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這道關係網裏,還有什麽潛藏的秘密?


    心裏有了想法,連唿出的氣息,都變的緊張。


    仿佛一道久置於身前的屏障,曾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推開一寸,卻忽然間柳暗花明,屏障後麵的高山,主動移了過來,由於體積的龐大,這道屏障很快就要被高山擠壓掉。


    當然,屏障爆裂的時候,也是他與馮家關係更進一步的時候。


    朱部長的小算盤並不影響酒桌上的局勢。


    馮有忠掌控全局,每一句話,每一個步驟,似乎都是在事先演練之後才一一道出。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凝著滿足,即便聲音還有些酸,可是那份幸運卻是壓抑不住的,坐在莫偉天的身邊,像是一個得體的紳士,麵對一個德高望重,卻又淵源頗深的長輩,敞開心扉,“莫老,我得謝謝你,我家丫頭嫁到莫家,你能待她如親孫女,就衝這一點,我得再敬你一杯。”


    朱崇本來偏頭等著莫驕陽給他答案,可是身邊的男人穩若磐石,一副風雨不動的樣子,他隻能收迴目光,想著迴頭找個機會再問個清楚。


    不過沒等他去找機會,馮首長就直接把答案揭曉了,這是什麽情況啊?莫家就莫驕陽一個獨子,馮首長家的丫頭嫁到莫家,那無可厚非就是莫驕陽他媳婦了,可是莫家老爺子在知道自家孫媳婦是馮首長家的丫頭的情況下,還敢給莫驕陽另覓第二春?


    朱崇糾結了。


    比朱崇更糾結的,是他的親爸,朱部長。


    此刻,看著馮有忠的側影,隻感覺這道擠爆屏風的大山,正沉沉的壓過來。


    誰能告訴他,馮有忠突然找迴來的閨女,怎麽就成了莫家的孫媳婦了,不是說莫家的孫媳婦隻是個小縣城的姑娘,沒有任何根基嗎?


    不然被莫家離婚了,能忍氣吞聲一走了之?


    朱部長一想到自家的侄女還在偏廳女眷那邊,額頭就開始冒冷汗,心裏咆哮著無數個草泥瑪,他能不能現在就跪到莫家老爺子跟前,哭著喊一句,親爹啊,兒子不孝你可著勁的打啊,這麽陰損的招數,就是千年成精的狐狸,也未必有您老人家狡猾吧,借刀殺人,老朱家上輩子哪個祖宗造了孽,你冤有頭,債有主直接發配不就完了,這筆帳,怎麽就算到我頭上了?


    莫偉天仿佛感覺到了朱部長的怨懟,目光越過馮有忠的肩頭,與朱部長四目相對的時候,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泰然,溫厚一笑,斂迴目光的時候,搭在膝上的手已經抬了起來,輕輕一攔,便阻了馮有忠欲喝酒的動作,不讚同的搖了搖頭,“有忠啊,聽學茵說,你身上的舊疾年前還犯過?”


    “難為莫老記得。”馮有忠動作頓了下來,感慨一笑。


    “警衛員,把酒撤下去,換點茶上來。”莫首長心領神會的叫了警衛員進來。


    馮有忠撩動眼皮,辨不出神色的目光,看了一眼莫首長,並不阻攔,任由警衛員把桌上的酒和杯都撤了下去,又換了新茶具,為客人添滿,從屋子裏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半側的身子,雙腿交疊,手臂一抬,輕易的搭到椅背上,一聲笑歎,脫口而出,“莫老,咱們兩家,多少年的交情了?”


    “四十多年了吧。”


    莫偉天從容不迫的答著。


    馮有忠點了點頭,“是啊,我第一次見莫老的時候,才十多歲吧。”


    “嗯,一身儒雅之氣,細胳膊細腿,那會兒,我還想著,你爸到是舍得。”


    提起舊事兒,莫偉天笑意加深。


    馮有忠又是一歎,卻沒順著莫偉天的追憶繼續走下去,而是話鋒陡轉,“莫老,差一點,我就以為,咱們兩家,成了親家呢。”


    莫偉天手握著新換的茶杯,茶水還有些微燙,隔著杯子傳遞到手指,老皮老繭的手耐熱度比年輕人高了許多,這會兒隻緩緩的在手中輕轉著,一雙蒼眸落到茶杯的花紋上,他心下清楚,馮有忠那個差一點,隻怕隱喻的人,並不是馮雅倩。


    “有忠啊……”


    “莫老……”馮有忠落在膝蓋上的手一擺,一副不提了,什麽都不提了的表情,抬手也去桌子上把茶杯拿了起來,手腕一揚,笑了,“莫老,我以茶代酒,你可別跟我提舊疾的事兒了。”


    莫偉天眸光沉斂,溫厚隻餘表麵,心下卻有波紋掠過。


    馮有忠的茶杯在碰莫偉天的茶杯之前,轉眸看了一眼莫驕陽,那一眼,帶了幾分遺憾,卻又很快釋然的鬆了口氣,“驕陽啊,若若沒福氣,阿翹那孩子不錯,競揚教導有方,你別再辜負了。”


    “馮先生……”朱部長不得不開口,也不敢不開口了,媽的,找死呢吧,跟馮首長的閨女搶男人,朱家嫌命長呢?


    再說,馮有忠那話什麽意思,怎麽還他教導有方了?


    難不成暗指他有異心?


    怎麽可能啊?


    改朝換代,朱家臨危入列,隻求紮穩陣營,哪敢生出異心啊?


    莫驕陽眸色幽深的讓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此刻既沒應,也沒駁,周身擎著幾道關心的目光,他卻恍若未覺,我自沉穩。


    馮有忠自然不會再把多餘的關心留給前女婿,所以,這會兒隻笑著側眸看了一眼急於解釋的朱競揚,身子坐正之後,茶杯換了一隻手,空出來的手拍了拍朱競揚的肩膀,一副我理解的樣子,安撫道:“競揚,小兒女的事兒,咱們不插手,啊!”


    朱部長看著把手收迴去的馮有忠,心裏腹誹,首長啊,您不插手,還在這兒指揮什麽呢?


    馮有忠自然聽不到朱部長內心的腹誹,就算是聽到了,這會兒也不會當迴事兒。


    他當爹了。


    他給親閨女做主了。


    這麽美好的感覺,怎麽可能不盡情的體驗呢?


    所以他握著茶杯的手,不禁的用了下力,淡黃的茶湯在茶杯裏輕晃,卻沒漾出,此刻,與他交碰的那隻杯裏的茶水,無波無痕的候在那裏,仿佛滔天巨浪,亦無法波動他的沉穩。


    馮有忠眼裏慢慢溶進了一道幸福的光,這道光在他的瞳仁深處被無限的放大,此時此刻,他不掩心底的真實情緒,就這樣坦白的呈現在了莫偉天的眼前,手腕一動,兩隻茶杯便碰到了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在靜謐的房間裏分外分明。


    當所有人的心思都放緩,準備去拿自己的茶杯飲茶時,馮有忠又在杯子抵到唇邊的時候,說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莫老,有忠對不住你了。”


    一杯茶,帶著微燙的溫度,沒有半分遲疑的一飲而盡。


    他說,“莫老,有忠對不住你了。”


    一桌子人,因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莫家人的目光不由齊齊的停在了馮有忠的身上。


    朱崇明顯感覺到身邊男人氣息有些不穩的變化,仿佛有什麽胸有成竹的事情因為突發狀況被打破了。


    雖然這種時候看熱鬧似乎有點不厚道,可是他非常樂意在莫驕陽臉上看到慌亂無措的表情。


    隻可惜,莫驕陽的氣息隻亂了一個節奏,然後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麽,氣息很快又恢複了平穩,甚至,嘴角邊,還揚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朱崇心下不解,卻隻能把這種不解咽進肚子裏。


    桌上的氣氛,很詭譎。


    似乎除了馮有忠一個人說話,別人都變成了啞巴。


    茶杯被放下的時候,馮有忠唉了一聲,頗為自責的語氣說道:“我家丫頭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那孩子身體不好,耽誤了給莫家傳宗接代,那丫頭對不住莫老對她的關愛,不配再在莫老麵前叫一聲爺爺,這杯茶,算是我代我家丫頭給莫老賠罪了,以後,莫老放心,兩孩子既然已經把離婚手續辦了,我家丫頭斷然不會再去叨擾驕陽,也不會再去給莫家添麻煩,剛才我說了,阿翹是個好孩子,競揚教出來的孩子,不差,單看阿崇就知道了,莫老的眼光也不差,等到日子定下來,我給這兩孩子送個大禮,也算是替我那丫頭謝謝莫老這幾年對她的包容和照顧。”


    “……”


    朱部長真心想告辭了,屁股下麵的椅子太熱了,都快成烙鐵了,他終於知道馮有忠怎麽突然心情這麽好,約他們過來吃飯了,尼瑪,這叫溝通感情嗎?


    這是活生生的把他放在煎鍋上烙啊!


    不僅烙,還是兩麵翻騰著烙的。


    “有忠啊……”莫偉天心裏有點煩躁,他覺得這會兒的形勢發展跟他預想的有點不一樣。


    來之前,他就想過了,既然杜若是馮有忠的孩子,那麽,莫驕陽就算得上是馮有忠的女婿了。


    現在的情況,如果讓他接受杜若,擺明了是強人所難,縱使你位高權重,也不能斷了人家的香火吧?


    這是要招千古罵名的。


    那些模棱兩可的話就算不提,可是他必然是要放些好處過來,為杜若重新迴到莫家加些籌碼。


    雖然這些籌碼他並不一定看重,於莫家而言,不過是或早或晚而已。


    可是這份心情不一樣。


    隻是現在,他等來的不是籌碼,竟然是人家大義凜然的知難而退,瞧瞧這話說的,所有的不是都被攬了過去,節操高尚的簡直可以出一部列傳以傳後世了。


    馮有忠仿佛半點都沒察覺莫偉天的糾結,話音一落,聽到莫偉天叫他,便恍悟的拍了一下額頭,自覺失禮的看了一眼白雲峰,自斟了一杯茶,高高舉了起來,目光切切的望著白雲峰,歉疚道:“白社長,說好了今兒給你們夫妻接風的,瞧瞧,我這難得跟莫老坐到一塊喝酒,把這事兒忘了,這杯茶,算我賠禮了。”


    白雲峰忍著嘴角抽搐,連忙雙手捧著自己的茶杯站了起來,隔著圓形的餐桌,做了個敬茶的手勢,連話都不多說,仰頭就把茶喝了。


    尼瑪,誰特麽給他倒的茶,這是準備燙豬毛的嗎?


    白雲峰也算看出來了,人家話說的客套,誠意擺的實足,可是屁股下麵的椅子應該是粘了膠了,壓根就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當然,沒起來正好,要是人家起來,他就得跪下去了。


    好歹也特麽是金字塔上第二把交椅,人家站起來,那就親民,他特麽要是大言不慚的把那茶喝了,怕是這座院子都別想邁出去了。


    白雲峰後背滲汗,不知道是被茶水燙的,還是被臨時拉來墊背嚇的,反正,這會兒坐下來,兩手緊緊的攥著膝蓋兩側的褲線,布料很快就因為他的扭曲而變了形狀,好在是在側邊,不然,非得讓人一眼看穿不可。


    馮有忠仿佛後知後覺的想到了自己剛才隻顧著跟莫偉天說話,沒照顧到一桌上的其他人,這會兒話匣子又繞到了其他人身上,不多,一人一句半句,幾分鍾,便把沒照顧到的人,都問候個遍。


    朱崇暗地裏扯了一下莫驕陽的褲線,他是實在忍不住了,眼裏的光咄咄逼視著莫驕陽,裏麵滲透的意思,就是在說,你嶽父大人這是唱的哪出戲?


    莫驕陽輕挑了一下眉梢,做了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眼睛裏傳達的意思仿佛在說,位高權重的人,瞧著溫文爾雅,實際上滿肚子壞水,誰知道這是哪個壞水囊被擠破了?


    朱崇眸光變幻,仿佛有嗤笑聲從眼裏傳出,意思在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


    莫驕陽從朱崇的目光裏看到了一丘之壑這四個字。


    雖然這個評價挺高,可是莫驕陽覺得,自己現在道行還沒有人家深,更主要的是,他的地位也沒人家高,同樣的話,在莫偉天麵前,威嚇力自然是不一樣的。


    沒瞧見這會兒老爺子表麵上鎮定,可是內心已經翻江倒海了嗎?


    雖然當孫子的這樣看老爺子的熱鬧有點不厚道,可是誰讓老爺子棒打鴛鴦了呢?


    莫驕陽一點不覺得內咎,甚至還在不動聲色的給馮有忠喝彩,這套路,簡直美到爆了。


    隻可惜,他喝彩的聲音還沒傳遞過去,就聽到一道極不願意被他聽到的命令傳進了耳臘。


    馮有忠似乎覺得宴席到這兒就可以了,所以,轉動腕表看了眼時間,側眸朝著外麵叫了一聲,“延昭,進來。”


    陸延昭打發了外麵的警衛員在院子裏別的房間輪流吃飯,他自己守在這兒不曾離開,這會兒首長叫人,拉開屋門,就進了主廳。


    “首長。”


    雖然隻著了便裝,可是陸延昭的氣質還是很迷人的。


    馮有忠瞧著他身姿筆挺的樣子,點了點頭,抬手指了指偏廳,“去看看夫人那邊好沒好,若若頭一天在家裏住,我們得早點迴去。”


    “是,首長。”陸延昭等了兩秒才應聲,轉身要走的時候,又被馮有忠叫住了。


    他說,“聽說b市最近治安不大好,迴去之後,安排警衛連換崗守夜。”


    “……”


    陸延昭麵部表情一滯,很快就被掩了下去,目光不著痕跡的撩了一眼莫驕陽的方向,那裏麵絲絲縷縷夾帶了同情。


    莫驕陽也被馮首長那句治安不好給震到了。


    整個b市,普通老百姓都沒喊一句治安不好,你一堂堂首腦,竟然喊上治安不好了?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到了伊拉克呢,出個門都要擔心腦袋會不會搬家?


    杜若被方曉和杜誌國拉著說話,並沒有時間去想這頓晚宴馮有忠會跟莫家人說什麽,做什麽,隻是看到他迴來的時候,心情不錯。


    顧學茵覺得馮有忠現在做的事兒,比年少輕狂那會兒也好不到哪兒去,隻是他願意折騰,她也就隨了她,左右自家的孩子,自己疼,在別人家受了委屈,自然要當爸媽的給找迴麵子來。


    酒桌上的事兒,她也不跟杜若說,因為男人那邊到底說了什麽,她也不知道,不過瞧著莫家人走時的表情,好像,有點精彩。


    換了衣服,坐到了沙發上,顧學茵拉著杜若坐到了身邊,笑著問她,“房間還缺什麽,明天送了你爸爸和媽媽,我陪你去買?”


    “對,爸爸明天也陪你去買。”馮有忠心情很好,身體裏好像灌進了許多罌粟,有點飄飄然不知東南西北的感覺。


    興奮,就這兩個字,到現在都還沒過餘熱。


    “……”對於時不時要腦抽一下的馮有忠,顧學茵直接采取無視了。


    方曉和杜誌國在顧學茵和馮有忠迴來以後,就有眼色的找了個借口迴房間了。


    投桃報李,顧學茵也很感激這對夫妻,所以拉著杜若的手,和聲問道:“給c縣那邊親朋好友,要不要再買點什麽?”


    “買,明天早上我陪你們去,讓誌國和方曉在家裏整理一下之前買的,那是咱們的心意,若若也得添點東西,不然,不像話。”


    “……”


    杜若偏頭看了一眼馮首長那張天天在七點新聞裏晃的臉,不知道那個準備接待這樣人物的商場要不要清場?


    賈美雲一路上忍著話不好多說,到了家,伺候著一家老小該歇的歇,該坐的坐,然後覷了個空隙,剛想拉著莫首長上樓,問幾句私房話,隻是她這手才一搭上莫首長的胳膊,那邊莫偉天就發話了,“建軍,驕陽,你們跟我到書房來。”


    莫首長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糾結的媳婦,大抵是猜到她要問什麽,離開的時候,緊了緊搭在自己小手臂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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