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無人知曉的事情


    (一)惡魔


    那是一場被酒精催生、注定沒有結果的男%歡%女%愛,發生在二十年前某一場宴會。正如男孩的降生一般,在這個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見不得光。


    盡管二人的身份地位還算匹配,但是少女卻早有婚約在身。


    ——所以,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局。更諷刺的是,明明是那麽微弱的概率,男孩還是遺傳了那個男人家族罕見的病症,連行走在陽光下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那個男人留給了他病弱的身軀,以及可笑的爵位;而那個女人隻留給了他一枚金色的圓形吊墜。


    陽光於他猶如烈焰,而他常年需要依靠血液為生,在那個男人去世之前,他就如一隻野獸一般被關在地窖裏。在他短暫人生的前二十年,除了女仆以外,唯一曾經與他說過話的人就是那個他從未謀麵的“母親”——他站在鐵門和重重鐵鏈枷鎖之內,從門縫裏可以依稀看家那個女人柔軟濃密的棕色發絲和白皙豐滿的下巴,柔和溫暖的香氣自冰涼的鐵塊另一邊傳來,那個女人溫柔的聲音仿佛可以安撫他喉嚨裏火焰燃燒一般的疼痛。他打開那個圓形吊墜的翻蓋,看著相片中隱隱有些褪色的美豔麵孔,努力將這張臉和門另一邊那些溫暖而美好的事物在腦海中拚湊出一個完美的母親。


    後來,當那個對他無比厭惡的父親死去之後,他成為切爾根家族地位最高的男人,再也沒有人可以把他像野獸一般關在地窖裏。那些低賤的傭人再也無法隔著鐵門對他指指點點,而他離開地窖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曾經嘲笑過他的女仆狠狠鞭打致死——當新鮮芬芳的血液從女仆綻開的皮肉裏飛濺到他蒼白幹裂的唇角,他嚐到了這二十年來他賴以生存的味道。


    ——人血。


    他將那個女仆活活打死之後,用一把小刀剖開了她的胸腹,鮮血鐵鏽一般的味道令他心曠神怡。循著這芬芳,他親手、第一次笨拙地切下了女仆的內髒,命令身側戰戰巍巍的男仆拿來佐料,配合生菜猶如牛排一般吃了下去。


    這件事讓他心情非常好,於是他想到了他在地窖裏一直想要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去親眼看一看那個生下了他的棕發女人。


    他穿著嚴密的黑色鬥篷,坐在黑色的馬車裏,手裏緊緊握著那塊金色圓形的吊墜,滿心歡喜地等待著那個女人從王宮的宴會會場出來——隻是,在那個女人離開的一瞬間,他的笑容凝固了。


    她和他幻想中一樣美麗,一樣高貴優雅……高貴優雅地依偎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手臂中還抱著一個用上好絲綢製成的繈褓。她曾經所有的溫柔和母愛,那些在黑暗中支撐著他的事物,原來不過是她無意中的施舍。他縮在黑色的馬車中,想要衝出去質問那個女人,想要將那個繈褓搶過來,從帝都最高的鍾塔上狠狠摔下去——然而滾燙的陽光如同鐵欄杆一般,將他死死地困在馬車中,少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幸福地在那個男人的攙扶下,登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消失離開。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那些酒水和陽光一樣滾燙,連他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有著棕色長發美麗女人走到了他的身後,緊靠著他坐了下來,白皙豐滿的身體帶著令人眩暈的香氣。


    他睜開眼睛,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那個隔著鐵門柔聲說話的女子——但是理智裏,他又很清楚,這個低賤的女人絕不會是他所深愛的那個棕發女人。


    不過,這樣也好……


    青年微笑著伸出左手,輕輕勾住了女人的肩膀,癡迷的目光死死地停在那個女人的頭發上;而右手,輕輕拿起了一把短刀,抵在了那個看不清麵孔的女人脖子上。


    ——你是我的。


    血液奪人心魄的芬芳在這看不見的深夜裏,猶如一朵鮮花一般緩緩綻放開來。


    (二)猴子


    838年的夏天,帝都的街道上悶熱異常,哪怕是入夜之後,暑氣也沒有隨著落下的太陽一同離開。


    小賭場的桌子上,利威爾皺著眉頭將手邊的一堆籌碼推給了對麵那個醉醺醺的酒漢的同時,墨綠色長發少女推門而入,腳下踩著深紅色的皮靴,神采飛揚地就朝著利威爾這一桌走了過來。在經過吧台的時候,小賭場的老板有些心驚膽戰地丟開了手上的酒杯,一溜煙繞去了小廚房。由依也不在乎,徑直就走到了利威爾身側——隻是輕輕看了一眼酒漢麵前的籌碼就笑了。


    “又輸光了?”


    連輸了幾局,黑發青年顯然有些煩躁。隻是懶懶地抬起眼角瞥了一眼身側笑眯眯的墨綠色長發少女,沒好氣地將手中已經輸掉的一把牌隨手一丟,道:“還沒。等我下一把結束——”


    “吱——!”


    利威爾的話音未落,兩人身後驀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鳴叫聲——他一愣,迴頭看去,隻見黑影一閃,一隻穿著髒兮兮馬甲的瘦猴尖叫著從黑發青年身後那張空桌的椅子背上跳下,落地時有紅色和黑色的果子從它的馬甲兜袋裏散落了下來。墨綠色長發的少女緩緩地收迴了將猴子從椅子上打落的劍鞘,轉過身,對著利威爾微微一笑:“沒事,你接著玩牌吧。”


    話雖如此,利威爾也不是笨蛋,盡管暫時還想不明白手法,但是男人還是立刻反應過來:對方作弊了。


    一般人作弊都是在自己身上作弊,利用一些手指或者袖口的小動作,利威爾將目光一直放在那人的手上,誰知他居然養了一隻好畜生放在自己身後。


    那個酒漢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臉上原本得意的笑容和醉醺醺的模樣一下子就變成了驚慌失措的神色,將手中的紙牌一丟,男人憤然起身,指著墨綠色長發的少女色厲內荏地:“基裏奧內羅!你……你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嗎?!竟敢壞這一行的規矩,你就不怕我找——”


    迴答他的是利威爾手邊的一把餐刀,銀色細長的刀具“嗖”地一聲擦著男人的臉頰而去,然後半秒之後“咚”地一聲,結結實實地釘入了酒漢身後的牆壁中。剛想張口說話的墨綠色長發少女愣了愣,隨即笑眯眯地退了一步,靠在了利威爾身後的桌子上,沒有說話;黑發青年站起身,拿起手邊的餐巾,仔細擦了擦手指之後隨手丟開,抬腳就踢開了身後的椅子。


    “基裏奧內羅是我手底下的人……這麽和她說話,你是想讓我教教你我們那一行的規矩?”


    小賭場內一時無比寂靜。而那酒漢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他有些顫抖地後退了兩步,背靠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拚命揮著手道:“等、等一下……利威爾,你不能——”


    墨綠色長發的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後反應很伶俐地從身後的餐桌上摸了一把餐刀,特別狗腿地雙手遞給了某個在聽到了“你不能”幾個詞之後挑了挑眉角的黑發青年。利威爾也懶得看她小人得誌的樣子,隨手接過餐刀,剛想用行動告訴酒漢自己到底“能不能”——就見那個髒兮兮的男人雙腿一抖,隨後兩股之間一下子濕了一大塊,一股難聞的尿騷味兒在悶熱的賭場裏迅速蔓延開來……


    黑發青年頓時露出吃了蒼蠅一般的神色,他厭惡地將手中的小刀丟開——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兩步,利威爾從牙縫裏蹦出了一句:“走吧,基裏奧內羅。”


    墨綠色長發的少女默默憋笑,快步追了上去:“嗯,賽德在碼頭等著呢。”


    ……


    “等等,基裏奧內羅,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


    “我記得我之前也和那個男人玩過牌……你還在給我倒酒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他出千了?”


    夜風中,黑發青年的聲音隱隱透出一股危險的味道。


    “……”


    “我還記得你當時老是衝我笑,那笑法和今天你笑得一模一樣。”


    “……我突然想到賽德好像拜托了我什麽事情,失陪一下——”


    “——你給我站住!”


    (三)迴答


    埃爾文在宮宴之後再一次見到夏爾莉亞夫人,是在由依·沙黎曼的軍事庭審開庭之前的前幾十分鍾。


    “埃爾文,我有事拜托你。”


    聽見眼前光彩照人的宮廷貴婦居然直唿自家長官的名字,利威爾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偏頭看了一眼身側金發高大的男人——在留意到男人一瞬間說不出是懷戀還是驚訝的微妙表情之後,玩味地揚了揚唇角。


    ——還記得之前的宴會上,就資金問題,由依曾經建議過他實在不行可以去找這位“夏爾莉亞夫人”求助,但是當埃爾文聽說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卻直接否決了她。那個男人為了調查兵團的資金問題幾乎跑遍了整個帝都,但卻一次也沒有邁進過這位夫人的府邸……


    “……利威爾,你先跟上團長他們,我隨後就到。”


    ——等由依那家夥從監獄裏從來,絕對要揪住她把這位夏爾莉亞夫人的事情問清楚。


    很給麵子地沒有違逆埃爾文略顯僵硬的命令,隻不過黑發青年幾乎是在抬腳離開的同一時刻就默默下定了決心。


    “那麽,請問有什麽事可以為您效勞嗎?夏爾莉亞……”待利威爾在走廊上走遠,埃爾文才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表情,遲疑了一下,男人最後還是加上了那個詞,“——夏爾莉亞夫人。”


    在聽到男人最後補充的那個詞之後,夏爾莉亞的笑容顯然一瞬間僵硬了一下,不過她很快恢複了正常:“是關於沙黎曼分隊長的事情——由依·沙黎曼,我願意為調查兵團提供資金支持,隻要你們調查兵團可以保住她。”


    “關於資金——”


    “先別急著拒絕,調查兵團的埃爾文分隊長。我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希瑟爾侯爵為調查兵團提供了巨額的資金支持——”不等埃爾文說完,夏爾莉亞夫人再一次開了口,“但是,我還是要強調一件事:由依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士兵,同時也是個非常優秀的貴族——如果她加入了調查兵團,我保證今後你們調查兵團都不會出現資金問題了。”


    不同於憲兵團和駐紮兵團,調查兵團最開始,僅僅是一些對牆壁外世界心懷夢想的年輕人組成的小型組織。即使後來,因為帝都的一些商會認為牆壁外或許會有之前的礦產和資源,出資將調查兵團編入了正規軍,可以效命於王師之下,但那居高不下的死亡率還是讓大多數訓練兵畢業之後都望而卻步。


    如此一來,無論是人數還是規模,調查兵團都比另外兩個兵團差了一大截,加上調查兵團幾次壁外調查搜索除了帶來大量的物資消耗和死亡人數之外,幾乎是一無所獲——商人重利,而扶持調查兵團的代價與迴報完全不成比例,很快,那些原本支持調查兵團的商會和貴族們便紛紛撤資,留給調查兵團的幾乎隻有一個空殼。調查兵團牆外調查的頻率也由於資金的匱乏而越來越低,常年隻能待在牆壁內碌碌無為,最終幾乎成為了另外兩個兵團的笑柄;明明同樣是一團之長,實際上,調查兵團的團長在帝都的地位卻往往連憲兵團的一個分隊長都及不上,更罔論與憲兵團和駐紮兵團的師團長平起平坐了。


    這也就造成了眼下,包括埃爾文在內的一些調查兵團幹部,必須頂著貴族們看笑話的眼神,在帝都四處尋求靠山和資金物資的支持——隻是顯然,埃爾文等人這一個月來的忙碌再一次落了空。貴族們和商會成員們喜歡一擲千金,但並不代表他們會把錢交給一個迴報希望渺茫的組織;相比之下,他們更喜歡把金子往憲兵團那幫酒囊飯袋的口袋裏塞,然後換取更多在內地耀武揚威的權利;至不濟還有駐紮兵團——可以讓他們從帝都外圈購買商品進城的時候,謊報商品的價格跟數目,從而免去相當一部分的稅務。


    長期的資金支持保障——這對於整個調查兵團,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埃爾文微微皺了皺眉,神色顯然有些動搖:“……我會盡力向上級轉達。”


    最終,還是沒有給出肯定的迴答。


    ——和十年前一樣,永遠模棱兩可的迴答。


    (ps.因為跳了劇情,所以這裏特別說明一下:由依先前說要為利威爾找的資金支持就是希瑟爾夫人。她知道了希瑟爾夫人和切爾根男爵的秘密之後,以掛墜為證據要挾了希瑟爾夫人,讓她為調查兵團提供了資金。但是因為這是利威爾向她討的人情,所以埃爾文並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我前麵已經暗示了,但是還是怕有的親沒看出來……順便,第二部分的故事和本章主旨沒有關係,純粹是給你們看的小福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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