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的流水席連擺了三天。


    三天裏,宰殺了上千頭的牛羊,幾乎代州城裏的所有人,都吃上了一口楊府的流水席。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喧囂的繁華也在流宴結束以後,緩緩落幕。


    一個屹立在西北的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也就此誕生。


    在這三天裏,沈倫,以及陪同著沈倫前來冊封楊七的隨行的侍衛們,也跟著大吃大喝了三天。


    三天後,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也該迴汴京城去複命了。


    然,金甲侍衛們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沈倫這個老倌兒卻留在了代州。


    為此還特地找到了楊七,讓楊七給他安排一個住處。


    楊府內。


    待客花廳。


    沈倫穿著一身乳白色的長衫,大袖飄飄的坐在楊七對麵。


    楊七一襲青色長袍,坐在桌前,點燃了紅泥小火爐,煮上了水,用小碾子,碾出了一些香料,混合著茶磚上的碎末,待到水燒開了,用沸水衝泡,澆上了一盞牛乳。


    一碗味道怪異的茶湯就恭敬的被放在了沈倫麵前。


    大宋的讀書人,似乎很喜歡喝這種參雜太多香料的茶湯。


    楊七雖然也算是讀書人中的一份子,可是楊七始終喝不慣這種茶湯。


    他更喜歡喝單純的用茶葉衝泡出來的清淡的茶水。


    沈倫對這種茶湯,明顯很喜歡,他端起了茶碗,細細的品味裏麵的茶湯。


    一小碗的茶湯,沈倫足足品味了一刻鍾的時間。


    臨了了放下了茶碗,皺眉評價道:“少了一味豆蔻,味道隻能算中品。你的茶道退步了。”


    楊七獨自品味著自己杯中清澈的茶水,淡然笑道:“恩師,您也知道。當年學生學習烹著茶湯,也是為了盡快融入到大宋讀書人的群體中的。


    而學生本身對這種茶道,並不感興趣。學生還是喜歡純正的茶水,清清淡淡,雖有苦澀之味,但苦後卻帶著一些甘甜。這才是學生真正喜歡的茶道。”


    沈倫嫌棄的把茶碗丟給了楊七,瞪著眼睛,說道:“做人要從一而終,當初你居然選擇了這種茶道,就不應該背叛它。朝三暮四的,並不是君子所為。”


    楊七放下的茶杯,平靜的盯著沈倫,道:“恩師你借茶道教育學生做人,這無可厚非。您是先生,您說什麽學生就得聽著。學生很想知道,陛下給了您什麽好處,值得您如此三番五次的勸誡學生要忠誠?


    甚至,您還不惜以垂垂老矣的身軀,留在這代州,在學生身上套上一個枷鎖?”


    沈倫的性子,楊七了解。


    同樣的,楊七的性子,沈倫也了解。


    沈倫知道,楊七是一個很務實的人,在楊七麵前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楊七心底裏肯定會嘲笑他這個恩師。


    所以,沈倫也不藏著掖著,他長歎了一口氣,苦笑道:“陛下答應,擢升老夫的次子,為翰林學士。老夫的兩個兒子,隻是中人之姿。一輩子隻能在底層的圈子裏摸爬滾打。


    若是老夫不幫他們一把,隻怕沈家傳到他們手裏,就會淪落。


    到了老夫這個年齡,所求的也不多,隻希望後世子孫能夠一個富貴的日子。”


    沈倫多少還有點羞恥心,在幫自家子孫謀劃一官半職的時候,還知道長籲短歎的。


    這事兒要是放在趙普身上,趙普會把這話說的大氣淩然,理直氣壯。


    也難怪,沈倫被趙普壓了一輩子。


    隻要有趙普在朝的時候,沈倫就隻能跟在趙普身後混。


    “終究是為了利益嗎?”


    楊七咧嘴一笑,笑的很燦爛。


    可是沈倫看著楊七臉上的笑容,心裏不好受。


    沈倫利用師生情誼,幫趙光義拴住楊七。


    為的隻是利益。


    這是不是就表明了,在沈倫心裏,他和楊七的這一份師生情誼,也是一個籌碼。


    情誼這種東西,最怕被明碼標價。


    一旦有了相應的價值。


    那麽情誼這個東西就會失去原有的味道。


    楊七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衝著沈倫拱了拱手,道:“你讓我忠誠,我爹也讓我忠誠。一個用師生情誼,一個用父子情誼。”


    楊七自嘲的笑道:“是不是在你們心裏,都覺得我楊延嗣會成為亂臣賊子?”


    沈倫臉上再也沒有作為長輩的傲氣了,他臉色黑的可怕。


    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心裏的愧疚填滿了胸膛。


    可是為了兒子的前程,他又不得不忍辱負重的吞下這一枚苦果。


    楊七暗自搖了搖頭,瞥了沈倫一眼,傲然道:“我楊延嗣是一個重情義的人,既然你們用情義捆綁我。那我就隨了你們的心願。以後我不會叛出大宋,更不會舉起反旗。


    這下,你放心了吧?”


    “我在代州城裏,建立了一座書院,您老在大宋也算得上是一位大儒了,剛好您可以去書院裏,教書育人……”


    扔下了這句話,楊七背負雙手,大跨步的離開了花廳。


    留下了沈倫一人,臉色鐵青的坐在花廳內。


    沈倫心裏很清楚,自此以後,在楊七心裏,他這個恩師的位置,隻怕不會再被高高的供奉在了最頂端。


    那份珍貴的師生情誼,就這麽被他給消耗掉了。


    “何苦來哉?!”


    沈倫仰天長歎一聲。


    ……


    楊七離開了花廳,邁著小碎步,迴到了他自己的院子裏。


    曹琳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衫,挺著個大肚子,正依靠在軟榻上,手裏端著一個小瓷杯,正在從裏麵拿出魚食喂魚。


    一把魚食扔下去,湖裏的錦鯉爭先恐後的拍打著魚尾撲到曹琳身前。


    唿吸間,湖麵上就像是漂蕩了一層舞動的魚形楓葉。


    楊七攥緊了衣袖,走的很輕,卻還是被曹琳注意到了。


    見到了楊七,曹琳捏著小瓷杯的底部,一下子把瓷杯裏的魚食全倒進了湖裏,順手扔掉了杯子,走向了楊七。


    湖裏的魚兒,又掀起了一場爭奪的浪潮。


    “郎君,你有心事?”


    曹琳在家野蠻,在外跋扈高傲,但是卻是一個很細心的女人。


    當她靠近到了楊七身邊,瞧見了楊七緊鎖的眉頭以後,就知道了楊七心裏不痛快。


    楊七笑眯眯的伸出手,捏了捏曹琳的臉蛋,笑道:“為夫能有什麽心事,隻不過是累的……”


    曹琳嫌棄的拍開了楊七的手,因為她在楊七手上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料味。


    “妾身還是讓人給你燒水洗洗,洗過之後,睡一覺,就輕鬆多了。”


    曹琳推著楊七到了書房去等候,然後自己吩咐著丫鬟們去為楊七燒水沐浴。


    丫鬟們被曹琳打發走了,她招了招手,從院子裏的竹林裏,走出了一位一襲紅衣的女子。


    曹琳全然沒有剛才在楊七麵前嬌憨的模樣,她傲氣的像是一隻孔雀,冷冷的問道:“到底發生了何時?為何我夫君會愁眉不展。”


    紅衣女子躬身站在曹琳身後,低聲道:“迴主子的話,此事應該跟府上的大老爺有關,而且嗣主子的恩師,似乎也牽扯在其中。


    他們似乎想利用父子情誼和師生情誼,牢牢的把嗣主子拴在身上。”


    不得不說,曹琳在商業和情報方麵,具有極高的天分,無視自通。


    從她接手火山衛,到如今,短短的半年時間,她已經把火山衛培育成了一個相當嚴密和龐大的探子機構。


    即便是楊七和沈倫二人私底下的談話,都被她們給快速的探聽到了。


    由此可見,火山衛的恐怖。


    恐怕之前的火山衛,跟如今的火山衛,完全沒有可比性。


    這就是曹琳這個大戶人家出來的貴女,和香姨那個老宮女最大的區別。


    香姨在掌管了不良人以後,隻是在不良人的基礎上,增加的人數,其目的還是通過不良人去搞情報、搞暗殺、搞破壞。


    曹琳不同,曹琳培育的火山衛,做的是跟香姨手裏的不良人一樣的工作。


    但是她卻做的比香姨更加出色。


    原因很簡單,曹琳懂得如何利用手頭的資源,擴大火山衛的勢力,把火山衛變成一柄真正的利劍。


    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就像是磨刀人和鑄刀人。


    前者就是香姨,後者就是曹琳。


    聽到了紅衣女子的匯報,曹琳鳳眉一挑,低聲自語,“我郎君猶如那九天上的鯤鵬,向來自由自在的……也唯有情誼才能束縛住他……


    我郎君重情重義是好事,可是你們也不該欺負他……”


    夫妻本是一體。


    楊七心裏有事兒藏著,曹琳心裏也就不痛快。


    奈何,欺負楊七的人,都是楊七的長輩,曹琳也不敢有什麽動作。


    不過,這並不妨礙曹琳為楊七解憂。


    曹琳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紅衣女子告罪了一聲,悄然的退入到了小院子裏的竹林裏。


    明明一襲紅衣,在竹林裏清晰可見。


    但卻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翠綠的竹林裏。


    唯獨剩下了曹琳一人站在小樓旁邊,曹琳沉吟了片刻,走到了初醒的屋子旁,屈指敲門。


    “咚咚咚~”


    三聲沉悶的敲門聲過後,屋裏響起了初醒柔柔弱弱的聲音。


    失去的權柄的初醒,沒有了往日裏的風華,更像是一個小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


    之前她那般的張揚,也許是為了配合香姨招攬人馬。


    “嗞吖~”


    房門被打開了,初醒出現在了門口。


    初醒穿戴著一身綠色羅裙,配上那絕世的容貌,以及那淒淒慘慘的氣息,分外惹人憐愛。


    曹琳瞥了初醒一眼,嬌笑道:“有道是娶妻求賢,納妾求色。妹妹還真是天姿國色,難怪郎君會把你納入到房中。”


    初醒勉強的笑了笑,道:“姐姐說笑了,妾身蒲柳之姿,又怎麽能跟雍容華貴的姐姐比。再說妾身如今全無親人在世,唯有妾身一人在這世上苟延殘喘。


    楊公子是什麽身份?妾身又是什麽身份?妾身哪敢高攀。”


    曹琳在沒有經過初醒邀請的情況下,強硬的闖進了初醒的屋內,初醒黯然的低下頭。


    曹琳在房裏巡視了一圈,像是一頭母老虎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轉過之後,她似笑非笑的盯著初醒,道:“聽你的語氣,這是心中對郎君有怨?你怨什麽,是怨郎君沒有放你那個狼心狗肺的香姨一馬;還是怨郎君把你送進府裏,卻沒有給你一個名分?”


    初醒猛然抬起頭,有些愕然的看著曹琳。


    曹琳在房間內,找了一個軟榻坐下,嬌笑道:“你是在奇怪,我為何會知道的這麽清楚?那麽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隻要是接觸過郎君的女人,我一定會把她的底細調查的清清楚楚。


    從你第一次到楊府裏來的時候,我就派人去調查你的身份了。


    這前前後後,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你的身份,我也摸清楚了。”


    初醒緊緊的盯著曹琳,眼神不敢挪開半分,略顯膽怯的問道:“姐姐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曹琳擺了擺手,示意初醒走到自己的身前,然後捧著初醒精致的麵孔,嬌笑道:“姐姐我就是想提醒你,郎君既然讓你入了府,你就是府裏的人。以前你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身份,我可以不在乎。可是以後你還是要本分一些做人。


    以後你就和姐姐我一起,為郎君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足以。


    別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也別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或許到了以後,你才會明白,跟著郎君,你想要的東西都會得到。”


    初醒掙脫了曹琳的手,硬邦邦的說了一句,“我可從沒有想過,要嫁給楊延嗣……”


    “咯咯咯~”


    曹琳像是聽到了什麽好聽的笑話一樣,捂著嘴嬌笑了半晌。


    “你沒想過嫁給郎君?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曹琳可算是把初醒的底細摸的透透徹徹的,自然知道初醒心係楊延嗣。


    初醒被曹琳這麽一說,心虛的低下頭。


    隻聽曹琳又道:“我不會逼你去承認此事。不過,你既然進了楊府,那就是郎君的人。是的是,不是也得是。容不得你拒絕。”


    初醒猛然抬起頭,想要反駁。


    卻聽曹琳又說了一句話,“我記得你也不是全無親人,在汴京城裏,你還有一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生姐妹。但是你們的感情似乎不錯……”


    初醒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的盯著曹琳,道:“你!”


    曹琳站起身,踱步走到了門口,停下了腳步。


    “別說我這個當姐姐的不給你機會,如今我身懷六甲,不能伺候郎君。而你這個當妾室的,就應該幫我伺候好郎君。


    一炷香以後,郎君就在浴室內沐浴,你記得過去伺候。


    郎君今日心情不好,你記得多擔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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