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念,如絲如線,織成了一張網,瞬間穿越無盡虛空中的無數緯度。


    終於找到了一個入口。


    “在這裏……”


    南冥的身體漸漸停下了狂笑的抽搐,嘴角無聲地咧開,溢出一絲晶瑩的唾液。


    下一刻,他像是失去了控製般“啪”一聲摔在床板上,身體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卻如石頭一樣梆硬。


    看不見的虛空中,他的識海分出一縷微不足道的念,像泥鰍一樣紮向了入口。


    這一縷神念,對於那狹窄的入口而言,就像是鱷魚要鑽進老鼠洞一樣。


    哢哢哢!


    似乎哪裏傳來什麽東西碎了的聲音。


    他的神念像是一條被卡在入口瘋狂掙紮的長蛇,猛烈地抖動著軀幹,空間脆弱得仿佛一張任人撕扯的白紙,在南冥的神念一觸下崩解成萬千鏡麵般的碎片,露出破滅後黑暗而詭譎的混沌。


    終於,他的一部分勉強而艱難地擠進了那個世界裏。


    黑雲壓頂、黃沙漫天的死氣沉沉的世界。


    無邊無際的黑天中,突然出現了一隻遮天蔽日、龐大無比的手掌。


    手掌倒扣在無形的空間裂縫中,五指並攏,輕輕一掰,天空頓時少了一塊穹頂,混沌的風暴和射線從缺口中洶湧而入,在大漠黃沙中吹刮著毀滅的唿息。


    緊接著,一條同樣巨大無匹的手臂從虛空處擠了進來,接著是肩膀,脖子,頭顱……經過一番極為艱難的努力,南冥終於將自己的上半身擠了進來。


    “唿,真不容易。”


    要讓自己的一絲念降臨到這個世界,又不能太過破壞世界的完整,是一件精細活。


    這個世界太小了,就像是一個精致而脆弱的瓷器,捧在掌心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真是操碎了心。


    好不容易擠進來之後,他又不禁感到奇怪,這個世界遭到了入侵竟然一絲反應都沒有,簡直像是死了一樣。


    雖然掙紮也是沒有用的……


    不管了。


    南冥懶得想那麽多,既然上半身已經進來了,那就……開吃吧?


    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身下的大地。


    那裹挾著滾滾黃沙的龍卷風在荒漠中肆意行走,摧枯拉朽地毀滅著沿途的一切事物,被卷入風眼的人和動物就像掉入了絞肉機,尖叫著被撕扯成比塵土還細微的肉糜,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行走的天災,在他眼裏不過雪糕桶般大小,一手就可將之握在掌心。


    仔細一看,這哪兒是什麽龍卷風,分明是個張牙舞爪的沙塵怪物,外圍的風沙是它的觸手和爪牙,內層的風眼就是它的嘴和腸胃,將被吞進去的人迅速攪碎消化。


    血肉殘渣混和在沙塵中,絲絲血色浸染著它的身軀,呈現出妖豔的紅。


    再仔細一看,那被卷入風眼的也不是什麽“人”,而是一隻隻似人形的妖魔鬼怪,蠕動的血肉上鑲嵌著表情恐怖的人臉,像是一條條怨魂在風中嘶吼。


    鬼吞!


    南冥一眼認出來這鬼龍卷的身份,嘴角的涎液不自覺地滴下來一絲。


    “滋滋……”


    這失控的一滴涎液落入沙丘中,頓時腐蝕出一個方圓百米、深不見底的黑洞。


    肆虐的龍卷風差點兒被恐怖的涎液砸中,嚇得風都靜止了一下,片刻死寂後,忽如鴕鳥埋首般飛快地往沙地裏鑽去。


    然而,這時候南冥猛地吸了一口氣,它便不可抗拒地被拉扯出來,像一條拉麵似的被吸進了他的嘴裏。


    “哧溜!”


    他滿足地舔了舔嘴唇,感覺有些意猶未盡。


    醒來這麽久了,今天才算是真正地開了葷……


    這種被稱為“魘”的怪物,是少有的能讓他飽腹的食物。


    所謂“魘”,不是自然誕生的物種,甚至算不算得上活物都是個問題。它們是曾經活在之前存在過的紀元中的生靈,在紀元終結、世界毀滅之後,由於強烈的不甘和未完的執念,沒有與消亡的紀元一同死去,而是在下一個紀元中苟延殘喘。


    所有的魘,都是不屬於這個紀元的怪物。


    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超脫,因此它們的命沒有定數,理論上可以永生不死。


    隻是,當執念徹底消散之時,它們就不複存在,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


    剛剛吃掉的那一隻魘,名為鬼吞。


    是南冥最喜歡吃的幾種魘之一,味道冰爽,口感如棉花糖般黏軟,極合他的口味。


    他還有些意猶未盡,可是俯身望去,偌大的荒漠已變得死一樣寂靜。


    經過剛才那麽一哧溜,似乎小家夥們都發現了他的存在,紛紛躲了起來。此時此刻連一隻螞蟻都不敢在地麵上路過,荒漠上安靜得沒有一絲風。


    南冥的眼神變得陰暗起來……


    他瞄準一個隆起的沙丘,大手一抄,層層黃沙頓如沸水一樣迅速蒸發,露出一隻人麵蛛身蠍尾的魘。


    它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八條節足飛沙走石地扒拉起來,然而身後伸來兩根巨大的手指,拈起了它的尾巴,像吃糖豆一樣把它投進了血盆大口中,牙關一合。


    嘎嘣脆!


    “嘩啦嘩啦嘩啦……”


    滿地的黃沙驟然如坍塌般陷落下去,無數隱藏在沙漠裏的魘不約而同地撒腿狂奔,朝著遠離頭頂那恐怖存在的方向逃去。


    匆忙之間,南冥隻來得及隨手抓了幾隻跑得慢的小家夥,他的神念還有一半沒進來,卡在入口的另一端,隻能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美味離自己遠去,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這一幕,似曾相識。


    讓他想起了漫長歲月裏無盡寂寞的日子,那些畏懼自己如視洪水猛獸的小家夥們,一露麵連招唿都不打就瘋狂逃竄,一點兒禮貌都不講。


    真是太讓人生氣了。


    南冥現在就很生氣,並且決定追上去,給這些不講禮貌的小家夥講授一下人生的道理。


    難怪他這次蘇醒之後幾乎聞不到一絲食物的味道。


    原來,它們竟然找了一個小世界作為巢穴。


    這個小世界遊離在本世界之外,比本世界還低半個緯度,像它一樣的小世界還有無窮多個,基本都是沒有生靈存在的死界。


    正常情況下,幾乎不會被自己注意到。


    它們為了不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還真是處心積慮,用心良苦,煞費苦心……差一點就成功了。


    若不是其中一隻意外露出了馬腳,可能很多年,他都不會發現它們的小秘密。


    “看來是要縮小一點。”


    南冥看了看自己相對於世界來說過於龐大的身軀,心中想道。不過在這之前,還得把卡在“門”外的另一半身體先拉進來。


    他知道,世界與世界之間的規則是不一樣的。


    一尺的長度是多少?


    等於十寸。


    十寸等於百分,等於千厘,等於萬毫……


    那麽一毫呢?


    總需要有那麽一個最細微的單位,作為衡量距離和長度的基石。在有參照物的情況下,人們才知道這個單位大概是代表著多長的距離——比如,正常人身高五尺許,一步跨出便是一米半。


    但若是沒有這個參照物呢?又能用何物來比對?


    一尺的長度究竟是有多長?


    無法定義。


    這個世界的一尺,與那個世界的一尺,就是一樣的長度嗎?


    未必!


    比如眼前的這個小世界,就比南冥所在的本世界尺度要小得多。以至於他隻是探進來一個上半身,就幾乎遮蔽了這個世界的半邊天空。


    理論上,本世界隨便過來一個人,在這邊都是頂天立地的巨人。


    當然,前提是這人到了這裏之後還能活著,不會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規則下直接崩潰。


    南冥之所以能適應不同世界的規則,是因為他的存在已然淩駕於世界之上,不論從質量還是數量上說都是。


    他不把這個世界拆了就算好的,世界規則什麽的,直接就無視了……


    與南冥不同的是,這裏的魘卻是真的適應了小世界的規則。魘本是無形無質之體,就算有肉體也是隨時可以放棄的,在這個世界中隻要按比例壓縮自己就好了。


    而南冥現在也正準備這麽做。


    他攀著天穹,把下半身也拔了進來,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巨人。


    抬腳便是地動山搖,唿吸便是風起雲湧。


    如此舉手投足之間,動靜太大,隻要長了腦子和眼睛的魘都不會跑過來送死。所以南冥決定縮小一些,到正常人的程度,然後收斂自己的氣息,偽裝成一個誤入此地的普通人。


    然後,就等著那些懵懂無知的小家夥送上門來。


    他的體量比小家夥們要大得多,壓縮起來也更艱難,但畢竟隻是一縷無形無質的念,花費了一點兒功夫後,還是搞定了。


    “小乖乖們,我來了……”


    南冥的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咧嘴望向荒漠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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