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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忖片刻,九公子斜瞟了眼遠山,勾唇道:“罷了!他要見陳大醫,且去見。”


    當初察覺不對,九公子就請了陳大醫診症。隻不過……陳大醫隻知他聞香頭疼,而不知他能不能親近婦人。


    這種事,隻有兩三分真裏摻上七八分假,再藏著掖著,做出諱莫如深的樣子,才會讓人相信。


    幸虧自家公子親自“演練”了一迴。


    遠山擦擦脖頸上的冷汗,低聲問:“公子,霍傷去郚陽郡的消息已露,想必近期他就會迴來。謝娘子那裏怎麽辦?”


    霍傷去郚陽郡,是打了為子尋婦的幌子。如今“婦”已到手,他若再不迴來,便是明明白白挑畔封王。


    而今查清了霍家一派的名冊,且謝薑又離間了衍地趙家、高陽氏與霍傷之間的盟約。就算霍傷要“反”,這邊兒已握了先機,掐了他的喉嚨。


    一幹人馬均在掌控之中,他還能“反”到哪裏去?


    “著人送去兩車玉壁……。”九公子剛說出來,轉瞬想起謝薑看見金盤子,匍匐眼閃閃發光的模樣,不由心中一跳,便轉了話頭兒:“罷了,送去一千兩金罷。”


    一千兩金……大箱要裝兩箱,用小箱裝最少也要七八隻才夠。


    冷不丁抬七八隻箱子去,怎麽看都有送騁禮的意思。遠山不由撓頭,苦下臉問:“謝娘子要問原因,該怎麽說?”


    榻背上撂了被褥,九公子便懶懶向後倚了,淡聲道:“嗯,讓她再拖霍傷十幾日。”


    算算時間,上頭那位迴舞陽。來迴也需十來天。再有十來天,就能帶了遠山夢沉兩個去郚陽郡。


    那個小東西,不知道吃胖沒有……,恍惚想到這裏。九公子眼瞼沉沉,不過片刻便發出輕淺的打鼾聲。


    先是往新都一路急趕,再又與王司馬“鬥法”,這人實是倦極。


    遠山躡手躡腳出了屋子。


    屋外夜色蒙蒙,仿佛雲層遮住了星光月色。風中除了草芽的青澀味兒。隱隱還有一股子泥土的腥氣水汽。


    天有些陰。


    幾百裏外的郚陽謝府。


    抬頭看看天色,韓嬤嬤邊提了裙裾往正廳走,邊嘴裏念念有詞:“一顆星星管半夜,現在都遮到雲層後頭去了,不是要下雨麽?”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苞廚門好似沒有關,便揚聲喊:“北鬥,快去後院看看,門窗都關妥麽。”


    “好好的,關門做甚?”。問了這句,北鬥“吱呀”推開了窗扇兒,探身向上一瞄,頓時咋唿起來:“哎呦!娘子,奴婢先去後院,待會兒迴來再做。”


    小丫頭放下剪刀,慌裏慌張出了屋。


    “慌甚,忘了規矩麽?”迎頭撞上北鬥,韓嬤嬤忙側身子讓過去,待她連跑帶跳竄出屋門。方低低訓斥了一句。


    嘟嘟囔囔背了幾遍“行不擺裙裾……收手垂肩……笑不露齒”之類的條例,韓嬤嬤掀簾子進了寑屋。


    地上一溜四五隻大木箱。近門的兩隻箱子,裏頭裝了幾十匹鳳凰錦、蟠龍錦,再近的那隻便是聯珠孔雀羅。


    韓嬤嬤在第三隻木箱前停下來。伸手捏了布料一角撚撚,低聲歎道:“這種煙羅輕薄飄逸,五十金一匹還是有價無巿。不知趙郎君從哪裏尋來十幾匹。”


    “嬤嬤不曉得,”寒塘將珠釵花簪置擺妥當,又順手上了鎖:“趙郎君辭別的時候,曾偷偷於娘子說。煙羅攢了好幾年。”


    趙洚請了昆陽、新郚兩地郡守來請期,又令人送了兩車玉壁、一車金銀器皿做禮,謝懷謹自是欣然應允。


    這邊婚期定下,趙淩便隨兩位郡守同歸新都,以便準備親迎。


    走前趙淩親自送了這箱煙羅來,其時隻寒塘在外廳服侍茶水,聽見這人悄聲叮囑謝薑:“娘子不要婉惜布料,待你再長大些,說不得又攢夠一箱……。”


    這話說得幾個人笑了一天。


    敢打趣主子……有些越矩了罷!韓嬤嬤眼角兒剜了她兩把,而後抬頭看了謝薑問:“娘子,西廂那些參怎麽處置?”


    那天雨夜,九公子軟硬兼施送了兩箱參過來。謝薑不敢一下子拿去新雨樓,便要韓嬤嬤每隔二三天,四五天送一隻。


    二夫人吃了近三個月,如今還有一箱沒有動。


    “還用想麽?”


    謝薑直起身,懶懶瞟了眼地上。一溜大木箱,不是豔紅的布料就是釵環佩飾,簡直恍得人眼花。


    心裏一邊兒感慨“賣身”銀子中看不中用,謝薑一邊細聲細氣吩咐:“那一箱子明天給阿娘送去,就說是趙郎君孝敬來著。”


    九公子不會事後翻帳,二夫人也絕對不會去問趙淩,這箱參正好妥妥當當放在明處。


    “嗯,這個法子好。”韓嬤嬤籲了口氣。


    漫說那裏頭的參,單憑那些紫檀雕花鑲銀角的木箱子,任誰見了,也知道是尊貴人家的用具。


    旁人不注意,老嬤嬤可知道,以謝薑的身份用這種東西,就如同庶人應當穿短衫、士人穿袍服帶竹冠、上大夫以下用金、王室貴族用玉器一樣……,早就越了規製。


    如今終於可以推出去,韓嬤嬤當下便扭臉看了寒塘:“去,先搬過來,莫要明天忘了。”


    “嗯”


    寒塘剛站起來,屋外“咣當”一聲,仿似有人大力推開院門,而後腳步聲“咚咚”跑近。


    “娘子,快快!,二夫人她……。”及至進了屋子,暮雨才敢放聲。


    這種時候過來……小丫頭又是這付要哭不哭的模樣……。


    “怎麽了?”謝薑機靈靈坐起來。邊伸了腳蹬上鞋履,邊抬眼看了韓嬤嬤吩咐:“去拿參,拿那個墨玉匣子。”


    箱子裏的參,兩個人擺弄過幾遍。旁的白玉、紫檀匣子裏頭,參是百年老參。而墨玉匣子裏那支,手腕般粗細,已成了人形。


    這種參,怎麽著也要五百年靠上。


    五百年靠上的……吊命參。


    腳底一股子涼氣竄上來,韓嬤嬤不由打了個哆嗦。心裏哆嗦,說話的時候嘴巴就有些不聽使喚:“涼涼子……老嚕氣……氣拉!”


    哆嗦著說了這些,老嬤嬤一手提了裙裾,一手拽住寒塘:“唔……快走!”


    兩個人跌跌撞撞出了屋子。


    謝薑蹬上鞋履,轉身又拿了大衣裳,邊穿邊問:“到底怎麽迴事,嗯?說清楚。”


    暮雨蹲下去給她係衣帶:“用過飯食,二夫人心裏高興,便隨家主去竹林裏坐了一會兒。哪知道剛才……剛才……唔唔!”


    生怕哭出來不吉利,小丫頭便抬手捂住嘴巴,哽咽了兩聲,才又斷斷續續道:“剛才二夫人說她倦了,奴婢便扶她上榻,哪曾想……剛躺下便嘔起來,先前嘔的是飯食……再後來……後來就大口大口嘔血……。”


    想必當時情形太過驚怖,暮雨眼中不僅惶然無措,臉色更是蒼白發青。


    大口嘔血……就是已撐到了極限。


    怔怔站了片刻,謝薑突然轉身撲到榻上。擱絨的靠背處嵌了暗格,她扒開絨枕被蓋,從暗格裏掏出隻小盒子。


    瓷盒烏黑發亮,隻有杯盞大。


    謝薑攥緊了盒子,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平複下心情,便細聲吩咐暮雨:“走罷,去看嬤嬤收拾妥當麽?”


    她的聲音細軟平靜,一如往昔。


    “是,娘子。”小丫頭顧不得屈膝施禮,轉身便往門外走。因著急出屋,便沒有看見……燭光閃爍中,謝薑眸子裏凝了層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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