢走在鄉間小路上,還未進村,那些在村外田地裏做活兒的村人便一個個抬起頭來打招唿:「虎掌櫃,迴來了。」


    三年前,樂家那些小兄妹在阿巍他舅家的幫助下在縣裏開了個胭脂鋪子,這虎子不知怎麽得了他們的信任,從那鋪子一開張,就被雇了去做工,現如今,已經成為那胭脂鋪的掌櫃了。


    這虎子才多大啊,以前叫他那後娘作踐地跟個瘦猴兒一樣,現在據說人一個月便有十兩銀子的工錢呢,也成了十裏八村有名的青年才俊。


    虎子在鋪子中迎來送往,鋪子裏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大,出的胭脂膏子都賣到京城去了,且那大單子,都是他經手談下的,於是這性子跟三年前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以前帶著一股陰沉氣,現在見人便露出友好的笑,當下擺著手跟路兩邊田裏那些人打招唿:「福安叔,大海伯,這是澆水呢?」


    「可不是,一開春咱們不都忙起來了?」劉福安放下水桶,擦擦額頭上的汗,大聲爽朗道:「哪像你啊,不用在田裏麵朝黃土背朝天,熬出來了。」


    虎子嘿嘿一笑,「是東家賞飯吃」,揮揮手道:「不說了,我得家去跟小姐報帳呢。」


    眼看著虎子走遠了,劉福安跟隔壁田裏的村長高大海感嘆:「輕輕那小丫頭,越發是了不得了,前天我跟家裏的婆娘去北村口的曬穀場晾曬家裏那點豆子,遠遠看見她從四合院裏出來去山莊,後麵跟著幾個小丫鬟,那排場氣勢,就是縣裏的千金大小姐也比過。」


    「什麽縣裏的千金大小姐能跟輕輕比」,高大海彎下腰拔掉禾苗間的兩根大草,「有個在朝廷當官的舅舅,還有三個都過了府試的哥哥,另外還有那金山銀山的雲家,她啊,就是個實實在在的千金大小姐了。」


    旁邊田裏的人都豎著耳朵聽村長說話呢,一時間感嘆聲附和聲不斷,也有人說:「看看人家趙家,說起來便起來了。當初趙大人一直考到二十都沒中個童生,卻原來是厚積薄發,中了童生後停都沒停地緊跟著考,就一路直考到金鑾殿上啊。這麽看起來,還是讀書好,我都決定了,砸鍋賣鐵,也得把我家那幾個小子送一個去讀書。」


    高大海聽那邊說得熱鬧,隻搖頭笑了笑,讀書科考,在人家身上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容易,其實呢,真不是那麽迴事兒。


    樂家的老大,不是都四十多了,還沒在童生位置上挪挪屁股呢,這事兒,得看個人有沒有那個腦子,有了那個讀書的腦子,還得看有沒有當官那個命。


    在大周,一輩子隻是個窮秀才的人,可多了去了。


    這邊虎子進了村,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婦人攔住了,給他說親的,好容易擺脫,沒走多遠又被他那後娘叫住了。


    「虎子啊,明兒個你表妹來家裏玩,你忙完了,記得迴家來」,婦人看著虎子身上純棉的衣料,雙眼直放光,但卻不敢耍她以前的潑賴。


    實在是當年,跟著高三河家的想去樂家山上沾點兒便宜最後高三河家的反而在監獄裏待了幾個月的事,把她嚇住了。


    且現在誰人不知,樂家那幾個小孩,不僅多了個富有的外家,樂峻的親五舅,當年高中甲榜第十一名,被皇帝召見過後,就被授了官。


    那時高中後迴鄉祭祖,還親自來看樂家的那些孩子,縣裏的大小官員都一路陪同著呢。


    自那之後,劉順福家的是半點欺負人家孩子小的心思不敢存,後來他們讓虎子去縣裏的胭脂鋪做工,她心裏雖然可惜去的不是自家親兒子,麵上卻不敢說什麽。


    就是虎子那兒,劉順福家的也不敢鬧了,聽說虎子一年比一年掙錢,她隻能想巧點兒奪銀子。


    明賴,是千萬不敢的。


    而能把虎子掙的銀子變成自己的,沒有比讓他去了自家娘家侄女更好的辦法了。


    這婦人的心思,虎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因此一直都不耐多搭理,便笑道:「那不巧了,鋪子裏可忙著呢,我跟小姐報了帳就得迴。」


    說完,也不等後娘說話,轉身就走了。


    一出村口,山莊的紅漆大門便映入眼簾。


    這門是去年八月才安上的,四周圍牆高聳,延伸著圈住了整個土山,而一進大門後,要走上越半裏地的榛子林,才能看見第二進門,再進這第二進門之後,便是滿眼的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彎曲的迴廊外,淌著一條淙淙的小河,小河兩邊順著有兩條綠帶,偶爾的一點上有黃色、紅色的花苞峭立著,蜿蜒著一直到小河止處。


    虎子知道,再過一個月,這些花就要盛開了,那美景,真跟把天上彩虹的其中一片摘了下來灑在地上似的。


    而且用這花做的香膏,頗受城裏那些小姐們的歡迎,從前年開始出售,現在隻比那些玫瑰的香膏胭脂賣得差一點。


    虎子牽著驢子,跟在一個水紅色衣衫的丫鬟身後,走過曲曲迴廊,再走過小木橋,繞過如今還隻是一片綠的小陡坡,便到了熏衣閣。


    去年新添的小丫鬟春雪從閣上跑下來,微施一禮道:「虎掌櫃,小姐正和岑少爺說話呢,讓您先去後麵的小餐廳吃點東西。」


    虎子高興地點頭說好,小姐身邊有個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廚娘,那一手好廚藝,便是府城裏的大廚恐怕也不敢比,每次他從縣裏迴來,都恰恰趕在午飯的時候,就是想報過帳之後能得些好東西吃。


    把手裏的韁繩交給剛才的引路丫鬟,他就跟著春雪去了小餐廳。


    閣樓上的窗子邊,樂岑看了眼下麵笑嗬嗬去向小餐廳的虎子,轉頭看向對麵的小少女:「還是輕輕的眼光好,當初誰能想到,這個隻會搶別人東西的虎子,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我現在去縣裏人家蓋屋子,時常聽人稱說繁華胭脂鋪不僅胭脂好,夥計掌櫃接待客人時的態度更是好。」


    樂輕悠笑了笑,頰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比牛奶還要白皙細膩的肌膚在透窗而入的陽光照射下,白得耀眼,如雲的墨發梳成兩個垂掛髻,一邊攢了一朵星碎的小黃花,這般容顏,本就美得奪人眼目,更遑論此時微帶笑意。


    她抬手給樂岑麵前的杯子續上茶,說起了剛才他們正在說的事:「四哥,你真要自己帶一個蓋屋子班嗎?」


    小堂妹的美貌笑顏足以奪人唿吸,樂岑忙端起杯子喝口茶,順了順氣才點頭道:「是的,我決定了,前村那個蓋屋子班都是三四時歲的老人,他們蓋屋子從不敢輕易嚐試新的…再說,那個蓋屋子班的劉頭兒也支持我自立門戶,我想試試。」


    「那好吧」,樂輕悠看著眼前這個短短三年就長高兩個頭的堂哥,雖說他才十四歲,但隻看這高壯體格,說是十八都有人信,而且四堂哥這三年來跟著前村的蓋屋子班不停地在外奔波,手藝已經是很純熟的了,這個熏衣閣,還是去年秋天時四堂哥指揮著家裏的下人建起來的。無論美觀程度還是舒適程度,都和樂輕悠前世見到的古蹟不相上下。


    隻能說,這個四堂哥,天生是該端建築這一碗飯的。


    樂輕悠轉頭對秋果道:「去拿二百兩銀子來。」


    秋果便要下去,被樂岑叫住了,他看著小堂妹:「輕輕,要是給我的,就不用了,四哥手裏的錢還夠,不夠時再向你伸手。」


    「新起來的蓋屋子班找活兒不容易,有這些錢,也是個保障」,樂輕悠示意秋果去取錢,「你蓋屋子攢的錢往往要拿出一半兒給四嬸子,手裏還能有多少錢?」


    樂岑嘆口氣,「那我掙了錢就還你。」


    樂輕悠笑道:「四哥不要告訴四嬸她們我給了你錢就好了,咱們是堂兄妹,說什麽還不還的。」


    「那好」,樂岑也笑道,「我就等以後給輕輕添一份特別厚的嫁妝。」


    樂輕悠也不尷尬,隻說好。


    秋果拿錢過來,樂輕悠交給樂岑收好,又跟他看了會兒他拿來的造屋圖紙,才分開了。


    等樂輕悠看過虎子拿來的帳目,已經是申時左右,她正要去外麵露天的桌椅邊去喝喝茶賞賞花,便迎麵看見穿著一身跟三年前相差不多的破舊道袍的清一朝她走來。


    清一是在她小舅去京城考科舉的那年除夕迴來的,當時她和哥哥們正在吃餃子,叫花子似的清一帶著一群叫花子似的人推開家裏的大門湧了進來。


    光伯以為是什麽歹人,二話沒說就過去給對了幾掌,跟著他們便聽到這叫花子故作傷心地道:「才走幾天啊,就都不認識我了?」


    被清一帶來的那些人,有會做菜的有會燒瓷的有會燒磚的有會種地的,都是不同程度的能力,哥哥們考察過後,便讓都留了下來。


    現在,家裏一多半僕人,都是那些被清一從戰亂中救下來的人,能得到清一救助之人,無不是善心、忠心之人,他們感激清一將他們帶到這個平和的地方,因此做事時都十分自覺、應心。


    自從他們到來後,樂輕悠做盆栽需要的花盆就再也沒有出去買過,其中最擅長做飯的那個王大嫂,更是在樂輕悠的指點下學會了上百道家常小菜和點心。


    就連蔣宜深到她家玩時,吃到那些菜都讚不絕口。


    家裏雖然添了不少人,雲家兩老卻是在兩年前就會襄州去了,因兩地距離遠,去年大哥隻帶著他們過去一次。


    「我說今天給自己起卦,怎麽預示不順呢,原來是要撞見拎不清的人」,清一氣唿唿地在丫鬟們剛擺好糕點的桌邊坐下,招手讓樂輕悠過去,「輕輕,過來我跟你說說這天底下的百樣人。」


    「好啊」,樂輕悠知道清一每隔幾天便要出去找有緣人送卦,當下就很感興趣地提著裙子跑了過去,坐好,還不忘給清一倒一杯茶,「邊喝邊說」。


    她自己則拿起一塊玫瑰糕吃起來,完全一副聽說書的樣子。


    見小丫頭這個樣子,清一心裏那些恨鐵不成鋼的啞火,一下子就消下去不少,他喝一口茶,才緩緩道:「今兒個我跑到仙泉縣北邊的一個鎮子,才找到一個即將有厄的善人,我這不趕緊地就給人相麵嗎?那是個十六七的姑娘,印堂紅中帶灰,是喜事帶噩運的兆頭,我開天眼一算,她這個不是良緣。那姑娘要嫁的,是個花心心狠之人,她嫁過去,不用兩年就將被害地一屍兩命。誰知道我還沒說完呢,就被那姑娘喊來家丁給打了幾棍子,打著呢,那姑娘要嫁那人過來了,那姑娘就把我說的話告訴了那人。然後……」


    樂輕悠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你又挨了一頓打。」


    「輕輕,你這可不厚道了」,清一皺著眉看著樂輕悠,「不說跟我一起義憤填膺一番,怎麽還笑起我來?」


    樂輕悠抿緊嘴唇繃住笑,說道:「真的好笑啊,人家要成親了,你過去這麽說,就算都是真的,也必定會讓人家有情人惱怒啊。我聽著,那姑娘,一定很喜歡她要嫁的人,恐怕她還覺得你烏鴉嘴,打你一頓不覺得解氣呢。」


    清一抽了抽嘴角,「可不是嗎,還說我是騙子,要送我去見官。那姑娘是個兩世善人,怎麽這一世如此咄咄逼人?」


    「前世的事都不記得了,性格不一樣也很正常啊」,樂輕悠又拿了一塊玫瑰餅,遞給清一,「吃點東西消消氣。以後啊,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你說得委婉些,畢竟喜事當前,誰都不想聽不好的話。」


    正說著,春卷跑過來喊道:「三位少爺放學了。」


    清一驚訝:「今天怎麽這麽早?」


    「三哥前幾天說,學政將要來湖州巡考了,應該是院試的日子定下了吧」,樂輕悠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糕點屑,「我去前麵接一接哥哥他們。」


    「去吧去吧」,清一一手擺著,一手往嘴裏塞了兩塊玫瑰糕,「我去給他們畫幾張登科符。」


    在半路上和三個已經長成風姿玉秀少年郎的哥哥碰了麵。


    樂巍一身深藍錦衣,溫雅內斂,樂峻一身銀灰錦衣,俊朗溫暖,方宴則是一身玄衣,冷淡疏離,卻分外俊美逼人。


    三個成熟少年周身的氣勢各具特色,容貌更是一個比一個俊朗。


    樂輕悠遠遠看見他們,就有一種我家少年初長成的成就感,她歡快地跑到哥哥們跟前,挨個兒將他們肩上的單肩書包摘下來,交給身後的丫鬟們。


    「大哥,二哥,三哥,是院試的考試時間定下了?」


    方宴將她纖細優美的五根手指握在手心裏,正要說考試的事,卻突然皺著眉看她,伸手撥了撥她的衣領:「現在還沒到真正暖的時候,那件羽絨小裏衣怎麽就不穿了?看凍得手指發涼。」


    樂輕悠好笑地看著少年眉間的冷淡疏離因為這點囉嗦而消去,說道:「中午太陽很大,我熱,就脫了。」


    「迴去加上」,方宴說道,邊走邊把她的一雙手都包在溫熱的大手中。


    樂巍和樂峻也都是臉帶笑意,半點不覺得這情景有什麽不妥,這些年,他們都是如此照顧著寵著小丫頭過來了。


    因此誰都沒有注意到,方宴略微發紅的兩隻耳朵。


    因挨得很近,小少女身上那種幽靜的女兒香不斷在鼻端縈繞,讓方宴胸口的心跳一時緊一時鬆,不片刻,手心裏便不覺有了汗意。


    樂巍在前麵走著說:「院試日子定下了,是在三月初五,今年卻是不能陪輕輕一起過生日了。」


    樂輕悠生在三月初三,之前的三年,他們都會提前一天安排好,然後生日當天給樂輕悠吃完壽麵,就帶她出去放風箏。


    「考試最重要」,樂輕悠說道,「等你們考試迴來,再給我補就好了。」


    「你啊,我還以為要說不過生日也不要緊」,樂峻寵溺地看了妹妹一眼,才注意到方宴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便問他:「小宴,你不會還在想陳家小姐吧?」


    放學時,陳佩姍跑到前麵,當著許多同學的麵,羞怯地塞到方宴手中一個荷包,丟下一句「你一定要考上」,然後就轉身快步跑了。


    前兩年,陳佩姍時不時會跑到前麵往方宴身邊湊,什麽請教詩詞什麽鬥嘴的,方宴從沒搭理過。


    這一年也不常見她過來了,樂巍和樂峻都覺得這姑娘是死了心了,哪知道會在院試前在眾人麵前給方宴塞荷包?


    她那舉動,就差明說喜歡方宴了。


    樂巍、樂峻當時都皺了眉,無不覺得陳家姑娘辦事太隨心,便是你真的有意,也要等院試後再說吧。


    樂巍這時也看了方宴一眼,竟發現他耳朵紅了,心裏轉念一想,明白了,小宴是他們三兄弟中心思最深的,看起來對那陳小姐冷淡淡,其實卻是喜歡上了吧。


    不過該提醒的他作為大哥還得提醒,「你也不小了,該明白事有輕重,對於我們來說,科考是大事。前兩年咱們一年參加縣試一年參加府試,且成績都還不錯,能否成為生員,就看這臨門一腳了。千萬別因為別事分心,其他的事,考完再說。」


    方宴總覺得大哥這話說得有些奇怪,卻又具體說不出哪裏奇怪,當下點頭道:「知道了。」


    院試還是在府城,主持者則是學政,除了要考他們這些童生,還要測試往年秀才的成績,然後再根據成績定名額。


    成績最好的一波可以成為廩生,能從官衙領取每個月三十斤的廩米和五兩銀子,這對於貧家學子來說,便能極大地減輕家裏的困難。


    晚上,樂巍跟兩個樂峻和方宴說了,「咱們也不求一定要成為廩生,隻要穩紮穩打地考上秀才,到時咱們名下的胭脂鋪不用交稅,這一個月便能省三十兩不止。」


    這兩年雲家那邊不僅把羽絨衣做得遍布大周十幾個州府,且又開始了成衣生意,每年,舅舅都會親自把上萬兩的分紅送來,他們還真的不差那一點東西。


    不過廩生終究也是個好名聲,若是能成為廩生,還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考前,卻不能想那麽。


    第二天吃過早飯,樂巍便帶了樂峻和方宴去找村長,因為參見院試,還需要六個村人和兩個秀才作保。


    秀才保人陳先生那邊已經找好了,他們這些學生迴家,主要是辦村人保舉證明的。


    高大海聽說此事,二話沒說就在樂巍拿去的保書上簽了字,隨後,又帶著他們去找了村裏輩分高有聲望的老人。


    樂家的大老太爺一年前已經去世,高大海卻沒漏過他們家,進去讓大老太爺的兒子給簽了個字。


    大老太爺的兒子樂繼明和樂峻的爺爺是同輩堂兄弟,簽過字留著他們坐下來說了會兒話,到最後不免提了一句「你們爺爺這兩年過得不太好,等你們考上了有能力了,別一點都不管他,雖說你們跟那家沒任何關心了,真伸一把手,也能落個好名聲不是?」


    樂巍笑著答應了,迴到家,叫上樂輕悠,兄妹四人坐在一起商量了,然後叫來光海,讓他明天去縣裏一趟,給老爺子買一個伺候人送去。


    「跟柳大說,要那生活困苦過不下去的四十歲左右的手腳麻利的婦人,這樣也不怕那老太太故意過去找老爺子不愉快。」樂巍這麽交代。


    這三年,樂老太太是在樂老大和樂老三兩家來迴住的,樂老四那邊亂糟糟的,徹底不管她了,而樂老太太可能因為腿不能走最疼的兒子又不管她,真是徹徹底底變了一個性子。


    以前在外人麵前,還能保持個麵和模樣,刻薄他們也隻是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現在呢,卻是徹底不管內外,想罵時,隨時能罵到半條街都聽得清清楚楚。


    每每她迴村讓樂老三兩口子伺候時,就常不停頓地罵老爺子,因為她罵樂老三,劉氏常將她懟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自從五舅封了官,之前還時不時想算計他們一下的樂老太太卻是半點都不敢露頭了。


    第二天將保書送到陳家私塾,兄弟三人便迴家了。


    考試前這些天,先生都是不講課的,隻讓他們在家複習。


    現在他們十天裏有六天住在山莊裏,又是春迴大地萬物復甦的季節,山莊真像是一個寧謐美好的世外桃源。


    樂巍覺得在自家讀書,反而比私塾更有心得,每天早起繞著山莊內牆跑一圈後,他便去熏衣閣朗讀。


    樂峻呢,更喜歡長著一帶鬱金香的河邊,他鍛鍊身體的方法和方宴一樣,都是練劍,劍是當初開始鍛鍊身體時買的,沒開鋒刃,樂峻越學越對這一道感興趣,正準備找機會去府城挑一把開鋒的好劍。如今可以在家自由學習,他往往要練上大半上午的劍。


    見此,樂巍和方宴也都不說他,畢竟還是輕輕說得對,想要順利走完科舉,一個好身體是必不可少的。


    方宴如今已經把外祖母留給他的功法練到了第四層,即便內力枯竭也比正常人要健康的他半點沒把鍛鍊身體的事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小丫頭監督著,他連早上揮都不會揮幾下。


    在家學習,他便很愉快了,大哥二哥都找好了學習的地方,他就哪裏也不用找,隻在有小丫頭的地方學。


    於是這些天,樂輕悠在給黑小麥除草時、浸西瓜種時、採摘玫瑰時、屋裏對帳時,總能於抬頭的瞬間,看到某個人在不遠處默默看書。


    這時,樂輕悠便總會笑笑,說真的,三個少年,最黏她的就是方宴了,應該跟當初她和哥哥救方宴時,自己給他餵東西有關,而且他一直寵著自己,她便也想寵著他。


    就這麽陪著方宴讀了十天的書,二月二十八一早,家裏備好了車,光海和三年前被清一帶迴來的會功夫的杜新跟著樂巍、樂峻、方宴一起去了府城。


    院試考試兩天結束,而且考生考完一科就能迴去休息,相對來說比較輕鬆,樂輕悠隻給哥哥們準備了些一口酥。


    她其實很想跟哥哥們一起去府城考試的,不過怕他們分心,就沒提,等送了哥哥們出門,樂輕悠迴轉到她和哥哥們住的桃花院。


    大黑兩年前出走半個月,迴來時,就帶了個不知從哪兒找的伴兒,一條黃色的鄉村土狗,那狗雖是個鄉村土狗,逮起兔子野雞來卻半點不弱於大黑。


    這大黃一開始來到他們家時,每每跟著樂輕悠上山,都喜歡去捉雞,而那些雞,正是樂輕悠從家裏移到山上的自家養的,因此一進山,大黑就緊緊跟著大黃,有次還因為不讓它捉雞差點打起來。


    那時候的大黃帶著野性的稚嫩,現在卻已經成了七隻狗崽的母親,今年過年時,又生了一窩,樂輕悠一迴到院子裏,它就帶著幾隻剛睜眼不久的小狗迎了過來。


    「大黑呢?」樂輕悠問專門負責餵狗的一個丫鬟。


    丫鬟叫春鳴,忙迴道:「帶著家裏那些狗巡視山莊去了。」


    樂輕悠笑笑,囑咐她今天給它們多燉些骨頭湯,又跟小狗們玩了會兒,才迴屋去了。


    她得想想,看是不是能做出掛麵和濃湯寶來,日後哥哥們參加鄉試會試時,是要被閉鎖在貢院內的,到時一些耐放、易做而又有營養的吃食就很有必要了。


    經過整整一天不停歇的趕路,樂巍他們在酉初進了湖州城,彼時,趙老四正帶著一個小廝在城門口的一個茶寮子等著。


    一見趕車的光海,趙老四忙站起身來:「可來了。走吧,都跟我去家裏。」


    光海、杜新忙下車見禮,樂巍、樂峻、方宴也下車來,樂巍問道:「四舅,您怎麽知道我們會來?」


    趙老四肅著臉道:「要院試,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那天我看到府衙貼出來的院試告示,還想不到這茬呢。從昨天我就在這兒等著,想著你們就是這兩天來的,家裏你們舅母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我那院子你們也知道,離府學隻有兩條街,方便得很。」


    「我們本說自己找客棧住便好了」,樂峻說道,「也不用耽誤四舅的生意。」


    「耽誤不了什麽」,趙老四擺擺手,「請著兩個帳房十幾個夥計呢,我去了也就是看著些。走吧,你們昨兒個便舅母定了合喜樓的學子席,讓四舅也跟著嚐嚐。」


    說著打發那小廝先迴城,去跟合喜樓說,讓他們把菜做上。


    僅僅三年,憑藉著鮮亮的染布技術,以及高中後授官涼州重陣安邊縣的趙安國的麵子,趙老四在府城算是徹底紮下了根。


    現在的他已經有一家染坊和一家布莊,且生意都很不錯,生活優渥起來後,他也略微發了福,頗有幾分富家翁的意思。


    領著三個外甥到了家門口,隔壁的鄰居正好出門,看見三個豐姿玉立的少年,大為驚訝:「你這三個外甥又要考試了?這一下考上了,可就是秀才了吧。」


    前一年由府城官員主持的府試,樂巍他們考過後,趙老四知道消息,非常之高興,給鄰居們炫耀過。


    這鄰居見過樂巍他們三個的,又值院試考試前夕,他不用想也知道人家是來考試的。


    「能不能考上倒在其次,反正他們才剛十五,下場試試水平」,趙老四笑著謙虛道,臉上卻又帶著幾分驕傲。


    這鄰居的兒子還在秀才階段混著呢,而且他的孫子都七八歲了,聽見這話難免心裏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還是笑著敷衍了兩句。


    正說著話,馮氏抱著個才一歲多點的孩子走了出來,孩子頭上還帶著虎皮小帽,看見趙老四就笑著伸手,「爹。」


    趙老四頓時笑成了一朵太陽花,忙把孩子接過來,給他正正帽子,「兒子,看誰來了?叫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


    孩子才一歲多點,根本不認識,不過很乖巧,他爹說什麽就跟著學什麽。


    馮氏笑看著,才對樂巍他們道:「累了一天了,快點迴家吃飯,吃過飯早點歇著,明兒個出去轉轉。」


    說著對那鄰居道:「老關大哥,不跟你多說了」。


    正廳裏,已經擺好了一桌子席麵,馮氏領著人進來,便吩咐小丫鬟去端洗臉水,話沒說完,臉卻拉了下來。


    原來是趙佳兒正坐在桌邊兀自吃菜呢,還把一盤子魚扒得不像個樣子。


    「撤了那盤魚,讓小廝再去合喜樓,讓他們再單做一盤送來」,馮氏轉身接過趙老四懷中的兒子,沉著臉這麽對身後的一個婆子說。


    趙老四的臉色也是烏沉沉的。


    樂峻看也沒多看一眼飯桌邊的表妹,忙對馮氏道:「舅母,不用做了,這麽一桌子菜都吃不完呢。」


    「吃不完也得做」,麵對三個既俊又懂禮的少年時,馮氏臉上又帶了笑容,「這個菜寓意好,你們都得吃一塊子。」


    而飯桌上,趙佳兒的臉早已經紅得不成個樣子了,畢竟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她隻以為馮氏叫這麽一桌子菜是自己享受呢,到了飯點也不叫她吃飯,她憑什麽不吃?這花的都是她爹的錢。


    哪裏知道,她爹出去接的,是樂峻他們?


    趙佳兒一麵羞愧一麵又抬起頭狠狠瞪了馮氏一眼,她是故意讓自己出醜的。


    這個女人太有心計了,三年來不僅牢牢把控著她爹,她每次給爹娘製造機會,都被這個女人避過去還順帶狠狠踩她娘一腳,現在竟然又這樣作踐自己的名聲!


    趙佳兒握緊雙拳,暗暗念叨著日後一定要馮氏好看。


    趙老四隻看了女兒一眼,到底沒訓斥她,女孩子大了,得要個臉。


    「阿巍、阿峻、阿宴,都過來坐吧」,趙老四咳了聲,笑著說道。


    馮氏不滿,在趙老四轉過身時,在他腰眼上狠狠擰了一下子。


    趙老四倒吸口涼氣,隨即笑容更大更盛:「吃飯吃飯。」


    隔天就是院試時間,方宴一大早便起來了,不一會兒,隔壁的樂巍樂峻也都起來了。


    馮氏和趙老四正在廚房給他們做飯,聽見外麵的動靜,馮氏就出來看了看:「還說再過一刻鍾便叫你們呢,飯好了,快洗洗臉,吃過飯送你們去府學。」


    出門的時候,因趙佳兒也要跟著,馮氏眼看著三個外甥的臉色都冷了冷,扯住了她:「你一個姑娘家跟過去做什麽?在家繡花。」


    「你憑什麽管我?」趙佳兒瞪著馮氏,「你和這個小的都能去,我怎麽不能去?」


    方宴不耐煩聽她們分辨爭吵,就對趙老四道:「四舅,你去照顧生意吧,我們這裏有光伯和杜新。」


    正要訓斥趙佳兒的馮氏和趙老四聽罷,都暗暗嘆了口氣。


    「那行」,趙老四對光海道:「你注意著,車別駕太快,走吧,別耽誤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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