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父子倆步步相逼,劍拔弩張,若不是牆壁上掛的都是字畫,指不定就要兵戎相見了。


    馮家之外,整個b市因為雜誌上的這一條消息,如預期所料,又掀起了另一番高潮。


    有圖有真相,縱使雜誌在發行之後又很快開始迴收,這樣自打嘴巴的行為在有心人的解讀下,成了為求自保,不惹強權,屈於服從,不敢以用事實說話的最直接見證。


    於是,就有了推波助瀾的人在網上大肆炒作,這個時間,又恰恰卡在了馮家父子隻顧爭吵,忘了大局的時候。


    事態漫延的速度超出了很多人的預估,縱使始作俑者都沒想到這條新聞附帶的感染力會這麽強。


    馮雅倩目光陰狠的盯著論壇裏那一條緊跟一條的迴帖,不過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迴帖數量已經破五萬,而且這還不是最後的數據,按照這樣的傳播速度,隻怕不用等到天黑,舉國上下,都要知道杜若的本來麵目了。


    “網絡,還真是個好東西呢。”


    目光不舍的從屏幕上抽離,自言自語的聲音帶著計謀得逞的竊喜,眼裏的眸光移到手邊的雜誌上,一聲譏嘲,輕溢而出,“杜若,被福星眷顧又如何,想做馮家的女兒,你,還不夠格。”


    低低的囈語,卻帶著滿腔的恨意,陰冷與嘲弄交織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杜若的臉上,圓弧形的指甲蓋玩味的勾畫著銅版紙上的照片,仿佛一個不慎,指甲蓋受不住控製,竟然生生的在那張照片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嗬嗬——”


    陰測測的笑聲是她滿意的發泄。


    嘶拉——


    因為有了第一道口子的啟示,接下來,圓弧形的指甲蓋仿佛生了尖利的刺兒,五指收攏,那張雜誌上的照片很快就呈現了扭曲的形態,照片上的人在指甲蓋的破壞下,以零星碎片的方式,灑落的到處都是,如風中的落葉,任由擺布。


    馮雅倩得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滿地的零亂在她起舞的鞋尖下,越發的破碎不堪,那些之前還能看出一點影像的碎片,被她鞋尖碾壓的褶皺一氣,嘶拉嘶拉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房間,


    於此刻的她而言,竟成了最好的變奏曲。


    “原來假肢的用處竟然是在這兒啊。”


    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馮雅倩低頭興致勃勃的看著被她碾壓過的雜誌碎片,被破壞的最嚴重的,竟然是那隻假肢腳下的,果然是機械與肉體的破壞程度不同呢。


    “雅倩,燕窩燉好了,你把門開開。”


    “媽,我還不餓,你先放著,一會兒我下去吃。”


    馮雅倩有些慌亂的想要收拾好屋裏的狼藉,不過她行動不便,再加上從來沒做過這種打掃的事兒,一時間又有些沒處下手,隻能先安撫外麵的母親,不讓她進來看到屋裏的狼狽。


    馮家二夫人隔著一道門板,聽見屋裏不斷傳來嘩啦嘩啦的響聲,以為女兒又在與假肢較勁兒,心下雖然難過,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裝作不知道,畢竟女兒好強,大好的年華竟然混成了這副模樣,她自己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緣。


    好在,現在婚事兒總算是定下來了,瞧著趙英傑那孩子對她上心的樣子,到也不像是隻因著馮家才娶的雅倩。


    馮家二夫人心情複雜的想著昨天小兩口一塊出門共赴晚餐時的那副親蜜樣,心裏終究是鬆了一口氣。


    隔著門板應道:“那行,媽下去正好跟阿姨商量晚上做點什麽好,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一會下來跟媽說一聲。”


    “嗯,知道了,媽。”


    馮雅倩慌張的麵色,因為門板外漸漸離去的腳步聲,緩緩鎮定下來。


    滿地的狼藉,屋裏連把條帚都沒有,索性就拿了床上的枕頭當條帚,把那些紙片子全都堆到了床下,心想著抽時間趁家裏沒人再收拾好了。


    換下了枕頭套子,迴身又看了眼電腦屏幕,迴帖的數量增加了幾千條,心裏再一次得意的想到,照這樣的速度,隻怕過不了今夜,杜若的臭名就能昭著在全國人民的心裏了。


    “跟我鬥,杜若,這才隻是開始。”


    估算了時間,知道不能再在臥室裏耽擱,馮雅倩果斷的關了電腦,又拔了電源,然後瞧了眼屋裏的情況,表麵上到是沒什麽不一樣的,大方的拿起枕套,開門便下了樓。


    樓下,馮家二夫人正在接陳德打過來的電話,眼角的餘光撇見了邁下台階的馮雅倩,隔著電話,便對陳德笑說道:“我知道了德叔,一會兒我就陪雅倩過去。”


    馮雅倩邁下台階的步子一頓,目光瞬間凝在了自己的母親身上,或許是做賊心虛,德叔這兩個字鑽進她耳道的時候,後背不自禁的就繃起來。


    不知道電話那邊陳德又說了什麽,馮雅倩隻看到母親的目光又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應了一句行,便掛了電話。


    “下來了,燕窩剛放進鍋裏,讓阿姨給你拿過來。”


    馮雅倩輕嗯一聲,扶著樓梯的扶手,邊往下走,邊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媽,剛剛誰打電話啊?”


    “德叔說你爺爺想你了,讓你過去陪他說說話,媽幫你應下了,你先把燕窩吃了,媽去吩咐司機送你過去。”


    馮雅倩有些僵硬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得意的揚著眉眼叫阿姨給她送燕窩,然後腳步不停的轉身就往外走,一副急於吩咐司機的樣子,嘴唇張了張,想要說點什麽,又因為不合適,而壓了下去。


    她心裏清楚,自己的爸媽覬覦爺爺手裏的好東西,平時在家常說,老爺子既然給了長子權勢,二兒子自然要得點錢財,當然,老爺子官場崢嶸多年,門生故舊無數,擺在明麵上的東西樣樣都是值錢的,估計藏起來的,怕是更值錢。


    她爸媽若隻是貪這些表麵的,或許還好應付,若是那些藏起來,隻怕就要使勁渾身解數了,而她,便是這解數之一,所以,她知道爸媽能縱容她,寵溺她,卻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遷就她。


    平時她若去老爺子跟前獻殷勤少了,都禁不住要被念叨,更何況,此時是老爺子打電話讓她過去,那就是絕對推辭不得了。


    “大小姐,你的燕窩。”


    思緒被阿姨的聲音打斷,馮雅倩輕點了下頭,指了指茶幾,漫不經心的應道:“先放那兒吧。”


    “好的,大小姐。”阿姨像個隱形人一樣把燕窩放到了茶幾上,並不上前與馮雅倩攀談,誰都知道這位大小姐自從斷了腿以後,這脾氣,陰晴不定,難伺候的緊,若不是這家給的工資高,又是做了許多年,有了感情,怕是阿姨早就不幹了。


    馮家二夫人去的快,迴來的也快,一進屋連眉眼都沒抬,就催著馮雅倩,“燕窩吃好了沒,車子準備好了,要是不想吃,等迴來再吃也行,你爺爺怕是想你了才主動讓你過去的,原本我還想著明天帶你去看看,怕他那邊這兩天拜訪的人多,咱們過去添亂呢。”


    馮雅倩看了一眼茶幾上未動的燕窩,再看了眼自己現在站的位置,不過從樓上下來的最後一階台階。


    目光重新撇了一眼茶幾上的燕窩,突然就沒了胃口,“那我先去爺爺那兒吧。”


    “等一下,你這身衣服,要不要換一換?”


    馮家二夫人抬頭打量了一眼馮雅倩的衣服,“顏色太素了些,大過年的,縱然不披紅掛綠,也喜慶點。”


    馮雅倩皺眉翻了個白眼,這是她耐心耗盡的前兆。


    馮家二夫人一看,迅速擺了擺手,輕笑道,“行了,素就素點吧,臉色瞧著蒼白些,你爺爺才能給你多添點嫁妝。”


    “……”


    馮雅倩被馮家二夫人扶著上車的時候,還不忘囑咐她到老爺子麵前多說些討巧賣乖,適當性的還要裝裝弱勢的話,這樣一邊表現的得體懂事兒,一邊還要適當性的帶點小兒女情懷的囑咐真是聽的她耳朵生繭,心情煩躁的推開了二夫人的胳膊,蹙著眉道:“媽,每次你都說這些話,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難道爺爺的心思我還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的雅倩最知道了,行了,你別嫌媽囉嗦,你這眼看著就要嫁進趙家了,總得有點自己的傍身錢吧,馮家再大,老爺子的壽數在那兒擺著……”


    馮家二夫人似乎又要準備長篇大論。


    馮雅倩一個瞪眼,哐的一下就關了車門,吩咐司機,“開車。”


    司機對這樣的情形已經見怪不怪了,以往還會猶豫要不要再聽聽夫人的吩咐,被大小姐罵了兩次之後,又沒得到夫人的庇護,索性就隻聽大小姐的話了。


    馮家二夫人的身影在汽車的倒車鏡裏越來越遠,司機幾不可聞的聽到了後座有聲歎惜傳了過來。


    馮雅倩此時滿腹心事兒,剛剛蹙起的眉頭就沒有消下去。


    她不知道老爺子讓她過去是單純的想跟她說話,還是因為今天的事兒,漏了什麽馬腳,被老爺子抓到了蛛絲馬跡。


    事有湊巧,若不是她無意中聽到了老爺子吩咐人除掉杜若,心生疑惑,也不會暗地裏使了招數,得知了杜若是大伯的女兒。


    開始的時候,她是不信的,隻覺得這事兒太過狗血,可是後來大伯自己也發了通聲明,幾乎是昭然提示了杜若的身份,雖然那會兒並沒有明示那個遺失的孩子姓甚名誰,可是她已經深切感覺到了危機感。


    甚至,她心裏忍不住咆哮的想著,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明明是她先認識莫驕陽的,明明是她努力追逐著莫驕陽的腳步十餘年不變,卻偏偏被半路殺出的杜若橫刀奪愛。


    一個沒有半點身份背景的女人還不是她想拿捏就拿捏的,弄死她個孩子,連個屁都沒敢放。


    她知道她是仗了馮家的勢,可這也正是她得意自恃之處,她唯一覺得自己高於杜若一等的東西,就是這點資本了。


    可是沒想到,萬萬沒想到,杜若和她,竟然是堂姐妹。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兒。


    縱是堂姐妹到也沒啥,可為什麽她要是大伯的女兒。


    這個國家第二把交椅的男人的掌上名珠,這是什麽概念?


    馮雅倩從小在最高層的交際圈裏長大,踩高捧低的事兒見的太多了,她甚至可以輕易的想像出,杜若一但被認迴,她在b市社交圈子裏怕是再沒有人追捧了。


    馮家獨女,與二房獨女,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在這個以權壓人的交際圈裏,她的地位,隨時都會被杜若撼動。


    她喜歡的男人被杜若奪走了,如今,她竟然還要來奪走屬於她的地位。


    不行,絕對不行。


    她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麽要暗地裏除掉杜若,可是這樣的想法與她又是不謀而合的。


    所以她一邊悄無聲息的注意著老爺子的動向,一邊暗地裏買通人手緊跟著老爺子的人……


    原本以為穩操勝券,卻沒想到,損兵折將。


    馮雅倩一想到那群廢物,就恨不得拿刀活剮了他們。


    “小姐,拐過前邊的路口就到了。”


    司機注意著路況,每次都是在快到的時候,提醒一下馮雅倩,以方便她整理自己的妝容。


    馮雅倩沒應聲,卻收斂了思緒,目光撇向車窗外。


    車子駛進馮宅的時候,網絡上的帖子正在悄無聲息的改變走向,這一切,馮雅倩猶不自知。


    馮家書房,馮有忠已然拂袖而去,馮誌存目光陰鷙的盯著筆記本電腦上的帖子,於之前的群情激憤,破口大罵相比,此時因為情況的突變,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股力量,把馮有忠之前那份專訪給挖了出來,之前帖子被有心人煽動,杜若的形象被刻畫成了心機叵測的女人,此時,因為這份專訪原文的帶動,再加上另一股力量潛移默化的推動,有理有據的把杜若的身世一一剖白,甚至從幼兒園起做過的好事兒都被一點一滴的挖掘出來,還有她畢業以後,參加工作做的幾件頗有爭議,偏偏又極得社會輿論支持的手術案例也被挖了出來,同時,跟帖的人裏,還有自曝是她小學同學,幼稚園同學,中學同學,高中同學,還有大學同窗,s市第一軍區醫院的同事,都在為她報不平,這些聲音因為真實的存在,每個人都不懼把自己的姓名,工作單位,生活環境曝光,而讓語言產生了更生動的說服力,滴水穿石,後來居上,以馮誌存的謀略,幾乎不用多做考量,就能看出這件事兒接下來的發展將會以杜若的完勝而告終。


    不惜自汙,劍走偏鋒,這一招漂亮的反擊,不隻血洗了杜若的濁名,甚至會推動杜若迴歸馮家之後,走向上流社會被認可的地位。


    還有一點,便是馮誌存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麵對的,這一招漂亮的反擊,又如一個大大的耳光,重重的煽在了他的臉上。


    “嗬嗬,好一招拖延之計,好一招絕地逢生,好!好!好!”


    配合著每一聲好,馮誌存的手掌都會重重敲擊在桌麵上,蒼眸中精光瀲灩,每一道光芒都承載著激賞與猜度,激賞是因為這份手腕,猜度是因為他還拿捏不準這次的反擊是一人與他搏奕,還是大兒子也做了推手。


    若是一人,那此人的心思,到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若是有長子的手筆……


    激賞的目光漸漸染上了陰霾,忤逆這兩個字,瞬間躍然腦海。


    咚咚咚——


    “老爺子,大小姐到了。”


    陳德剛剛引著馮雅倩上樓的時候,正好聽到了老爺子連讚了三聲好,隻是那語氣,到不像是真的高興,複雜難辯的厲害,不過這些事兒,他一向隻進不出,垂頭裝作不知道。


    “讓她進來吧。”


    聽到裏麵的應聲,陳德把身子一讓,並不伸和去推書房的門,而是退後兩步,單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大小姐,老爺子請你進去。”


    “德伯,你去忙吧,我陪爺爺說過話,再下去找你說話。”


    馮雅倩在馮家大院一向乖巧討好,當然,她討好的對象,也隻有馮誌存和他的心腹陳德,別人,不過是她偶爾施舍一點笑臉的工具罷了。


    陳德垂眸看著馮雅倩進了書房,才轉身下了樓,原想著去暖房那邊看看培植出的花草要不要拿出幾盆擺到老爺子的書房去,不過,腳步才邁到門檻,又恍惚的看了眼天色,瞧了瞧腕上的手表,馬上就到中飯了,廚房那邊也不知道做好沒有,他還得給小姐送一份過去。


    腳步一個躑躅,便轉身迴了主樓,去了廚房的方向。


    馮雅倩邁進書房的時候,就看到老爺子雙目半閉半闔著瞧著電腦,好像是看的疲累了,正在休息。


    腳步放輕,連假肢都因為使用的次數多了,而變的靈活起來,配合著她的動作,竟然也沒發出多難聽的摩擦聲,等到腳步離書桌越來越近的時候,她才像往常一樣,調皮輕笑道:“爺爺又在偷懶了,是不是打牌輸了不敢認帳,隻閉著眼睛裝睡著了?”


    馮雅倩知道馮誌存沒事兒愛在電腦上下下象棋,雖然他的棋藝不錯,不過與精密的儀器較真,到底是輸贏參半,偶爾被她看到他打盹,就會拿這樣的話開玩笑,然後就會逗的馮誌存吹胡子瞪眼睛不服氣的指著她笑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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