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絲一縷,穿透了窗紙,隻是這房內,卻沒有一分溫暖和旖旎,隻剩下清冷暗淡。

    納蘭希安靜地坐起身子,梳洗完畢之後,也聽得身後的皇上,有了動靜。

    青梅衝茶可解醉酒,她送去一杯,這般舉動,已然體貼。君默然淡笑,接過來,凝視著眼前的清婉女子,她垂髻長發,未施粉黛,卻令人愈發移不開視線。

    她的美麗,從眼眸之中透出,猶如高山雪水,聖潔的無法褻瀆。

    其實,可以醉一迴,宣泄一次,也總比保持清醒,來的暢快豪邁一些。

    可惜,沉醉不過也是一種逃避,自欺欺人。

    誰先迷醉了,就輸了。

    “若是你要去跟老祖宗請安,那就等朕下了早朝,一起去。”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垂腰青絲,清新馨香,隱隱的,沁入他的肌骨。

    納蘭希聞言,明白他是不想要自己難堪,畢竟,同床共枕,卻無法得到聖寵,單單這一件事,足夠受到宮中人的冷落對待。

    他實在是一個溫厚得體的君主,也是一個體貼盡心的夫君,想到此,她不禁挽唇輕笑,微微欠身。

    “謝皇上體恤。”

    目送著他徹底消失的身影,納蘭希眼眸之中的笑意,一分分變得冷淡。

    耳邊,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笛聲,她閉眼細聽,攸地心生清明,眸光大盛,唇邊漾起清和笑意。

    是他,迴來了!

    鳳華宮內堂。香爐之中,白煙氤氳,香氣充斥滿整個屋子,令人凝神靜氣。

    許久不再插手後宮之事的太皇太後,她身著淡銀色鏤福字綢衣,外罩坎肩,顧盼之間,威儀自現。與兩年前相比,她卻已見老態,青絲早已變得斑白,精致的眼角處,也開始展露細紋。

    躺在軟榻之上,閉著眼,聽得管事的話,眉間不見任何心緒,冷冷問一句。

    “消息準確嗎?”

    “是,留守清翡宮的宮婢查看的仔細,希婕妤並沒有落紅,想必皇上並未寵幸……”

    太皇太後驟地揚手,製止管事繼續說下去,管事的明白她的意思,低頭退下。

    難道……皇帝是在防著自己的人?納蘭希明明是他五年前選中的人,理應對她施以萬千寵愛才對!若是納蘭希早日懷上皇裔,自己手中,無疑多了一顆珍貴的棋子。

    至於兩年前,自己犯了心悸那夜,荊兒

    無故變得瘋傻,至今未痊愈,也令她覺得十分蹊蹺。

    皇帝雖無太大的動作,但是已然開始暗中拉攏朝廷各方勢力,想要將楚家緊握的權柄,奪迴自己手中罷!

    “母後!”

    耳邊傳來焦急輕喚,她詫異迴身,隻見殿門大開,宮女侍婢雲繞,皇太後由左右攙扶著,款款而入。

    “你怎麽來了?”太皇太後冷眼看她,冷哼一聲。“就連你也不給我幾日安生日子過是不是?”

    皇太後以眼神示意左右之人盡數退下,才抓緊太皇太後的手,輕聲問道。“母後您一定得到了消息,皇帝並未寵幸希婕妤——”

    說到此處,她不禁眸光大盛,神色有幾分激動。“往後,隻有皇後,才是我們楚家的希望!”

    膚淺的東西!太皇太後無聲冷笑,嫌惡地擋去她的手,橫了她一眼,語氣不善。“你又懂得什麽?!如今這個皇帝,不再是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了!”

    “依我看,菁葶那妮子,就快要步你的後塵了。”太皇太後再度閉上雙眼,輕歎一口氣。“別看皇帝與皇後和樂融融,對她也周到有禮,不過貌合神離罷了。”

    皇太後蒼白溫文的臉上,不禁多了幾分愁緒,老祖宗愈見滄桑虛弱,將來到底如何,更加難以揣測了。若是皇後都無法牽製皇帝,那麽,還有什麽好期待!她原本想著和老祖宗一般大權在握,安坐至尊位置,這般美夢,竟也要落空了麽?

    太皇太後輕撫著額頭,心中不由憤懣,低低說道。“哀家活不了幾年了,但你和皇後還是這般淺薄的話,楚家的命脈,遲早要斷送在你們兩個的手中!”

    皇帝那邊,可早就虎視眈眈,想要為他君家,奪迴天下。

    她隻怕,自己是無力反擊了。

    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她一世都在爭,一身榮光,如今,又爭得過老天嗎?就算貪戀繁華過往,但終究老了,有心無力了。

    “我不多說什麽,等我死了,你千萬小心皇帝便是!”太皇太後輕指皇太後,眼神已然陰鬱,臉色陰沉無比。

    “母後,當年我的那個孩子半路夭折,直到……齊妃將她的皇兒過繼給我,他叫我第一聲母後開始,我就斷斷沒有想過,我要防的人,是他。”皇太後這般說著,神色哀哀,過往盡數翻卷而來,自己是皇太後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個孤苦之人。

    “就算百般算計,想要楚家萬世不衰

    ,我也沒想要害他。雖不是嫡親兒子,他對我這般孝順——”皇太後平日的嚴厲神色,不見一分,她仿佛還清晰記得,那個跪在她腳邊,喊她母後的那個清秀的皇子。

    太皇太後聽不下去,生生打斷了她的話,銀牙輕咬,微微冷笑。“他連自己的感情都可以舍棄了,還在乎犧牲其他人嗎?”

    在皇帝坐上皇位那時起,他怕是已有野心昭昭,可以容忍安插在他後宮那些不愛的女人,做到體貼細密,偽裝極好,不算易事。

    而他,如今已然蠢蠢欲動。當真以為,她年邁了,就可以縱容他胡作非為?!

    當年她可以立他為帝,如今自然也可以毀了他!

    太皇太後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眸之內,一道淩厲畢現,不禁令人心生寒意。

    宮外的狩獵場,半人高的蒿草,隨風搖曳。一片蟲鳴聲,仿佛是摻雜著輕巧的樂聲,緩緩匯入人心。

    納蘭璿一襲淺藍色袍子,身影頎長,倚靠在大樹的枝椏之上,早已取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以真實麵目示人。

    黃昏被黑夜吞噬幹淨的那一瞬間,他遙望著天際,隻是那張豐神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漠然。

    昨夜,是她承受皇帝恩寵之日。

    就算已經到了京城,他還是不曾進宮。

    如今,可笑的是,他居然以為,可以等得到她。一片宮牆,足以隔絕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由袖中取出一枝碧玉短笛,正欲吹奏,卻聽見由遠及近,一陣隱隱的喧囂傳來,夜鴉鸛雀紛紛四散。

    他仔細看去,隻見星光下,蒿草小徑中一人飛奔而來,那身影很是熟悉。

    “是她!”他驚訝地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定神看來,她的三千青絲披散而下,有著月華一般的淡淡光暈。

    隻是臉上的容貌,平淡無奇,他跳下樹,眯起眼眸,細細打量著她。卻還未等他發問,她扯唇一笑,那雙奪目的眼眸,愈發清冽。

    “我偷學的易容術,你看如何?”

    語氣之中,輕忽緩和,調笑之中,多了幾分女子獨有的俏皮輕鬆。

    “你向來聰明——”他頓了頓,視線輕輕落在那張臉上,驀然被眸光所吸引。原來,就算看不到那一副絕世美貌,她也有著獨特的魅力,足以令人在茫茫人海之中,為她停留。

    果然,繼承了明月公主的秉性和風華。

    “納蘭璿,兩年前我沒有征求你的意見,獨自去見項雲龍,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如今,風雲宮已然建成,我已收納術國的有才之士,幕僚之多,複國有望。但,我卻不能常常出宮打理其中事務,所以,辛苦你了。”她吐出這一席話,愈見幹脆利落,眸光清絕。

    “納蘭家,世代為明家效忠。”他的唇邊綻放一抹笑意,令他清俊的臉上,愈發溫和光耀。

    “隻是,那個項雲龍,雖為武夫,但是野心之大,可見一二。”他不清楚,到底當年那個年僅十三的少女,是用了何樣的手腕,使他如何甘願成為她的倚靠,為達成她的目的,助她一臂之力。

    納蘭璿有他的顧忌,納蘭家族的使命,便是即使犧牲自我,也要保住明家之人。

    隻怕,那個幽羅國的將軍,會對她作出逾矩壓迫之事。但是她從未說過,他也就從來不問。

    她是術國身份最尊貴的女子,退一萬步講,就算納蘭璿無法助她促成大業,也不能看到她,蒙受其他人的踐踏侮辱。

    她應該是天際的明月,擁有最皎潔的光輝,而不是,染上其他妖異的顏色。

    “因為他清楚,我想要什麽。而我——”那雙美眸之中,隻剩下凜然颯颯,唇角暗暗勾起。“也明白,他的心中,是何種欲望作祟。”納蘭希背過身,微風吹亂她的長發,背影愈見蕭然。納蘭璿沉吟不語,隻聽得一道女聲幽幽傳來。“有要求,便有弱點。如今他盡心幫我,他日自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這麽想來,不過禮尚往來,誰也不虧欠誰。”

    這,便是一開始的規則。

    這世上真正擔心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後。納蘭希垂眸一笑,猝然轉身看他,那種深遠而悠然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深處。

    幽幽深宮,她是明月,足以吞噬所有黑暗,更可以大放異彩。陰謀陷阱和爭鬥困境,她不想受控在任何人手裏,她不甘願,自己成為一顆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那宮中,已然要掀起一場風暴了——”

    半響之後,隻聽得她淺笑著,低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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