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的湖光


    (一)


    混雜著焦□□和泥土的深紅色粘稠液體從指間緩慢地流淌砸落。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地獄業火□□著,傾塌地房屋間流動著岩漿般的黑泥,不斷跳動的火舌像是從地獄伸出的魔爪,肆意舔舐著一切可觸及之物,鐵鏽的血腥味和血肉燒焦發出的臭味爭先恐後地蔓延開來,在稀薄的空氣中爭奪著存在的比例。她抬起頭,透過額前垂落的淩亂發絲和那被烈焰炙烤得如水波般變形扭曲的空氣看去,舉目都是焦黑,沒有一絲人氣。


    這,到底是……哪裏——


    “這裏是冬木哦,真田……不,基裏奧內羅小姐。”


    迴答少女疑問的,是一個寧靜中滿含著溫柔笑意的聲音。由依迅速地迴過頭,深藍色的眼眸冷然對上那雙紅寶石般剔透的雙眸,有著一頭銀白色長發的女子微微偏著頭,在她的臉上,是由依從沒有見到過的釋然和溫和。


    “你死了,是言峰綺禮殺的你嗎?”


    轉過身,由依從來不是那種會因為得罪過自己的人先伸手言和就軟下語氣的人,一張口便直接地打落了愛麗斯菲爾眼中僅剩的亮光。銀發紅瞳的女子微微一愣,隨即有些黯然地低下了視線,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坦然抬頭:“想不到你真的能一眼看出來呢……為什麽沒有猜測是berserker的r呢?”


    “因為berserker的r那樣執著瘋狂的家夥,隻會從頭到尾死死咬著遠阪時臣和他相關的人事物,倒是言峰綺禮那種人幹出什麽事情我都不奇怪……”墨綠色長發的少女說到這裏稍稍頓了頓,“不過話說迴來,你也不要以為我迴答了你的問題就會答應你接下來的要求,那種事情,門都沒有。”


    就算她是boss級的人物,那也不是仇家老婆的亡魂流著眼淚拜托就會立刻被感化的類型。衛宮切嗣那個男人,她再見到不給他照臉一個萬世就仁至義盡了。


    “果然呢……基裏奧內羅小姐你和切嗣真的是一樣的人呢。”沒有在意少女冷冰冰的警告,愛麗斯菲爾隻是微笑著發出了一聲歎息,“我的話,無論切嗣解釋多少次都沒有辦法這樣敏銳精準地把握人心呢……盡管已經竭盡全力去學習人類的感情,但是果然,有些東西是怎麽也學不會的吧?”


    “……完全沒有安慰你的意思,不過請容許我打斷你一下:有些東西學不會和你是不是人類沒關係,更多時候大概是腦子的問題。”


    “既然能夠如此相似的話,我想如果基裏奧內羅小姐你知道了切嗣想要爭奪聖杯的理由的話,是不是可以理解——”


    “我知道啊!”


    忍耐的心情在一瞬間到達了某個極限,由依終於忍不住揚高了聲音打斷了愛麗斯菲爾急切的話語,銀發女子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些愣愣地看向了眼前的墨綠色長發少女,深紅色的眼瞳中滿滿的是訝異和不敢置信。


    “【拯救全人類】——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時候,衛宮切嗣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吧?從某種程度上,那個家夥雖然性格和saber南轅北轍,不過天真這一點倒是異曲同工。【消除所有的戰爭】什麽的……這樣的願望怎麽可能算是‘拯救’……”


    “我不知道衛宮切嗣這個笨蛋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變成這樣異想天開的白癡;然後呢,正好又遇到了一個白紙一樣任他塗畫的‘信仰者’,但是愛麗絲菲爾夫人……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一定要拯救誰;也更沒有誰會期待這種磨滅人性的‘拯救’!”


    “戰爭這種東西的根源,往往來源於人性的貪婪,這是人類感情中的一種,幾乎沒有人可以逃過它的掌握。如果說你們想要徹底地【消除戰爭】的話,就等於要硬生生消除全部人類的感情——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聖杯這樣的奇跡,如果一定要滿足這樣的願望的話……”


    睜開了深藍色的雙瞳,由依先是對上了愛麗斯菲爾盛滿震驚和不甘的雙眸,隨即臉色有些複雜地轉過身,凝視著眼前滿目荒涼的劫後冬木,方才一字一頓地續道:“恐怕它能夠給予的迴應,也就是你我眼前這樣罷……”


    如果一定要徹底消除所有的戰爭,那樣的話,不如說就是……


    “消除作為“貪婪”載體和戰爭執行體的,全人類——”


    無盡混合著鐵鏽和焦臭氣味的風迎麵吹來,從愛麗斯菲爾的角度看去,整個世界猶如煉獄。巨大而華麗的金色聖杯在天空中緩緩傾斜著杯口,將黑色的汙泥傾倒於這個世界,孩童斷斷續續的哭聲一點點被火焰燃燒發出的爆裂聲湮滅,焦黑的斷手從房屋廢墟中奮力向上伸出最終定格成絕望——


    “怎麽會……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那是與伊莉雅幾乎一樣年紀的一個小男孩,滿臉血汙和恐懼被壓在不斷倒下的房屋之間;衛宮切嗣跌跌撞撞地行走於這天地之間,滿臉都是絕望和瘋狂,隻是於這一片死寂中聽到了那一聲微弱的哭喊便立刻丟開了手中所有的武器,仿佛沙漠中看到綠洲的旅人般撲倒在了那片廢屋邊上,好像奮力去夠浮木的溺水者一樣拚命地挖開廢墟,朝著那奄奄一息的男孩伸出手去……


    “切嗣!這到底——”


    被眼前這一幕奪去了所有心神,愛麗斯菲爾立時便忘卻了一切想要朝著愛人奔去,卻在下一秒,額頭上微微一涼,眼前的一切瞬間便被銀藍色刺目的光芒覆蓋包裹——卻是不知何時亮出了長光的由依終於將刀柄按在了銀發女子的額頭上發動了魂葬。


    於死亡和幻境的邊緣,憑借著彩虹之子大空血脈裏的“預知”之力得以與所謂的未來一見,這已然是真田由依對她仁慈的最大限度。至於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無數個平行時空中某一個的場景,又或者是對自己而言的必然結局,在她看來都無所謂,因為……


    ——放心吧,無論是冬木還是自己,我都不會讓這一切真的變成眼前這樣的。


    尤尼,姐姐……


    ……


    “——我們到了r。”


    伴隨著槍之騎士猛然落地的墜落感驀地一頓,迪盧木多沉穩而好聽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仿佛怕驚擾了懷中人的好夢;而與此同時,一直躺在r懷中假寐的墨綠色長發少女也迅速地睜開了雙眼,仿佛從來不曾沾染絲毫睡衣。


    被烈火燒黑的鐵欄杆和一片枯灼的花園焦土,夜空中銀白色的皎月在這命運的夜裏,隱隱散發出鮮血一樣的顏色,照落在聖堂教會高高的玻璃窗上。然後,幾乎是抬起頭的第一眼,二人就看到了那抹壓抑在月光之下,不斷散發著黑色不祥魔術波動的鎧甲騎士。


    “berserker!”


    眼看狂暴的騎士轉過頭,將血紅色的雙眼落在了墨綠色長發少女的身上r條件反射地一個閃身,便將自己的r全然護在了身後。張口剛想說些什麽r卻猛然發覺了騎士手中被染黑的寶劍上,緩緩滴落著的鮮血——以及倒在berserker腳邊生死不知,金發銀鎧的嬌小身影。


    “……saber?!”


    (二)


    時間倒迴大約半個多小時前,聖堂教會的大門口。


    這是狂暴與理智的碰撞,也是野蠻和秩序的對決。即使自己的右手與最強招數“誓約勝利之劍”被r的“必滅的黃薔薇”所封印,但這絲毫無損於少女身上的堅韌與勇氣。她腳踩著聖堂教會焦黑的外部牆壁,靈活地在berserker槍林彈雨般來勢洶洶的攻擊中尋找著攻擊間隙,每一擊都迫得對方不得不退而選擇防守。身為“騎士王”卻可以在諸多名流千古的英靈之間占得“saber”這樣強大的職介,少女本身對於自己的劍技可以說是信心十足,可就在兩三次近距離的交鋒之後,saber的心底卻產生了疑問。


    ——berserker他,知道這把劍的長度。


    而且,他手中那把,被黑色魔法霧氣纏繞著的劍竟然可以在材質和硬度上與她引以為傲的黃金寶劍正麵抗衡而不落下風,著實讓saber暗暗吃了一驚。


    berserker這位英靈,究竟是有著和r一樣可以看透“風王結界”的寶具或者說是能力,還是說……他生前,就與作為不列顛之王的她曾經交過手,甚至淵源頗深?如果是後者的原因,那麽他究竟為什麽如此執著於她,對她恨之入骨?


    隔著狂暴的魔力波動和沉重的鎧甲,她根本無從得知;那些與現在相隔了幾個世紀的東征西討,就算是她,也無法將每一位對手銘記於心。可是對方對她卻仿佛知之甚深甚至是了若指掌,從她的武器長度、攻擊範圍到戰鬥時的判斷和習慣……這一點,對她而言,無疑是相當不利的。


    所以,當對方再一次以毫厘之差避開了她的劍鋒時,金發嬌小的少女劍士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怒氣,她揚起手中的黃金寶劍,大聲地對berserker發出了自己心底的疑問。


    “……倘若你對我——不列顛網亞爾托莉雅潘多拉貢有所了解,並且想因此而對我發出挑戰的話,那就請你珍惜騎士的榮耀,道出你的來曆!”


    “明明在生前與我相識,卻隱藏自己的真身前來挑戰,這與無能之輩的偷襲劣舉有何區別?!”


    “哈、哈哈哈……”


    在一陣短暫的沉寂之後,滿身汙穢魔力的berserker突然全身戰栗著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冷笑。金發銀鎧的少女劍士皺了皺眉,握緊了手中的寶劍,然而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給予她迴應的時候,伴隨著一陣盔甲崩裂的“哢噠哢噠”聲,黑紫的狂暴的魔力霧氣開始一點點地從berserker的頭盔上、鎧甲上乃至寶劍上退去——宛如是推開了烏雲的明月一般,露出了男人的麵容;那柄深藍色的寶劍上,好似月光下閃耀湖光般明亮的劍鋒上,倒映出了saber那雙滿溢著疑惑、震驚和悲慟的銀綠色眼眸。


    “aroundight(無毀的湖光)……?”


    寂靜的月光下,一切仿佛靜止。


    “arthur——”


    曾經如同湖水一般寧靜文雅的俊容,此刻卻因為怨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邪惡和陰暗的魔力波動,變得如r般猙獰可怖,他低沉顫動的嗓音再不複往日的從容與優雅,聽在saber的耳中猶如不甘的詛咒和質問。


    “arthur……你可還記得這張臉……”


    ——怎麽可能不記得?!


    就算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她又怎麽可能遺忘得了自己最善良最英勇、同時也是她最為愧疚的摯友?!


    記憶中的自己還不過是尤瑟王養在鄉野間籍籍無名的私生女,為了想要召集所有優秀的騎士一同挽救國家,她穿過兇險的森林、戰過陰險的女巫、鬥過兇狠的猛獸和居心叵測的惡徒,在梅林的幫助下到達湖中仙女的住所時與這位騎士初初相見,二人言談甚歡、誌趣相投的畫麵還曆曆在目……然而那時,藍發俊美、溫文爾雅的第一騎士,究竟是為了什麽——竟然變成了眼前這般狂暴而又絕望的悲涼模樣?!


    “……”


    ……


    “這把劍名為‘aroundight(無毀的湖光)’,就像我將‘excalibur(誓約勝利之劍)’托付於亞瑟一樣,蘭斯洛特騎士,我們也將此劍托付於你。願這來自湖上的聖光永遠照耀不列顛的土地,我們以你為榮,蘭斯洛特。”


    將手中純白明亮的銀劍輕輕放入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騎士手中,湖上的仙女微微而笑,目送他與亞瑟離開。


    ……


    “王……”得知了王派遣他前去迎接廖德寬王的女兒桂妮維亞公主的命令時,一向對亞瑟王言聽計從的蘭斯洛特騎士第一次露出了遲疑的神態,他欲言又止的態度,讓穿著藍色榮邊、帶著純金王冠的亞爾托莉雅從一堆厚重的文卷抬起頭,看了過來。


    “傳說桂妮維亞公主不僅擁有令世間所有男子傾心的美麗,更有毫不遜色於她容貌的氣質與才華——”


    “對不起,蘭斯洛特騎士。”隻是聽了一句,亞爾托莉雅便輕輕搖頭,打斷了第一騎士的話語,“比起迎接美麗的公主,現在我的國家更加需要我的注意力。”


    ……


    “……所以說,他迎娶我,僅僅是因為需要我父親的圓桌來聚集和號令不列顛的騎士們為這個國家效忠,而已嗎?”


    清澈的淚水從美麗公主蒼白憔悴的臉頰上緩緩滾落,躲在暗處的蘭斯洛特握緊了拳頭,轉身朝著亞瑟王的王宮正殿走去。


    ……


    “……請恕我無禮,騎士的道義教導我們要善待每一位真誠善良的女性,王啊!更何況王後是您的妻子!”


    這是眾位騎士第一次看到蘭斯洛特對王這樣大聲地在圓桌上說話,而金發的王者隻是愣了愣,疲憊地按了按額角,坦然點頭。


    “我明白了,蘭斯洛特騎士。”


    ……


    “……這就是真相,桂妮維亞公主。很抱歉我欺騙了您,但是這並非出於我個人的私欲,全是為了我深愛的國家,即使您為此怨恨於我,我亞爾托莉雅潘多拉貢也絕不會因此遷怒於你的父王和領土。”


    黑暗而華麗的王宮寢殿深處,金發嬌小的王解開了自己一直披在身上的厚重披風,露出了貼身的衣物,女子的身份顯露無疑;而桂妮維亞眼中原本的驚喜一點點凝固,最終融化為一抹哀傷的笑意:“對不起……王……”


    “請不要這樣稱唿我,桂妮維亞,在你麵前,我愧對這個詞語。”


    “不……您為了不列顛,已經背負太多了。王,我,我是如此淺薄地向你索求俗世女子的幸福,這在您偉大的誌向和氣魄的麵前是這樣渺小……”閉了閉眼,美麗的公主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握緊了按在胸前的手,“人們稱頌我為‘盡善盡美的公主’,可是王啊……事實上,您才是不列顛最驕傲的公主啊——”


    “請您放心,我一定為您保守秘密。所以,也請您全心全意守護我們的國家吧。”


    ……


    “蘭斯洛特騎士。”


    “……尊貴的王後殿下。”微微躬身,藍發俊美的騎士在王後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個虔誠的問,順著女子微微黯然的視線看到一雙林間嬉戲的鳥兒,“請恕我冒昧,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怎麽會,王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不列顛。”


    ……


    “……請不要再問了!蘭斯洛特騎士!”


    “請不要懷疑,王後殿下,在下絕非覬覦您的美貌、有心冒犯於您!但是……”


    “我說了不要再問……!”


    “但是您看上去並不幸福!為什麽自從您來到王宮之後,您那玫瑰般嬌豔的紅唇就再沒有過笑意?您的眼眸曾經比星子還善良,但它們現在卻黯淡的像是黑夜的樹影!您的臉色是這樣地憔悴和蒼白……”


    “蘭斯洛特騎士!請您立刻停止——”


    “我滿懷對王的忠誠,然而在王對待您的事情上卻讓我難以置信!桂妮維亞!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愁眉不展?難道王愛慕了別的夫人……”


    “注意您對我的稱唿!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臆斷之詞!蘭斯洛特騎士,我命令你立刻停止然後離開!這一切於你無關——”


    “當然有關!公主!因為……”


    “請不要再說了……這不應該!我,蘭斯洛特騎士,我們不可以……”


    “——可是我深愛著您啊!王後殿下!”


    蘭斯洛特騎士猛然抬起頭,脫口而出的話語仿佛將桂妮維亞的動作定格了一般。藍發俊美的騎士臉上露出了混雜著釋然和哀傷的表情。


    “……我自知這份奢念是為世人所不容,也斷然不可能強迫於王後殿下。隻是我深愛的公主啊,請您多多展露您的笑容吧。當您的眼淚劃過您蒼白憔悴的臉頰,這比敵人的刀尖刺入我的心髒更讓在下痛苦難忍啊——”


    黃昏的樹蔭下,黯然的騎士垂下了頭,黯然轉身離開。身披華麗長裙的王後在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後,終於忍耐不住眼淚,整個人跌坐在冰冷的台階上,王後的冠冕在女子低頭哭泣的瞬間跌落。


    “為什麽,蘭斯洛特……蘭斯洛特……”


    她仿佛迴到了嫁來不列顛的那一天,這個前來迎接她的男子是她懷中惴惴不安、在這片陌生土地上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對她最為關懷的人,他勇敢無雙有著不遜色於王的武藝,溫文爾雅尊重女性……不知從何時起,她驟然發覺,每當王軍出征,自己殷殷期盼、等待歸來的人早已不是亞爾托莉雅,而是這個吻著自己手背,克製而守禮的愛慕者……


    “對不起,亞爾托莉雅,但我究竟該怎麽辦……”


    ……


    “蘭斯洛特!”


    “桂妮維亞,我的公主。”


    他如以往般親吻了她的手背,剛欲起身,卻發現女子羞紅了臉頰。蘭斯洛特原本要收迴的手突然反而握緊了王後的手,桂妮維亞玫瑰般的容顏讓他突然覺得他想親吻的,原來不僅僅是她的手背。


    “蘭斯洛特……”


    女子歎息著,察覺到了騎士的猶豫,桂妮維亞咬了咬牙,“其實我,對你……”


    仿佛被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點亮了眼眸,他在她的唇齒間聞到了最馥鬱的花香,品嚐到了絕世無雙的美酒,讓他沉醉其中;她的手臂白皙更勝月光,輕紗迷亂了他的眼……


    ……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蘭斯洛特!你勾引王後,使王蒙羞……”


    鋪天蓋地的指責如同烈火般焚嗜著他的心,他閉著眼睛,不敢去看王的眼睛;但是當梅裏亞岡特騎士將羞辱之詞蔓延到桂妮維亞的身上時,他再也忍耐不住,拔出了寶劍與之決鬥。


    當他一劍刺出,金發沉默的王者似乎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


    無毀的湖光,從此不複那耀眼的純白。


    ……


    “我們走吧,桂妮維亞。亞瑟……亞爾托莉雅同意了!她告訴了我一切——”


    “對不起,蘭斯洛特。”


    低下頭,披著修女頭飾的素服女子臉上平靜如水,“很感謝你將我從刑場救出,但我已經決定了。誰也不能把我帶走,就算是亞爾托莉雅……我也不會改變這份心意。”


    “為什麽!這一切已經結束了,連王都——”


    “可是圓桌已經分裂了!你的湖光也再也迴不去了!騎士們四分五裂!我和亞爾托莉雅深愛的不列顛岌岌可危,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我這個自私女人庸俗而可悲的欲念……!”


    “桂妮維亞!”


    “你走吧,蘭斯洛特……騎士。”


    “從今天開始,還請您稱唿我……‘王後殿下’罷。”


    修道院的鐵門在女子的身後關上,那一抹深黑色的背影被深秋寒冷的風卷走,這是蘭斯洛特最後一次見到桂妮維亞。


    (三)


    “你就,如此憎恨於我嗎……我的摯友……”


    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眼前騎士瘋狂痛苦的眼神抽走了,深藍色的湖光與黃金寶劍一次次相撞,然而此刻的saber卻再沒有了先前的氣勢,倉皇無助的心讓這一刻的她仿佛真正變為了一個隻能徒然防守的小女孩。


    她到底,做了什麽啊……


    無法保護國家。無法給桂妮維亞幸福。無法讓自己的摯友蘭斯洛特光明正大地愛慕自己的夢中人。無法在桂妮維亞和蘭斯洛特被詆毀時開口。無法從湖光的劍下挽救自己的騎士。無法阻止民眾將理解並保護了自己的桂妮維亞送上火刑架。無法阻止四分五裂的圓桌騎士一個個離去……


    她那樣努力地訓練自己,那樣努力地埋心於政務,舍棄了作為女子的一切。然而到了最後,她非但沒能挽救自己深愛的不列顛,甚至反而將自己周圍愛著自己、幫助自己的人們推入了這樣絕望而痛苦的深淵……無論是桂妮維亞進入修道院時如同死水一樣的笑容,還是蘭斯洛特跪在湖光麵前無聲流淚的模樣,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地刻印於她的腦海。


    ——【亞瑟王不懂人心】。


    直到騎士們紛紛離開,或許直到最後,她都不曾懂得過——也不曾想到去懂得過。就如同蘭斯洛特看到桂妮維亞落淚會覺得痛苦,她卻錯過了自己摯友們所有的喜怒哀樂,除非他們在她的麵前有意說出,不然她根本不會去看一眼。公平、正義、尊重……她每天所做的一切,便是用這些騎士守則裏完美的詞匯裝點著自己,盡力去拯救、盡力去成為她以為人們期待的“王”的樣子……然而,到頭來,終究是一敗塗地。


    【“如果你到最後,仍然執意這麽做的話,我隻能說……”】


    【“那些信任並跟隨著你的英雄和騎士們,也未免太過可憐和不幸了……”】


    可憐……而又不幸嗎……?


    看著眼前一劍又一劍飽含殺意的攻擊,以及蘭斯洛特猙獰的麵容,saber的耳邊響起了真田由依的歎息。


    跟隨她這樣的王,真的是,那樣悲哀而又不幸的事情嗎……她以為她為國家和友人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對的?她深愛的不列顛啊……或許從一開始,等待的王就不應該是她……


    ——所以,她就更應該要贏!唯有這樣,才能讓不列顛擁有真正應該屬於她的王,而不是……


    猛然握緊了手中的寶劍,saber絕望的眼瞳深處升起了一抹義無反顧的光芒,她對著眼前瘋狂的berserker,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


    ——而不是跟隨她這樣,沒用的王啊……!


    “——啊啊啊啊啊啊!!!”


    而就在這時,原本已經稍稍恢複了神智的berserker,突然發出了一陣痛苦而可怖的怒吼聲!那原本隻是淡淡圍繞在蘭斯洛特周身黑紫色的魔力突然加強了數倍,berserker如同被困縛其中的野獸一樣竭力掙紮嘶吼著!那轟然擴散開來的魔力逼得saber不得不停下衝鋒,剛想要迴避,卻被迎麵刺來的湖光灼傷了視線——


    “什麽——”


    而與此同時,聖堂教會禱告席的前方,間桐雁夜因為berserker強製狂化在刹那間被抽走了所有的魔力,仿佛是另一個berserker一般大聲嘶吼著,翻滾著,掙紮著。他的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脖子,凝視著高高在上的言峰綺禮,蒼白的瞳孔中說不清是恨還是期待。


    “你、你答應過我……救……葵……”


    他顫抖著伸出了手,去夠言峰綺禮衣角的下擺,仿佛匍匐在神父麵前的信徒。言峰綺禮的臉上揚起了一抹仁愛而又寬容的理解笑容。


    “那畢竟是吾之恩師的家人,無論是遠阪夫人還是凜小姐,我都會讓她們安然無恙的。”


    “櫻……還有,櫻,也……”


    腦海中最後閃過的,是自己彎下腰,與那個紫發小女孩拉過勾的約定。可惜言峰綺禮早已厭倦了做他的臨時神父,他一腳踢開了男人枯枝般的手,抬起手臂,露出了自己密密麻麻的令咒,對berserker下達了強製狂化後的第二個命令。


    “全力攻擊saber的右手……”


    【偽臣之書】讓言峰綺禮成為了可以對下達命令的人,而他手上數以百計的令咒無疑彌補了這個魔術原本最大的缺陷:不能行使令咒。同時,即使berserker對魔力的要求再怎麽強大,在間桐雁夜死前,他也可以毫無顧忌地揮霍。


    “——然後,擊殺她。”


    無毀的湖光在月夜下亮起了深藍色渾濁的光芒,朝著saber的右手重重砍去。


    “啪嗒”一聲輕響,間桐雁夜朝著言峰綺禮伸出的手臂,無力地墜落在了灰泥之中,而他蒼白瘦削的顴骨上,之前一直瘋狂竄動的刻印蟲在輕輕掙紮了一秒之後,歸於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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