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杭城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的早,北風連連,吹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生疼。廚下的陳婆子撩開厚厚的布門簾朝屋內送了一盆銀絲碳,冷風像撒了氣的皮球般通通擠了進來,然而卻衝不散這一屋子的喜氣。婆婆陸李氏坐在榻上看著一旁喜上眉正忙著給兒子縫製新衣的兒媳婦顧錦瑟不禁愁眉似鎖。昨日跟著兒子陸廷允上京的侍從大李子先行迴來報喜時的言語仿佛還音猶在耳,隻是兩喜一憂,一喜的是兒子上京會試中了第二甲第三名賜了進士出身,多年的寒窗苦讀終不得白費,年紀輕輕總算是有了官身。憂的是被吏部直接點了缺,即刻上任廣西的柳縣的縣令,據傳這柳縣盜匪猖獗,縣令是一年一換,不是逃了就是死了,逃了自然就保住了性命,隻是這前程仕途也通通沒了,那這柳縣是去還是不去?不過自然說了兩喜,自然還有一喜,當然這一喜兒媳是不知的,陸廷允在京城有緣結識的戶部堂倌之子嚴敏願意保舉陸廷和進翰林院做個庶吉士,但是這都是有條件的,條件就是要求陸廷允求娶自己年過雙十還未婚配的妹子嚴芳兒。


    錦瑟雖是商戶出身,卻容貌上佳,若在陸廷允未中舉前也是綽綽有餘,陸老爹讀了一輩子的書也隻是中了個童生,又不善農耕,早早的去了,病中又拖累了家裏,為了治病能賣的東西早就賣了,家中早就家徒四壁,隻餘得草屋兩間,別無長物了。錦瑟是城南米鋪顧掌櫃的獨女,嫁妝也是頗為厚重的,如今住這兩進的青瓦宅院就是錦瑟的陪嫁。家裏伺候的人以前都是沒有的,都是錦瑟進門之後,顧掌櫃不願獨女受罪,陪嫁了廚房的陳婆子、兩個侍女月喜、流朱以及兒子身邊的長隨大李子,陳婆子又是大李子的親娘。陸李氏苦了一輩子,到老了也才享了福,錦瑟又極為孝順,成婚3年來,每日都是親自熬了燕窩粥伺候自己用下,待女兒陸廷玉也如親姊妹一般,衣服首飾從不吝嗇。遙記得那日朱媒婆來說媒的時候,還道是陸家得了天大的好處,那米鋪的顧掌櫃本是不願的,陸家雖是清流人家,但是也太清了些,人家就看中了陸廷和這個人,若不是顧家姑娘一心想嫁,此婚事也是成不了的。這樁被陸李氏應允的婚事,兒子雖麵上未說,但心裏定是不願的,陸廷允的性格和陸老爹最為相似,以世代讀書人自居,最看不慣的就是商戶,但是若不成,陸廷和連去書院的資費都沒有了,好在小倆口成婚後倒也琴瑟相和,相安無事。


    陸李氏愁的是,那嚴家小姐是官家小姐又豈能做妾?如今家中樣樣好,陸家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就是獨獨多了個錦瑟,往日種種的好如今來看也隻剩下了累贅,大李子傳信說,少爺隻等著陸李氏拿主意,陸李氏真真的是是左右為難,一麵是兒子的前程乃至性命,一麵又是待自己如親母的媳婦,就這樣休離一個賢婦,真真得是罪孽。


    錦瑟絲毫不知陸李氏的心事,隻道是身體不爽利,便將婆母攙扶迴房。渾渾噩噩過了一天的陸李氏跌跌撞撞的迴到自己的房中,卻見陸廷玉在一旁繡著給廷和賀喜的荷包,未等幾時,陳婆子叩門而入。


    陳婆子是由顧家雇下的,但是自己的獨子大李子已過而立之年也娶不上個媳婦。大李子迴來時便欣喜的告訴自己,嚴家管家曾許諾此事如辦好就賞100兩銀子。100兩銀子娶個媳婦再置幾畝地那是足足的。


    陳婆子想著那100兩銀子忙催促著“老夫人,您這邊主意拿好沒有,跟大李子迴來的嚴管家還在客棧裏等著呢”


    “冤孽啊冤孽,這是在逼我作孽呀”陸李氏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雙腿,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又不做聲了。


    “夫人,可不能把大少爺的前程耽誤了呀,話說,有嚴家那麽好的姻緣,耽誤了怕是不妥了。”


    陳婆子真是急又急不得,這老夫人關鍵時刻盡犯糊塗勁。


    “娘,這主意我替您拿了,咱家隻有哥哥最貴重,不可因其他斷了哥哥的前程,娘啊,你也想想女兒,切莫猶豫了”說話的是二小姐陸廷玉,此刻陸廷玉聽說自家哥哥要做戶部尚書的女婿,她興奮的麵頰和耳朵都通紅,在她榮光煥發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神采,仿佛是在憧憬未來美好的生活,是了,作為庶吉士的妹妹,議婚也是容易的,能做個官太太也自不在話下,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陳婆子暗道,你這算哪門子的二小姐,如果沒有顧家,也就是個草雞,現下攀了高枝,還不如陸李氏仁義些。


    “娘,那錦瑟就是個商戶女,本就不跟大哥相配,現下大哥都已有官身,有個商戶的媳婦,斷斷是讓人瞧不起的”


    “您瞧瞧,我穿的戴的,錦瑟都是赤金的,給我的卻是包金的,娘啊,您不要毀了大哥,再毀了女兒啊‘’


    聽了女兒廷玉的話,陸李氏望了望早已二八年華的女兒,因家中貧苦,早年間沒有媒婆上門提親,就算是錦瑟進了門,也盡是些商戶上門提親,更有媒婆稱,若不是有錦瑟這門親事,商戶已是高嫁,幸虧陸老爹早早去了,陸老爹生前最是清流,最看不慣商戶的計較,若是聽到不死也要氣個半死的。


    陳婆子趕緊又上上勁,“老夫人,嚴管家說您和小姐隻要上了馬車,其他的他都會辦妥的,您就不用操心了”


    陸李氏無奈點了點頭,雙手合十,念起了“阿彌陀佛”。


    突然陸李氏像是剛醒悟過來,猛的抓緊陳婆子的手,眼眸森然一瞪“嚴家隻是讓休了錦瑟,別無他求?”


    陳婆子嚇得縮緊了身子,連連稱是,嚴管家確是這樣交代的。不僅如此嚴管家還許諾,會給顧家1000兩銀子作為補償。


    陸李氏稍稍放心,大宅院裏的醃臢事太多了,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見陸李氏吐了口,陳婆子趕緊收拾行裝,不多時便已妥當。隻是想不知不覺的走,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忙,自然這個人嚴家也是考慮周全的。


    月喜跟流朱雖同是侍女,流朱是自小服侍錦瑟長大的,情分自是不同,月喜是錦瑟成婚時由父親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雖是陪嫁,但是相貌皎好,以備通房來得,為的是開枝散葉,左右身契都在手裏,怎麽都跳不出天去。


    因成婚數年,錦瑟都未有身孕,早前婆母陸李便旁敲側擊的想讓錦瑟把月喜開臉,但是錦瑟一直都躲躲閃閃地未曾同意,夫君也不置可否。


    兩進的院子,不大不小,夜深了,院中眾人,各有所夢。


    油燈的細火透過雕花的窗格,還能隱約的看到還在繡桌上做著活的錦瑟,大李子說夫君過幾日就要迴來了,雖然手上的活緊了些,可是一想到溫潤如玉的夫君,怕是睡了也是要美美的醒了。幾月不曾見了,記憶中的陸廷和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猶還記得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陸廷和來到自家米鋪來佘糧,錦瑟一眼就看中了他,父親還不樂意,說他這樣的讀書人,杭城多了去了,家裏吃食都顧不上了,根本就考不中的,還是絕食了幾日,父親才勉強同意,並將大半個顧家都當做了嫁妝給了自己。婚後的陸廷允待自己溫和如玉,謙謙有禮,更是奮力讀書,每日勤勉,猶記得新婚之夜他的許諾定會讓自己做上官太太領朝廷誥命,全家榮耀。錦瑟想到這,喜悅之情不由言表,什麽官太太、誥命不過是過眼雲煙,嫁給他,錦瑟隻願此生一生一世一雙人。


    月喜端了補身湯藥進來,因久未有孕,錦瑟吃了太多的補藥都未見成效,這藥還是娘家父親從京城求來的太醫的方子。錦瑟接過月喜遞過來補身的湯藥,不假思索一飲而盡。


    月喜摸了摸手裏的空碗,看著倚在桌邊的錦瑟,這藥效果來得可真快,她呆坐在那兒,隻覺得臉上發燒,一直燒到脖子上,連眉毛都發燙了,她心中有愧,錦瑟對她是極好的,老夫人幾次三番的暗示,月喜都以為會給自己開臉,可是少奶奶卻不曾言語,一想到了少爺,這份火燒頓時清涼了不少。


    房門外“布穀布穀”的聲傳來,月喜知道這是大家都妥當的暗號,隻等自己了,遂提起衣裙奔到門外,那速度快的,不像是一般的小女兒,仿佛多等一刻就要炙火燒身一般。


    過了幾刻,錦瑟醒了過來,摸了摸尚還暈著的額頭,心想好奇怪今天怎麽這般沒有氣力。


    隻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匕首便向錦瑟紮了過來,錦瑟驚恐得想尖叫,卻絲毫發不出一絲的聲響,黑衣人又死死的捂住她的嘴,朝著胸腹一刀又一刀,錦瑟疼極了,她拚了命掙紮卻沒有一點奏效,直到最後躺在了一片血泊裏。


    不知過了多久,錦瑟感覺身上已經不怎麽疼了,但她很快又發現了躺在血泊裏的自己,原來我已經死了。錦瑟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她低頭看著黑衣人將自己拖到外間,在屋中又灑滿桐油。她跟著黑衣人飄到門外,卻見到流珠歪著身子躺在一旁,早已沒了氣息,到死還保持著護著門板的姿勢。錦瑟睜大眼睛望了望四周,卻沒有流珠的蹤跡,生離死別的哀感頓時湧上心頭,眼淚早在眼角邊偷偷地跑了出來。


    黑衣人終於將院子裏都灑滿了桐油,臨離去時火光一閃,頓時,大火熊熊,錦瑟想到了婆母小姑還在側麵廂房,趕緊飄了過去,卻見屋內空無一人,急躁的心才稍稍安了下來。可是,這麽晚了她們會去哪裏呢?


    未及深想,突然錦瑟麵前出現一股白色的光圈,光圈越來越大,一瞬間大到了極端,忽地整個將錦瑟吞了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商女芳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當前明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當前明月並收藏商女芳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