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到底是要做什麽?”身後的藍衣男子望著眼前宏偉高樓,咽了咽口水,湊到納蘭希身邊,低聲問道。

    她已然恢複了男裝打扮,一襲白色布衫,木簪書法,隻是原本的清冽風姿,卻因為這眉宇之間的英氣更甚。

    她抬起眉眼,眼前的樓宇在自己眼中,巋然不動。她的粉唇生出淡然笑意,手中的輕巧折扇,重重擊上老鷹的脖頸,力道不重,但已有警示意味。

    老鷹的頭頸遠遠避開,向後仰著,嘻嘻哈哈笑道。“好,我不問。”當年,是因為將軍的不殺之恩而緊緊跟隨,但是如今,難道是梟雄難過美人關?他這般漫無邊際地遐想著,額頭上卻又受到重重一擊。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心中自有分寸。

    當他們走入樓中,門旁的兩位門仆,已然將大門緊緊鎖住。老鷹覺察到周圍的氣氛和眾人的眼神有些異樣,眼神一凜,不禁緊握手中的大刀,就要揚起。

    “別動手!”她的眸中波光一閃,用了幾分力道,生生按下他青筋爆出的右手,“自己人。”

    她走到內堂,坐於正中,老鷹雖不知所以,但還是佇立在她的身旁。隻見她神色自若,竟像是常常往來此樓,一位女子奉茶上前,她低低垂眸,抿了一口。她手中茶盞還未放下,眾人已然有序跪下,神色恭謹。

    “公主齊天!”

    這一聲,雖不壯烈,但竟令老鷹微微張大了嘴,心中大詫。百人三拜之後,納蘭希揚手,示意他們起身。

    他早就看出來了,那些後宮妃子,都是水當當的嬌弱人兒,如何會有主人這樣的灑脫氣概和不凡身手?

    “今晚便是祭天大禮,公主奔波勞累,請先上樓歇息片刻。”領頭的白發老者,仿佛老學究一般,隻是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好。”她綻唇一笑,那絕世之姿,偏偏因為她身著男裝,更是生出無雙姿態。她凝眸一笑,仿佛萬古寒冰都要隨之融解。

    “主人——”老鷹緊緊蹙眉,出於草莽之身,他本想抓住她的衣袖,想直指問道。隻是一想主子是女子,又是公主之身,怕是不妥。

    納蘭希迴眸,看得到這個直爽男子臉上這難得的遲疑和思忖,不禁失笑道:“你跟我上樓。”

    她愣了愣,隨即跟隨著她的腳步,上樓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是誰,又是何等身份,這裏是何處。”她推開門,

    徑直走入房內,不等他開口,便一句道出。

    他很是好奇,平日的狡黠圓滑,又透出幾分來。“主人,你會讀心術?”

    她看著他的嬉皮笑臉,但笑不語,半晌之後,坐在房內圓桌之旁,正色道。“我是術國人。”

    “術國?不是早就被滅了?”他挑眉,問道。

    她神色不變,隻是眉頭緊緊蹙著,但那笑意卻突地顯得萬分詭譎深遠。那冥黑陰沉的眼眸,也仿佛添了幾分熾熱。“是被滅了,可惜還剩我這一根沒鏟除幹淨的野草。”

    “那樓下的那些人,也是術國——”她雖心術不正,冥頑不靈,但對個中道理,也算通宵一二。

    她淺笑吟吟,但那眼神之中的哀慟,卻無端洶湧而來。“是我的子民。”

    他幾乎要看呆了,但還是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主人你願意將這等秘密告訴屬下,又為的是什麽?”

    “我從不輕易相信人,但是你今後是我的心腹,我無意瞞你。你一旦說漏了嘴,這幾百人的性命,便會在一夜之間,化成塵土。”她頓了頓,陰鬱眼眸,直直望入他的眼底,仿佛其中有一股無盡的力量,將他吸進。“包括我在內。”

    “此處是風雲宮,往後,你也便是這裏的人了。”她長長歎息一聲,望向那天外越來越陰暗的天色,最終恢複了沉默。

    他望著她的側臉,竟然覺得一抹悵然,油然心生。風雲宮……他一遍遍念著那三個字,心頭湧上一絲漲熱,神色莫辯。

    “鷹。”

    “屬下在。”他心口一熱,這可是主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以往也沒覺得自己的名字,這般悅耳動聽呀!他暢快笑著,咧開一口森然白牙,利落答應。

    “將軍同我說,你殺人無數。”她也不曾淡忘,那夜他劫獄的場景,地上血流成河,屍首遍地,一刀封喉的本事,其中的熟稔,想必也是因為手上沾上無數血腥。

    “你是嫌我雙手不幹淨?”他也不掩飾,性情直接,就不冷不熱地問道,唇角生出冷笑。

    納蘭希凝神看他,眼神如同一泓秋水,平靜無波。“若是我要你去殺之人,你自然不必手下留情。但你太過衝動,往後無辜之人,便不該下手。”

    “我可不懂這些禮義廉恥,你與我說了,也是白說!”他不禁語氣重了些,仿佛生了惱意,更像是觸及了他的痛腳。

    她見他有些不耐,明白這野馬難馴,也不再多說。

    隻是垂眸,纖纖素手,蘸了杯中茶水,在紅色桌麵上輕輕寫下一字。

    “你在做什麽?”他忍耐了很久,但還是不明白,勉強地探頭過去。

    她微笑,站起身來。“這是你的名字,不認識?”

    “我不識字。”他聽不出她語中的一點點輕視,也就放下了心懷,淡淡說道。

    “奇了怪了,我師父為什麽要給我起這麽難寫複雜的名字?”仔細看著那一團筆畫橫撇,他差一點就要低咒出聲,被納蘭希清淺一眼壓下,便不再說下去。

    “因為,你本身是練武奇骨,雙眼眸光銳利,輕功身法了得。他希望你如同鷹一般,傲然江湖,睥睨人間。

    “我怕總有一日,會有人生生折斷你的翅膀。”她輕吐一句,語氣很絕,眸光大盛。

    “你是說,有人在打我的主意?”他迎上那雙幽然眼眸,不以為意地大笑道。“我老鷹什麽都沒有,就是空有一身武藝,一般人來,可沒這麽容易近的了我的身,別說殺我了”

    “鷹翱翔天際,雖孤傲陰狠,但如何敵得過地上的獵人?”她無聲冷笑,打量著他隨身不離的那把大刀,笑意暗暗加深。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他倒也迴應的直接,納蘭希聽了,眼波一閃。

    “這幾日,攝政王若是傳你迴去,你推脫便是,不必當真。”

    “什麽?將軍怎麽會想殺我?”這一迴,他總算明白她暗示的意思,笑意一斂,雙手不禁用力緊握成拳。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們等著瞧吧。”

    她不能留著一個存有二心的屬下,那個人隻能為明家奔波效命,而不是項雲龍。他日,她和項雲龍,總會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她想到此處,不禁微笑,拂拂手,示意他退下。

    項雲龍那個人,生性殘忍,更有強烈的控製欲,從他在對待太子的時候,就可以窺見端倪。而對她,也是人如此。他不會讓自己過分強大,他對於如今的現狀已經很滿意,樂見所有事情的發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還有,一旦有人留意到劫獄之人是項雲龍府中食客,怕又會多生事端。

    怎麽看,他都不會容許這個人,光明正大在世人麵前出現。

    亥時。

    珠簾之中,伸出一隻花瓣般嬌嫩的柔荑,眾人微微俯身行禮。

    她撥開珠簾,細碎聲響宛如珠玉落地,五彩光耀,在她身上流光溢彩。

    納蘭璿有老鷹護送著,今日便到達了風雲宮。他站在眾人之間,望著那一個盈盈走出的女子。她長發搞綰,一襲紅霞般的寬袖羅衣,黑色雲帶更顯得她纖腰不贏一握,眼波流轉間,多了幾分逼人氣勢。

    他不禁莞爾,這便是明月公主生前最常做的裝扮。不是白衣的纖柔,不是黑衣的肅殺,卻是火紅荼荼的熱情和明耀,嬌媚和果敢渾然天成,令人永世難忘。

    老鷹就站在遠遠的一旁,望著侍女呈上金色匕首和金杯,隻見她微微垂下眼眸,割破自己手指,將血融入美酒之中。隨即,她轉身,華麗長裙在他眼底黯然飄過,她慢步走到那一把長劍之前。

    老鷹隻覺得那把劍,雖然暗沉不起眼,但仿佛被沉重怨懟和來自幽冥之中的陰沉所包覆,仿佛一出鞘,便是群魔亂舞一般的遮雲避月!他的心,竟然生出淡淡涼意。

    她以血酒灑落長劍,雙膝跪下,她緊閉雙眼,心中異常平靜。

    這把“琅邪”,便是明月公主身邊的佩劍,隨著她經曆過無數次風雨和殺戮。當年明月宮被大火燒盡,明家的珍寶盡數被暝國將士一搶而空。沒想到,她卻在不久之前,在術地的一家鐵匠鋪子中看到,這把灰暗的長劍,被以最低賤的價格出售。

    原來,老天早就將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它被埋在塵土之中整整九年,如今,已然到了出世之日!

    老鷹直直望著她平靜的神色,但在那雙眼眸睜開之時,不禁心中低喊一聲:好深的怨懟!

    深夜。

    月上柳梢頭,清幽月色,令人心平氣和。納蘭希就坐在庭院之中,暗暗撫摩著琅邪粗糙的紋理,眸生黯然幾許,仿佛已經陷入過往塵世。

    “皇帝為了你,懲治了中宮皇後。”他坐在長廊的長凳之上,與她並坐,笑著輕吐一句。

    她抬起眼眸,望向納蘭璿的方向,語氣平淡。“她也不該覺得冤枉。”玩弄心術,原本便是危險地,發生了便不可迴頭。

    “那麽,皇帝呢?”

    她感覺到他的等待,卻不過溫婉一笑,不再說什麽。

    “無論何時,他都不會心係一人。”她望著庭中的那朵月下的牡丹,不由想起了五年前,那場際遇,眉眼之上染上淡淡笑意。“就算是我,也不能。

    納蘭璿留意到她素來清冷的眼眸,此時竟因為笑意點綴其中,閃爍著微微的潤澤。他仿佛如鯁在喉,心中有如寒玉墜地,一身涼沁。

    “皇後仗著楚家勢力和皇太後的支持,在背後做了不少動作。我想這兩年妃嬪小產,也是她動的手腳。皇帝雖看似平和,想必以他敏銳雙眼,早已洞察於心,心知肚明。他不過是借著我這件事,殺殺皇後的嬌縱善妒和不知天高地厚罷了。”好一招借刀殺人,他從來不主動對妃嬪盛怒,讓每個人都被他的不凡風華和謙謙有禮所蒙蔽,自然也不會看到他帝王麵具之後的狡猾和涼薄。

    她拉起厚重裙裾,脊背依靠在圓柱之上,她的眼眸之中,波光一閃。“哪怕今日被擄走的不是我,而是後宮中另外一個女子,他也會這麽做。”

    “他已生了疑心。”納蘭璿沉默半晌時間,才側過臉,望入她的眼底,微笑揚起。

    “他很早之前就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但事態發展,由不得他不信我。我沒有過去,無處考究又如何?即使他知道,我並非太傅之女,也已經木已成舟,他不會太在乎。”

    “她更不會拆穿,因為他需要我的存在。”一抹笑意閃爍在她的眼眸,生出燦然光輝,她柔聲說道,語氣之中自信滿滿,仿佛隻是任性至極的少女。

    安謐的氣息,悠然遊走在兩個人的身旁。納蘭璿知道即使不是刻意,畢竟已經無法迴到從前那般親密無間,疏遠的間距,是不受控製的。鯁明白,很多話,雖然不說出,但已經深埋在他們心底。

    “祭天大禮之上,我令你想起明月公主了嗎?”她牽扯著唇角,眼底含笑。

    他低笑,溫醇的聲音聽來,仿佛美酒一般,暖意淌入人心。“老鷹說你的男裝打扮英姿颯爽,我隻道你有木蘭古風。”

    她撇開視線,笑意一分分消失,那般陰暗,仿佛是被雲端遮掩在後的皎月。“你又在笑我了,木蘭替父出征,孝義在心。我這無情之人,早就將孝道拋諸腦後了,我隻說楚榮儀不得好死,不定多少年後,我也會有報應在身。”她的喜怒,納蘭璿想必也見過,她恨得,就是那個曾經被稱為父親的男人呀!

    “納蘭,即便往後我與皇帝水火不容,也一定要抱住你——”她頓了頓,眼底滑落一抹喜怒難辨的神色,塗添幾分神傷。“還有舞陽公主。”

    “我知道,明家欠你一個家。”當年納蘭家為國戰死,他卻從未在自己麵前,袒露在一夜間失去所有家人的疼痛,但她卻依舊感同身受。

    “你真的變了。”他輕聲喟歎,難以自控地伸出手,想要撫上她的頭頂,最終還是垂下右手。納蘭希看在眼底,輕輕抓住

    他的手,溫暖包覆。

    他心頭一暖,兩人相視一眼,神態氣定神閑,笑談過往,不再有任何隔閡。

    暝國的龍乾宮,已是深夜,燈火通明,他卻依舊未曾合眼。

    她並不是真正的納蘭希,他這般想著,夜風從窗中襲來,吹的一排蜜燭焰光搖曳,他不禁莞爾,低聲道:“縱使不是,那又如何?”

    眼前浮現那一雙清冽的眼眸,他迴味很久,卻突地心生暢然。

    就算身陷困境,她亦有巧舌如簧,從容化解,化險為夷的本事。

    他的擔心,顯得多餘了吧。

    “白羽!”

    在門外守著的那個身影佝僂的男子,已然陷入深沉睡意。隻聽到堂中聲音,他驀地張開雙眼,胡亂抹了一把臉,匆匆推開門,跨國高高門檻,走入其中。

    “臣在。”

    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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