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知


    (一)


    細膩精致的紅底黑漆食盒內,白色晶瑩剔透的魚肉鮮嫩誘人,棕紅色的醬汁自表麵緩緩流下,醇香的清酒伴隨著清新的茶香,有著一頭深黑色長直發,身材比魔鬼更加窈窕的清豔女子伸出玉蔥一般的手指,將那些美食佳肴和上等的茶葉撇在了一邊,徑直捏住了細長的小酒瓶,仰起脖子便一飲而盡——然而這一係列的行為,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引起四月一日“空腹飲酒對身體不好”的管家式大吼,侑子挑了挑眉,深紅色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若有所思的微芒。


    “正在吃飯的時候走神可不好喲,四月一日~”


    女子慢悠悠的嗓音在安靜的室內乍然響起,正抓著筷子出神、看上去相當書生氣的黑發男生手腕一抖,這才茫然地抬起頭:“……什麽,酒又喝完了嗎?”


    “……”


    抿了抿唇角晶亮的酒水,紅眸黑發的女子無聲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細細地盯著眼前明顯不在狀態的四月一日,不答反問:“你……昨晚夢到了什麽嗎?”


    “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四月一日下意識地張口發出了一聲無意義地疑問聲,隨即撓了撓頭,“這個……雖然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是夢到了什麽,但是……”


    有些心虛地頓了頓,四月一日一邊移開了目光,一邊低聲道:“但是今早起來的時候……似乎就不怎麽記得了,好奇怪……”


    “……是嗎。”


    揚了揚眉,猶如妖姬一般的女子微微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但是四月一日,夢可是相當重要的哦。”


    “啊……又來了……”


    盡管對於侑子嘴裏這些玄乎的詞句,少年心中一直有些不以為然,但是當事實一次次擺在眼前,四月一日也隻好舉手認輸,放下筷子盤腿坐好。


    “我之前和四月一日你說過吧,遇到什麽人,和誰說過話,麵相的好壞也會有所改變;事實上,夢也有著類似的作用哦。除此之外,在一些特定的情況下,或者說擁有著特定天賦的一些人……有時候也會做一些與自身和周邊人有關的夢境,大多數時候,我們可以通過分析夢境來趨吉避兇。”


    “——也就是俗稱的‘預知夢’。”


    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細長精致的鎏金煙管在一邊的香爐上輕輕扣了扣,侑子掃了一眼身側將信將疑的少年,挽唇一笑,“舉個有名的例子好了……四月一日看過《曾我物語》嗎?”


    “《曾我物語》?就是那個以鐮倉時代初期,曾我兄弟複仇事件為題材的野史小說嗎……”


    “正是……其中有一則相當有名的故事,就是‘北條政子買夢’。”


    “政子的妹妹阿波局,在某一天夢見了自己爬上一座高山,在和服的左右袖子裏分別放入了太陽和月亮,之後又把結著三顆橘子的樹枝放到了頭上。政子聽說之後,知道這乃是傳說中的‘大聖夢’,日月在古時象征著天下,預示著好運與榮譽,於是她對妹妹阿波局謊稱吉利過頭的夢必然是反夢,會招致不幸。”


    “阿波局聽了之後,自然是萬分惶恐。政子隨後又拿出了自己身上非常珍貴的鏡子,那是阿波局一直想要的,提議由自己買下這個夢,成為妹妹的替身。阿波局聞言,自然是欣然應允,就這樣,北條政子用一麵鏡子將這個夢占為了己有。”


    “果然,在那之後,北條政子嫁給了心上人源賴朝,源賴朝以一介罪人之身推翻了仇人平家,並且建立了鐮倉幕府;政子也因為獲得了日月一般巨大的權力,被尊為‘禦台所’(將軍夫人),晚年更是在鐮倉幕府的背後掌握了幕政實權,被尊為‘尼將軍’——”


    一口氣講故事說完,侑子微微偏過頭,將目光投向了有些瞠目結舌的四月一日。


    “當然,北條政子本身可以擁有這樣的成就,並不完全是那個‘大聖夢’的緣故,自然還有她本身出色的政治手段和強大堅決的內心……不過,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當初的政子才會如此幹脆地買下那個夢吧。”


    四月一日聽到這裏,忍不住動了動喉嚨,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那……我那個夢……”


    “不必擔心。”抬起眼,黑發女子笑著打斷了少年有些結結巴巴的話語,“有些麵相……我一看便知和誰有關,畢竟,能夠擁有這樣強勢的‘運’,硬生生將‘不祥’扼殺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也就隻有那麽幾個……啊對了,順便問個問題?”


    “是……是!”


    尚還沉浸在北條政子的故事當中,被侑子正色的模樣嚇了一跳,少年條件反射地直了直腰板,下一秒,卻差點被女子的話砸翻在地——


    “酒沒了,可以幫我滿上嗎~”


    “……侑子小姐!吃飯之前空腹喝酒對身體真的很不好啊!!!”


    ……


    “啊啊啊……真是的,難得我好心在店裏給他們做早飯,結果居然這樣戲弄我……下一次吃飯之前絕對不會讓侑子小姐再碰一下酒瓶子!絕對——”


    “說什麽今天的麵相還不錯、‘運’被扭轉了絕對是騙我的吧!居然在半路上遇到了百目鬼還被那個家夥拖進來幫忙打掃院子……話說迴來為什麽他讓我打掃院子我就真的在打掃院子啊喂!”


    憤然地揮動著手中的掃把,雖然嘴裏一直不停地抱怨著,但是作為家務全能的四月一日君尋少年還是理所當然地將院子掃完——忽略了中間和百目鬼那個家夥吵架時不小心被蜘蛛網勾到的事情,一切都還算順利。


    “啊……慰問品?這是……”


    將手上剩餘黏著的蜘蛛網洗去,四月一日轉過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皺著眉頭看了看好友(四月一日本人不這麽認為)手中的禮品盒:“百目鬼,你周圍……有誰住院了嗎?”


    “啊。”麵無表情地拎起禮盒,百目鬼靜扭過頭道,“爺爺的老朋友的孫女。大約半年前因為車禍住院了,一直沒有醒來。”


    “哎?”乍然聽到這樣不幸的消息,四月一日下意識地抬起頭,“那個……那個孩子,不要緊吧,是同學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怎麽清楚,隻不過爺爺生前,家裏和真田道場一直是類似世交的關係……不過我也從沒見過他們就是了。據說是神奈川立海大附屬的學生,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啊……真田,就是那個真田家嗎?!”


    由於真田家在關東的警視廳實在是有名,有不少警察都曾經是那裏的門生,所以即便是全然外行的四月一日也忍不住輕唿出聲——然而下一秒,戴著眼鏡的黑發少年卻仿佛驟然想起了什麽,今晨夢境裏模糊的畫麵,與金色的沙盤中那一道拱形的彩虹紋樣自四月一日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等一下百目鬼,你剛剛說……‘真田’?”


    (二)


    “——侑、侑子小姐!不好了!”


    “砰”地一聲,侑子房間的紙門被一瞬間猛然拉開,躺坐在沙發上的黑發女子眯了眯眼睛,看著自鎏金煙管中飄出的煙雲一瞬間被破門而入的空氣吹散,微微歎了口氣。


    “真、真田小姐她出了車禍——已經昏迷六個月了!這到底……”


    “冷靜點,四月一日。”


    無奈地閉了閉眼睛,侑子側過頭,懶懶地問道,“仔細想想看,上一次你見到真田由依的時候……是幾月份的事情?”


    “誒?”


    被侑子突如其來的問題怔了怔,四月一日剛想生氣地喊出“這種事情很重要嗎”,卻猛然響起了那時的大熱天,墨綠色長發的少女手執竹劍,站在樹蔭下揮劍的情形……


    “夏天……那就是……五個月前……?”


    一股寒意一瞬間劃過少年的後頸,四月一日下意識地放下了揮舞著書包的雙手,“侑子小姐,這到底……?”


    “再迴答我,四月一日……你還記得小由依在我的店裏,停留了多久嗎?”


    慢條斯理地吐了口煙雲,看著白色的輕煙在空氣中漂移著形成龍蛇一般蜿蜒的形狀,侑子再次發問。


    “這、這我當然記得啦……你們的飯菜都是我在做好嗎!也就隻有真田小姐練習劍道的時候會幫我打掃了……大半個月,二十多天吧?具體要翻翻收支呢……”


    “事實上,是大半年哦。”


    直接打斷了四月一日碎碎念的話語,侑子掃了一眼突然驚呆在那裏的四月一日,卻突然開口問了句不相幹話語——


    “倒是百目鬼君的眼睛……現在還沒事吧?”


    “百目鬼的眼睛?”被乍然帶跑了話題,雖然心裏任然有些毛毛的,不過四月一日這些日子來看的多了,也就不那麽害怕了;不過,“百目鬼的眼睛……今天下午的時候好像進了沙子,後來去醫院看望真田小姐的時候似乎就好一些了……但是侑子小姐,什麽叫‘現在還沒事’——難道過幾天……”


    “原來如此。”


    全然沒有迴答四月一日的意思,侑子垂下深紅色的眸光,“即使因為靈魂受損,陷入昏迷,屬性也因此發生變異……但是那一位終究是那一位啊,或者說,那樣純粹而強勢的力量,正是魑魅魍魎最為恐懼的存在吧。”


    “……侑子小姐?”


    “該上紅茶了,四月一日。”


    突然揚高了聲音,侑子彎了彎嘴角,“有貴客到了,小全,小多,還不快去迎接一下?”


    “是——”


    一直安安靜靜地並肩坐在侑子長榻兩側、捧著臉頰聽故事的小姐妹聞言,頓時嘻嘻哈哈地朝著四月一日的身後走去,將被四月一日拉得有些不規整的紙門緩慢而認真地拉開——四月一日迴過頭,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然後在看清披著深藍色鬥篷,正自己抬起手,緩緩將兜帽取下的金發男人麵容時,驚得幾乎要合不上嘴——


    “你、你是……!”


    “因果循環,等價交換……有了因,自然就會有果。”


    淡然地開口,侑子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意外。一邊這麽說著,有著黑色長直發的清豔女子一邊坐直了身子,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招牌笑容:“那麽,來自異時空的王啊……”


    “——我來替您實現吧……您的願望。”


    (三)


    “滴……滴……”


    神奈川綜合醫院的病房內,墨綠色長發的少女全身綁著繃帶躺在病床上,長達半年多來都依靠著營養液維持生命係統,使得她原本生機勃勃的麵容顯得消瘦而蒼白,唯有供氧器透明的塑料罩子上那一白一亮的霧氣和床頭上波動著的心電圖昭示著少女仍然活著的事實。


    【“雖然這麽說有些愧對於你們夫婦……但是基裏奧內羅家族曾經有恩於我,這個孩子,在我看來是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存在。所以今後,我希望你們二人可以將她當做真正的親生女兒來撫養。”】


    十四年前,真田弦右衛門麵色嚴肅地將二人叫到了房間裏,抱著這個臉上帶著淡金色小花胎記的女嬰,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愧疚聲音這樣拜托了他們;而生了兩個男孩卻始終沒能有個女兒的她,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由依(yui)……唯(yui)。他們,唯一的寶貝。


    雖然也知道,這孩子的身上流淌著黑手黨家族的血脈,但是從小到大,在他們嚴格的教育和訓練下,由依雖然經常淘氣,但卻也不乏正義感,一直以來,也都是家人眼中的開心果。或許是骨子裏的血液的指引,讓她在劍道方麵的天賦比起兩個哥哥都更加出色——但是這又如何?她所希望的,隻不過是這個孩子可以健康平安地長大成人……


    然而,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教導得太過成功——她從未想過,那樣可愛乖巧的女兒,會為了救人而幾乎喪命於車輪之下。盡管幸村家為此萬分歉疚,她也明白這一切並不是幸村精市的錯,但是內心深處,卻還是不想看到那個孩子。


    “……由依。”


    將手中整理好的花瓶輕輕地放在了女兒的床邊,真田夫人微微側臉拭去了臉上的淚痕,隨即伸出手,剛想去握住女兒的蒼白的小手,卻是驀地愣在了原地——下一秒,真田夫人幾乎是一陣風撲到了床頭,拚命地按起了唿叫醫生的鈴!


    “醫生——醫生!”


    “由依她動了……她剛剛動了——我女兒、我女兒的手指剛剛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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