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這邊廂趕跑了禦醫和陳槐,氣鼓鼓地又把頭一低,盯上了沈如意。


    沈如意一直窩皇帝懷裏,禦醫來了雷打不動,禦醫走了也還是一樣的作派,那臉上倒是沒有嘲諷他的意思,可是她輕輕咬著下唇,蕭衍卻知道這是她犯難,或者忍笑的時候標準的動作。


    「你這是在嘲笑朕!」蕭衍怒道。


    沈如意驀地抬起頭,瞠目結舌地看向皇帝,她都忍成這樣,腸子都要笑折到肚子裏了,就怕露出聲色,他是哪隻眼睛看穿了這一切?


    「天地良心。」半晌,她才憋出這麽一句,「我哪是在笑你,我是在想——董婉,有人確認了她的屍首了沒有?確定是她嗎?」


    直到現在她還難以相信自己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董太後,就這麽死了。


    所謂的『急病』突發也就罷了,緊接著那場火,她總是覺得過分蹊蹺。


    蕭衍鼻孔看人,冷冷哼了一聲,算是勉強相信了她的話。


    「你想的那些都不存在,真當朕的錦衣衛是吃素的?」


    隻不過,他不得不承認沈如意腦袋瓜子還是好使的——不然不會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耍的他團團轉。


    「董氏倒是想瞞天過海,她也得有把握逃得過宮裏重重守衛……她,朕已經徹底解決了,你不必再想了。」他說。


    要說董氏腦袋瓜子也是好使的——


    特麽的,他能說他的後宮真真的藏龍臥虎,一個個真豪傑,好漢子,耍起陰謀詭計來巾幗不讓鬚眉。半點兒不輸朝堂上老奸巨滑的朝臣們嗎?那花樣翻新層出不窮,董氏居然想出金蟬脫殼的法子想混出宮外。


    要不是得了沈如意的信,他還就當真了。


    果然層層地毯式搜索,就讓錦衣衛的人在冷宮裏把董氏給搜了出來。


    後宮的妃嬪宮人們都不知其所以然,隻以為昭陽宮失火是懷疑有人存心放火,皇帝這才一怒之下搜宮。


    將董氏抓迴來的時候,她穿著破舊的宮裝。臉上抹了淡淡的一層黑黃色。看起來像是上了年紀又氣色不佳的老宮女烏糟邋遢。


    董氏大概也知道這次她再沒可能活下去,也不再做無謂的掙紮,兩人相顧無言。她隻留下一句話,希望他看在父子親情,留太子一命。


    她甚至說的不是『太子』,而是蕭晗。


    雖然經歷了一番曲折。聖旨對外宣稱董後的死因還是因為病故,昭陽宮失火。董氏屍身被焚,命禮部擇地安葬,不予進入皇陵。


    目前章和帝兩任皇後,死了兩任。隻有沈如意是在皇帝年幼無力自主的情況下,劉太後與大臣們商議的結果,按傳統規定進入皇陵與皇帝百年之後同葬一處。


    「陳槐親自處死的董氏。你可以放心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蕭衍並沒有交待的很清楚,可是沈如意聽他說出這句話。就完全相信了他。


    「那——那個錦衣衛,什麽時候——」


    「你頭不暈了?」蕭衍皺眉,上下打量她,額頭那塊青紫隨著時間推移越發觸目驚心。「那些不是你該想的,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他道:「你知道錦衣衛有多少人?讓你挨著個兒的見,你不眠不休至少也要半個月才可能。」


    「我還不是擔心你的安全嘛。」沈如意小聲嘟噥。


    這才叫現世報,以前皇帝上趕著往上貼的時候,她偶爾還黏皇帝太黏人,又矯情心眼還小,盡愛瞎琢磨。現在連句話都不會好好說了,她才開始憶苦思甜,才知道以前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不對呀——」


    她一把抓住蕭衍的胳膊,正要說話,陳槐帶著醫女走了進來,兩人的談話戛然而止。


    柳禦醫脈也摸完了,藥也開完了,把其它收尾的工作交給醫女之後,人家撒丫子就溜了。醫女則按柳禦醫的交待給沈如意的額頭清潔後抹上了生肌露,誰知不抹還好,沒什麽痛感,抹上了那股清涼的感覺和皮膚火辣辣的感覺交相唿應,感覺十分酸爽。


    「這個,一天要抹幾遍?」蕭衍剛問出口就不耐煩地揮手,「算了,你就留長樂宮吧,每天過來按時給……給她上藥。」


    醫女畢恭畢敬地道:「奴婢遵命。」


    「……不會留疤吧?」他問。


    「不會,娘娘的傷並不嚴重——」


    「不嚴重?!」


    醫女不過按傷處等級如實陳述,這傷怎麽看也就是撞破了皮,隻要皮膚好些的,都隨便抹點兒什麽藥都不會留疤,更不要說這是大晉太醫院首位院判,來自民間以無數百姓累積的臨床經驗所發明的這去腐生肌的藥豪。


    哪裏知道就跟戳了皇帝心肝脾肺腎似的,當時他就炸了:「你覺得不嚴重,你撞啊?都腫成這樣了,還說不嚴重——醫者父母心,你個小小醫女連最基本的醫德都沒有,還要學醫,朕看你幹脆還是幹你的宮女算了!」


    醫女哪經得住這頓嚇,她是經過多少努力,起五更爬半夜背醫書,重重考核過後才終於有資格做了醫女。


    她就是因為沒長張好嘴,覺得當宮女沒經驗,琢磨著好歹找個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做做,憑實力說話,誰知道居然又因為這張嘴給自己攔了把路——


    嘴笨的人就沒有春天了嗎?


    她能不說話,埋頭苦幹嗎?


    「奴婢知錯,求陛下——高抬貴手,奴婢做個醫女不容易。」她撲通跪地上空空空一頓磕頭。


    「陛下?」沈如意拉拉皇帝的袖子,心裏是美滋滋的,臉上可半點兒不敢表露出來,生怕皇帝覺得這是在嘲笑他——主要是,皇帝敏感的小神經越發敏感了,她現下不能不顧及著。


    「真沒事兒。你別擔心。讓他們下去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呢。」


    蕭衍橫眉厲目,瞪著眼珠子就沖她來了:「你怎麽總是為別人想那麽多,想別人的功夫就不能為朕想想?」


    「是不是朕待你太好了,你習慣了忽略朕?」


    沈如意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她能說嗎,皇帝算是徹底不正常了吧?


    怎麽什麽都能扯到她?怎麽想起她來。總覺得她待他不好?


    這是病。得治好嗎?!


    她哪裏頭不疼,疼爆了!隻不過問題是,現在她就是說疼。皇帝也不信了。


    「都給朕下去!」蕭衍攥起拳頭一拳砸到床上,聲音壓抑地道。


    陳槐連忙踢了一腳嚇麻了爪的醫女,提拎著她的衣領就往屋外拽。


    果然沈皇後的功力無人可及,原本冷冰冰周身方圓一丈以內都泛著寒氣的主兒。這才和她倆人待沒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已經化身成火藥桶了。沒有撚子。人家自己帶打火石自燃的。


    隨著哐的一聲關門聲,屋裏陷入一片死寂,整個密閉的究竟隻有皇帝起伏不平的粗喘聲。


    「阿衍……」沈如意舔舔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每次重生迴來。皇帝都有或多或少不同程度的變化,一次比一次更棘手。每一次她用先前對皇帝的態度都會碰壁,簡直是對她智商情商的雙重考驗!


    蕭衍半晌才算冷靜下來。


    「這就是朕不帶你迴來的原因。朕現在的情緒自己都控製不住。」他起身,聲音冷冽。「我也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再受到你的影響。你考慮清楚。即便留下來,你和我也迴不到從前了。」


    一會兒朕,一會兒,代稱都混亂了,沈如意可想而知皇帝是亂成什麽樣兒。


    「我從來沒想過你我會迴到從前——」


    她還沒說完,就見皇帝驀地轉頭,鳳目直勾勾地望向她,跟含著冰碴似的。


    「我們應該向前看,」沈如意輕聲道,「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我了,反正,我現在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塊兒,最終我們結果是怎樣,我都能承受。你放心吧,我沒那麽脆弱。」


    蕭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了屋子。


    最後,他有沒有嘆息一聲,沈如意聽得不是很清楚,可她分明感覺到了皇帝那種矛盾的心情。想要靠近,又怕受到傷害;想要退後,可那些投注進去的感情已經再也收不迴來,不可自拔。


    和她當初感覺到皇帝的感情時一樣,又怕投入了,皇帝愛上的不過是他幻想中天上的小侍女小妖怪,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可能連頭也不迴,把她銼骨揚灰;想退後吧,皇帝的攻勢太猛烈,她根本退無可退,而且不得不承認,皇帝的愛美好純粹,任何人都會沉醉其中。


    「我現在暈了,阿衍。」


    沈如意躺床上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阿衍……阿衍,這稱唿比陛下好聽。」


    可是,她想和皇帝說什麽來著,被醫女進來打斷了?


    她怎麽想不起來呢?


    果然,撞這一下子還是影響智商的吧?


    xxx


    一覺到大天亮,沈如意才總算想起來昨晚是要和皇帝說什麽,結果起了個大早,皇帝起的更早,就好像心有靈犀地躲開了她,人家跑勤政室去了,所有無關人等連院門都進不去。


    豹房裏的宮人們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向來皇帝有了寵妃都是往永樂宮塞,再不然拘到長樂宮裏朝夕相對,他們這豹房以前就是皇帝玩樂耍開心的地方,就沒見過半個寵妃。


    皇貴妃死後,就沒有半個妃嬪近過皇帝的身,如今雖說這身份不明吧,可豹房裏的宮人就沒敢對沈如意流露出一絲半點兒的不敬,哪怕她那張臉看起來的確是——傷痕累累。


    偏偏看見的人都一個個裝的跟睜眼瞎似的沒看到,沈如意也是服了。


    到底是皇帝手下訓練出來的,素質就是高人一等。


    從早上等到中午,再從中午等到下午,沈如意腦袋上的藥都換了三次,總算在晚膳的時候見識到了活的章和帝。


    沈如意假裝沒看見皇帝那張深沉的臉,放下筷子起身就迎了上去,一把勾住他的胳膊,將他帶到桌案前坐下。


    「阿衍,你用過晚膳沒有,要不要叫人再給你加副碗筷?」她笑眯眯地問,「今天的醬爆鴨很好吃。」


    沈如意額頭上青青紫紫的姑且不說,素著一張臉蛋白裏透紅氣色不要太好,蕭衍頓時就想起了昨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又唯恐在豹房裏溜彎讓沈如意瞧見,以為他是為了她魂不守舍。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他不想就這樣讓沈如意看扁了,硬生生地忍著在那張大床上翻來覆去,覆雲翻來硬是快到天亮了才眯了一小覺,然後夢到沈如意重生迴來根本就是他的一場夢,立馬又嚇醒了。


    然後,他挺到現在才來見她,她卻美美的,一看就是一覺到天亮,神清氣爽精神足……


    無形中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他和她之間,果然是他愛的最深,傷的最深,最在乎的人也隻有他。


    他嚴重地產生了心理不平衡。


    「朕在自己宮裏,難道會餓到嗎?」他冷聲問,「朕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現在選擇迴沈府的話,還有機會。明天聖旨一下,你再想反悔就不可能了。」


    沈如意瞪大眼睛,「你怎麽今天沒下?那我失蹤一天,我家人都知道嗎?會不會鬧翻天哪?」


    「陳公公,你可給沈家傳了口信過去?」她是不指望皇帝了,隻抬頭望向陳槐。


    陳槐感覺到來自帝後一冷一熱兩股視線,頓時上下左右的身體跟割成了四段冷熱交替。


    「陛下吩咐了小的,已經給沈侯爺傳了口信,娘娘盡管放心。」他由衷地敬佩沈皇後對皇帝親切隨和的態度,但是他也頂多是敬佩了。


    隻是,皇帝難道不是餓著肚子到這裏來和沈皇後一起用膳的?


    咬著牙死撐,難受的難道會是容光煥發,吃的美滋滋的沈皇後?還是皇帝自個兒?


    沈如意聞言總算放下心來,臉上幾乎笑出朵花來:


    「還是阿衍想得周到。」


    「你想好了?」蕭衍拿眼瞟她,「封位沈妃。」


    居然還能撈著妃位,她也是低估了自己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她還以為皇帝怎麽著在解氣前也得折騰她一頓時間,不讓她做宮女都算撿了大便宜了,萬萬沒想到啊,居然還能是妃子!


    董皇後死了,後宮擎天柱一塌,位妃最大撐起來的還是妃位,除了兩個有公主的王修儀和婁昭容,算她也就三個妃子。


    還是沒有人騎在她頭上!


    「謝謝阿衍,我很喜歡。」沈如意挾起一塊兒紅燒肉,也不管皇帝寫滿拒絕的臉,一筷子塞到他嘴裏以表謝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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