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


    多少年沒有玩過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了。


    過去的遊戲中他往往是貓,這還是第一次扮演老鼠的角色。


    這些奔著高額懸賞而來的人,早兩日前就埋伏在山外小道上,還雇了些人假扮成商隊,等著到時與另一夥兒假扮成盜匪的賞金獵人會合,趁著雙方交戰之時,出其不意地合力殺他。


    計劃很不錯,但是趕不上變化。


    夜裏宿營時,他們發現南冥竟然毫無防備地睡著了,於是心生歹意,打算趁機直接要了他的命。


    結果……


    南冥看了一眼手上的屍體,吹出一口氣,將其化為飛灰,連同這整個山丘的灰燼,一起飄散得無影無蹤。


    眼裏的興奮逐漸淡去,他收斂起所有的表情,臉色變得平淡自然。


    然後選了一個方向,直奔幽城而去。


    如他所料不差,幽城裏應該還有埋伏。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五十萬靈元的懸賞,連神通境的高手都會心動,更莫說其他低階修行者。


    在那人得到的情報中,南冥隻是一個初入靈樞境的菜鳥,修行不足半年。


    這樣的人頭價值五十萬靈元,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於是迅速點齊人馬,帶著一群連靈樞境都沒有的烏合之眾,就想來搏一場富貴。


    而暗地裏,肯定還有更強者在觀望,在虎視眈眈。


    南冥並不在意有多少人想殺他,令他有點難解的是,到底誰對自己發出了這個巨額懸賞?


    想自己一路走來,行俠仗義,為人和善,溫文有禮,活人無數……


    要說得罪了誰,也沒道理啊?


    他掰著指頭數了數,實在數不出來幾個可能存在的仇人,因為有仇一般當場就報了,或者對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要恨也恨不上他。


    這就很有趣了。


    南冥並未急於知道答案,反而更享受解密的樂趣。


    他有太多的時間,早晚會揭開真相。


    一夜便在趕路中過去了。


    翌日淩晨,一襲黑衫風塵仆仆的劍客,遠遠出現在幽城瞭望台的視線盡頭。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神情波瀾不驚。


    就如一名最普通的過路人,曆經長途跋涉,星夜兼程,隻待入城休整一番,便又會匆匆上路。


    大霧彌漫,整座城池籠罩在白慘慘的濃霧中,遠遠望去,猶如一座鬼城。


    霧氣詭譎,人心更兇。


    還未走到城門十丈外,南冥便察覺到地裏有些陰詭的氣息,細細一看,原來是有人藏在地下埋伏。


    或是用了某種龜息秘法,唿吸全無,隻剩心跳。


    若不是那緊張中略帶興奮的情緒波動,還有一絲絲按捺著的殺意,南冥還真未必會注意到這些腳底下的螞蟻。


    他嘴角一咧,步伐不變,如毫無所覺般慢慢走過去。


    一腳踩落。


    無聲無息。


    也沒有人跳出來襲擊。


    直到他走過半刻鍾後,幹澀的地麵忽然滲出腥紅的血水,汩汩如泉,浸潤了泥土。


    那上麵的野花,迎風搖曳,似乎開得更加嬌豔了。


    南冥已進了幽城。


    這城池似乎很是冷清,大路上行人稀少,兩側的商鋪幾乎都閉門謝客,昏昏沉沉看不出一絲生機。


    城內也有一座天機閣的白塔,塔頂高聳,繚繞在濃霧中,看不真切。


    南冥走在路上,隱約感覺周圍有目光窺伺。


    其中有貪婪,有好奇,有輕蔑,有隻是匆匆掃過一眼,也有針尖般的殺意……顯然,這座城並不如它表麵上看起來那麽門可羅雀,暗中隱藏的熱鬧,不知有多喧囂。


    他找了一個茶棧坐下,劍在桌上輕磕,發出脆響。


    昏昏欲睡的老板被驚醒,一臉不情願地迎了上來:“客官,喝什麽茶?”


    “有什麽茶?”


    “隻有白水。”


    “那就要白水。”


    南冥麵不改色地說道。


    茶棧老板倒是微微一愣,耷拉著的眼皮撐起,露出一絲精光。


    他用這一招趕跑過不少客人,也有人聽了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像這劍客般,不問緣由,也不露聲色的,還真少見。


    這茶棧就是幽城裏的第一道坎。開在大路邊,進城的人看見,多半會進來喝口茶水,打探些消息。


    而那些控製不住脾氣的,屍體會被丟進茶棧後的巷子裏,有專人收購。


    “水來嘍!”


    老板舀了一碗涼白開,端到桌上,“客官,請慢用。”


    便要轉身離去。


    “老板且慢,我想跟你打聽些事情。”南冥叫住了他。


    “客官是第一次來幽城吧?”老板腳步頓住。


    “對。”


    “剛來就要打聽事情,可不是個好習慣。”


    老板搖了搖頭,“我這裏隻有一件事可以告訴你:往這大路直走千丈,就是另一邊的城門。你若不是想在這裏長居,最好現在就從那裏出去,不要迴頭。”


    “老板此話何意?”


    南冥啜了一口水,饒有興趣地抬起頭來,臉上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老板瞟了他一眼,總覺得這人眼中,有一絲奇怪的興奮。


    他歎了口氣,指著對麵的店鋪道:“看見了嗎,那個客棧。”


    “看見了。”


    “上個月,那裏還住著七八個外來人,前夜被人尋仇,全部死光了。”


    “恩怨仇殺,天經地義。有何不妥?”


    “殺他們的仇人,也死光了。屍體被吊在城牆上,曬成肉幹,被鷹隼啄食。”


    老板的聲音幽幽的,“因為,他們尋仇時動靜太大,驚擾了一位神通境大能的床笫之歡……當夜,就全部橫屍街頭。”


    “殺人者,人恆殺之。落得如此下場,又有何可怨?”


    “客官,我說了這麽多,你還不明白嗎?”


    老板轉身,似乎不願再多說,“這座城,是個亂地。魔門,邪修,被通緝的罪犯,被追殺的逃亡者,各種無法無天的乖戾之人……他們聚集在此,行事無所顧忌,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殺人越貨,都是家常便飯。”


    南冥臉上露出一絲恍然:“難怪這裏如此冷清。”


    “是啊,該走的人,都走了。走不掉的,就永遠留在了這裏……”


    “那老板怎麽不走?”


    “因為……”


    老板的表情變得古怪,像是驚恐,又像有些掙紮。他的身體忽然一陣抽搐,白眼直翻,臉上扯出一絲詭異的笑意,“我……就是那個走不掉的人啊!”


    一股黑氣從他的口中冒出,裏麵隱隱有扭曲的人臉,尖叫著撲向南冥的臉龐。


    南冥輕輕一吹,那黑氣就尖叫著消散了。


    “就不能好好聊個天嗎?”


    遺憾地看著老板緩緩倒下的屍體,他也歎了口氣。


    這裏是真的亂。


    茶棧老板倒不是個壞人,隻是身體不知道被哪個邪魔奪舍了。後者或許是想借生人鼎爐潛修養傷,順便吃幾個路過的羔羊。


    可惜,他的牙口沒有南冥那麽好,吃得多了,總是要歸天的。


    幽城是自古以來的亂地,坐落在群山之間,進出的路徑隻有一條,除非是從天上過,否則便是狹路相逢,易守難攻。


    背靠著綿延大山,就算天闕圍剿,城裏的惡徒也可立即躥入山中。深山重重,難以尋覓他們的蹤跡。


    久而久之,這裏耗盡了天闕和所有正道的耐心,徹底成為無人可管的無法之地。


    天闕甚至懶得往這兒派駐城主。


    縱使派來,不說坐鎮一方,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稍有能力和抱負的神通境,哪個願意來這荒僻之地等死,而入聖和太虛,已不是皇城可隨意指派的了。


    一口飲盡碗中水,南冥離開茶棧,前往天機閣白塔,買了一份最新的時冊。


    略過前麵那些“豪俠榜”、“天驕榜”、“仙女榜”之類的無聊玩意兒,他直接翻到後麵,果然找到了他在嵐城“舍身屠魔、力挽狂瀾”的英雄事跡。


    他細細品讀一番,臉上露出誌得意滿之色。


    關於自己為何被懸賞的事情,也有了些許眉目。因為,這時冊上還寫道:經查實此人未亡。


    沒人會懸賞要一個死人的命。


    但,到底是誰想要自己的命,依舊成謎。


    他身上已無財物,想要像上次那樣一擲千金,購取情報,怕是行不通了。


    那懸賞是從黑市發出,裏麵人無定蹤,沒有可追查的來處。


    想了想,南冥決定順其自然,在這城裏多呆幾天。


    該露頭的,自然都會露頭。


    他便又找了家客棧,開了房間,蒙頭大睡。


    醒來時,發現房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具被拍扁的屍體,以及一把斷裂的刀。


    南冥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近來的睡相可能有些差了,要不還是少睡一點……


    他記起曾經有一次,自己在接受信徒叩拜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打了會兒瞌睡。


    意識再次清醒時,那精心構建的神國已經化為一片廢墟,多年積攢的玩具全部被毀,讓他很是心疼了一陣子。


    這樣的事情,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篤篤篤!”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恭敬的聲音傳進來:“客人,給您換一下茶水。”


    “進來吧。”


    “能否請客人開一下門,小的端著茶盤,騰不出手來……”


    “真麻煩。”


    南冥打著嗬欠,也不換衣,披著一件貼身的長衫就去開門。


    門推開的一刹那,縫裏迎麵刺來一支匕首,刃泛藍光,塗著劇毒。


    他側身躲過,這時斜裏又飛來數根金針,急如閃電,穿透門紙而來,恰在其目光不及的身後。


    與此同時,窗台上也翻進來一個人,未及近身,揮手先灑漫天毒粉。


    須臾之間,三方絕殺!


    無論往何處躲閃,似乎都毫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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