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機場。


    莫驕陽兩手抄著大衣口袋,神情寡淡,所過之處,人皆退避三舍。


    黎耀遠遠的迎上垂眸走過來的男人,還未近前,就已經感覺到他周身冷凝的氣息,腳步一滯,男人已經到了近前。


    “驕陽。”


    “走吧。”莫驕陽隻輕點了下頭,連半分眸光都沒施舍給黎耀,便腳步不停的朝著出口走去。


    黎耀目光一沉,在身體交錯間,他分明看到了莫驕陽眼底的陰霾。


    扭身跟了上去。


    這個時間,b市的交通終於進入了休眠狀態,白天的雪在傍晚停下來以後,也得到了及時的清理,路況還算不錯,連空氣都透著清爽。


    車裏開著暖風,羊絨大衣穿在身上有些微的熱,莫驕陽卻渾然未覺,偏頭靜靜的賞析著b市的夜景,繁華大都市,諸多雷同,看著看著,反倒沒了興致。


    收迴目光,側眸看了一眼正專注開車的黎耀,問道,“人在哪兒?”


    “約在酒店,八點有個手術,九點十分下手術台,這個時間,差不多剛到酒店休息。”黎耀到現在也沒琢磨明白莫驕陽怎麽私下讓他把夏大夫約出來了,“我問過了,老爺子這次的病雖然兇險了些,可隻要多平心靜氣,複發的機率並不大。”


    “嗯。”莫驕陽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既然打仗,必然是要知己知彼的,在看到杜若寫在便箋上的留言時,莫驕陽就已經把老爺子會用的手段想了一遍。


    所謂蛇打七寸,出手必要穩、準、狠。


    老爺子是什麽人,官場沉浮數十年,權謀心術韜略縝密,若想對付杜若,又豈會給她反擊的機會,非但不會讓她反擊,還會讓她愧疚,拿捏一點把柄,無限的擴大,憑著杜若善良的本性,必然會覺得愧疚難當,即便心不甘情不願,也不會再多做糾纏。


    那就是個十足的傻丫頭。


    一想到此,莫驕陽又忍不住深深一歎。


    “一會兒你不用上去了,幫我查件事兒。”


    黎耀點了點頭,並不多問,兄弟默契,該他知道的,莫驕陽不會瞞他,不想告訴他的,自然也是他自己的隱私。


    車子臨近酒店,黎耀把房間號告訴了莫驕陽,順便打電話確認了一下,無誤。


    車子停穩,莫驕陽並沒急著下車,右手按在副駕的門把手上,聲音低沉的說道,“老爺子這次住院當天,杜若到過b市,給我查一下,她在b市所有的行蹤。”


    話落,開門,下車。


    “呃?”


    黎耀看著理所當然差遣他的男人,邁步走上了酒店台階,心裏想著,為什麽看著他的背影,會覺得心酸呢?


    暗自呸了一聲,搖了搖頭,一定是他眼花了,這麽富有文藝範的多愁善感,怎麽可能出現在莫驕陽身上,再說,就是心酸,也隻有莫驕陽讓別人心酸的份,就像馮雅倩這麽多年的求而不得,不是心酸,是什麽?


    酒店一樓的大堂,黎耀的助理已經等候在那兒,看到轉門處走出來的身影,快步迎了上去,伸出右手遞上一張卡片,並無贅言,“這是房卡。”


    莫驕陽接過房卡,淡淡的點了下頭,在黎耀助理的引領下,到了電梯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助理讓到了一側,“莫書記,我不陪您上去了。”


    莫驕陽又點了下頭,對黎耀助理的評價是,有眼色,識時務。


    電梯停在十八層,緩步而出,皮鞋後根踩在黑底褐紅色六瓣花朵紋路的雙層地毯上,發不出半點聲音。


    左手拿著房卡,右手抄兜,仿若閑庭信步的停在了與房卡對應的房間號門口,插入,嗒,門開。


    推門而入,穿過玄關,沙發上背對著他的男人,正拿著一本雜誌,看的津津有味。


    “夏大夫,又見麵了。”


    繞過沙發的時候,莫驕陽聲音低緩的主動開口,並且伸出了一隻手,以示禮貌。


    夏大夫一怔,似乎還在想著沒聽到敲門聲,不過身體已經在莫驕陽的氣場下站了起來,伸出左手,握了上去,“你好,莫書記。”


    兩個男人手鬆開的時候,又各自坐了下去,隔著茶幾相對擺放的沙發,一個麵容沉穩,一個心思不明。


    “夏大夫,關於我爺爺的病情……”


    莫驕陽似乎有些急於求成,並沒用講究談判桌上講究的那些戰略戰術,而是目光森然的射向嘴角生笑的夏大夫,話鋒陡轉,“我要聽實話。”


    五個字,字字錘珠砸玉,聲色鏗鏘。


    夏大夫笑容一僵,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因為莫驕陽周身散發的氣息太過森冷,以至於連大場麵,大官員都見過不少的他,也不禁心下駭然。


    咳咳——


    虛咳一聲,夏大夫訕笑道:“莫書記這話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嗬——


    莫驕陽交疊著雙膝,兩臂落在沙發的扶手上,後背倚著沙發的椅背,目光連譏帶嘲,與剛剛進屋的禮貌客氣,簡直判若兩人,“夏大夫今年五十多歲,再過三、五年也就退了吧,人過留名,燕過留聲,所謂人言可畏,想來,夏大夫沒嚐過,也該聽過,見過吧。”


    夏大夫撐在嘴角的笑慢慢的收了起來,連眉心也攏了起來,活了這麽大歲數,要是聽不出對麵年輕人語帶威脅,怕是他真要自檢一下這麽大歲數,腦子白長了。


    莫驕陽冷眸眯著對麵的夏大夫,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收攏了嘴角,眉峰一挑,眼風起刀,出口的話,犀利,涼薄,“夏大夫得高望重,在b市,甚至在全國,醫德醫術也是有口皆碑的,所謂仁心仁術,想來,夏大夫如今的名望,絕不是靠攀附權貴所得來的吧?”


    “自然不是。”夏大夫從醫數十載,自然有其驕傲的本心和能力,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名望、地位,都是他實質名歸而來,此刻被莫驕陽話語一激,當下臉色就難看起來,若非看在莫驕陽姓莫的份上,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


    在b市,他可以不給一個他市市委書記的麵子,可是莫家,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不然,他也不會在莫偉天找上他的時候,就同意幫忙了。


    莫驕陽垂眸掩緒,忽爾嘴角一抿,勾起的弧度,仿若劍刃,直逼人心,“既然不是,為何對家屬隱瞞實情?”


    話落,目光猛然撩起,眼神陰鷙,透著猩紅,“為醫者不能據實以告,還故意編排患者病情,造成家屬慌亂,夏大夫,你,是何居心?”


    “我……”


    夏大夫被逼問的一噎,還沒等反駁,莫驕陽再度開口,聲色俱厲,“我爺爺身為國家功勳元老,為國家立下過汗馬功勞,兩任總統都曾親臨門下,請教治軍之策,強國之道,臨走時囑咐家裏晚輩要細細照顧老人家的身體,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爺爺被兩任總統親口冠以“國寶”之稱,再問夏大夫,你這樣的欺瞞行為,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夏大夫是受了何人指使,接下來,是不是要把謊話做實?”


    誅心之語,也大抵就是這般了吧。


    咄咄逼人,後背滲汗,藏藍色的羊絨衫早就從裏濕到了外,好在這會兒還在室內,空調二十四小時的開著,並不覺得冷,可是身上不冷,不代表心裏就是暖的。


    夏大夫想抬手去拭一下額上的細汗,那是在莫驕陽的目光逼視下,由身體流淌出來的。


    “莫書記,這事兒,不是那麽迴事兒。”


    夏大夫後怕的想著,這事兒,是他做的魯莽了,原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再說,又是莫老爺子找的他,跟他也的確沒什麽幹係,可若是被有心人鑽了空子,莫老爺子若是有個萬一……


    夏大夫真是不敢往下想啊,這會兒,真不是他自己嚇自己了,全因為醫院裏還住著另一個重症患者呢,那個坐在總統下麵那把椅子上的首長,這會兒還虛弱的躺著呢,原本隻以為是一場意外,誰知,從昨天開始,醫院悄悄的傳揚著一句話,就是那位首長,怕是受了算計呢。


    這種事兒,跟他一個大夫不相幹,聽了,也就當沒聽到。


    不過事怕有湊巧,他隻知道莫家不能惹,可也不知道莫家的淵源這麽深,被兩任總統都探望過,請教過,意味著什麽?


    稱一聲“國寶”,的確不為過了,現在新總統上任,真要是有什麽事兒……


    夏大夫一想到這種可能,到時候莫老爺子真有意外,死無對證,那他可不就是百口莫辯了嗎?


    “莫書記,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事,是老爺子找的我。”


    莫驕陽原本以為還需要費一番口舌,卻沒想到夏大夫這麽不經詐,當然,他也不知道,同一家醫院,莫首長也出了意外的事兒,要是知道了,也就理解夏大夫的心情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結果拿到了,順便又問了一句,“如果我爺爺要是再受什麽刺激的話,會不會……”


    夏大夫連忙搖頭,擺著手道:“老爺子身體好著呢,隻要不是太過強烈的刺激,都不會引起昏厥,不過人上了年紀,總歸還是要心緒平和為好。”


    莫驕陽點了點頭,手臂微一用力,便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路過夏大夫身邊的時候,不急不緩的說了一句,“明天希望夏大夫上班不要遲到。”


    “……”夏大夫小腿打顫的看著莫驕陽的背影,心裏盤算著,要不,他請兩天病假?


    黎耀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把玩著電話,時不時的看一眼酒店的正門和手機上的時間,心裏盤算著莫驕陽今天晚上是迴莫家,還是去醫院?


    酒店的正門,莫驕陽單手抄兜走出來的時候,默然佇立了片刻,才向黎耀停車的方向走去。


    車門,由內而開。


    一股寒氣衝散了車裏的熱氣,還有淡淡的煙味。


    “給我一支。”


    呃?


    黎耀雖然從善如流的拿出來一支,遞了過去,不過嘴巴還是欠的問了一句,“你不是不大抽了嗎?”


    主動要煙,跟主動送煙可是兩迴事兒。


    莫驕陽沒搭理黎耀,就著他手裏的點煙器,吸了兩口,任由尼古丁的味道在車裏漫延,及至一根煙吸完,才按下車窗,彈了出去,“走吧,去你那住。”


    “什麽?”


    黎耀以為自己聽錯了,聲音一時拔的有些高,透過煙霧想看看莫驕陽此時的神色,這是打算,過家門,而不入?


    “要是不方便,就送我去酒店。”


    “……”嘴角狠抽,黎耀能說一句,先生,你剛才是從酒店走出來的。


    看著明顯情緒不高的莫驕陽,黎耀知道人家不想搭理他,索性就老實聽話,發動油門,他怕再問下去,也不過是自說自話。


    車程過半,莫驕陽突然說道,“讓你查的事兒,還沒消息?”


    黎耀的手機就放在儀表台上,這會兒屏幕還是黑的,“應該還要一會兒,這個時間太晚,沒有白天效率高。”


    路麵到好說,就是醫院裏麵有點麻煩。


    莫驕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明天早上給我。”


    “……”


    黎耀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心裏想著,要不要再打通電話過去催催。


    洗過了澡,躺在黎耀家客房的床上,陌生的氣息讓莫驕陽禁不住去想杜若,此時此刻,是不是也在陌生的城市裏漂泊,睡在陌生的床上,輾轉反側。


    猜測的真相與得到的真相高度的吻合,被親人算計,任愛人離開,身體裏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在奔湧著,逃竄著,兇戾的撞擊著,血氣翻湧直衝腦海。


    他體味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苦與自悔,終究是他太過自信了,他以為可以把時間拖長,他以為暗夜過去,總會迎來清晨溫暖的陽光,他以為時間終究給他機會,他以為……


    所有的他以為,都在這刻成了最大的笑話。


    這一夜,睜眼到天亮。


    一樓客廳裏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黎耀還在睡覺,隻是因為心裏有事兒,這覺到沒睡的多沉,聽到聲音,一個激靈,便坐了起來。


    拿過睡衣,幾乎打開門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客房門敞開,莫驕陽穿戴整齊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這麽早?”


    黎耀心裏腹誹著這家夥要不要精力這麽旺盛啊?


    不過往樓下走的步子卻不遲疑,越過莫驕陽的時候,還不忘說道:“應該是有結果了。”


    果然,電話接通,對方就把查到的消息按照時間段分述過來。


    電話開著免提,放在茶幾上,兩個男人,各坐一邊,一個醒覺,一個認真聆聽。


    當聽到杜若去獻過六血,黎耀還沒什麽反應進,莫驕陽整個人都被冷氣覆蓋,以至於離他幾個坐位遠的黎耀也受了波及,阿嚏——


    “黎少?”電話裏的聲音一頓,像是確認這邊是不是還在聽。


    黎耀受了莫驕陽一個冷眼,抽了抽鼻子,又不怪他,誰讓這男人沒事兒冷氣開放的。


    “繼續說,我聽著呢。”


    下麵的話,無非是杜若失魂落魄的表現,當然,也提到了她差點被車撞,還好有個小男孩拉了她一下,不然,就算不撞傷,怕是也要受到驚嚇呢。


    “車牌號我查了一下,是《澤天》雜誌社副總的車,那輛車在下一個路口的轉彎處停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路口的監控隱約能拍到裏麵是兩個人,圖像不太清晰,不過瞧著像是一男一女。”


    “好,我知道了。”黎耀對於自己的人辦事兒還是滿意的,交待一件事兒,通常都會把涉獵其間的枝枝蔓蔓查的清清楚楚。


    “《澤天》副總?”莫驕陽絲毫不知他現在緊攥拳頭,青筋暴起,臉色難看的樣子,活生生是像是要找誰拚命一般,尤其在問到《澤天》副總的語氣時,那種周身被寒氣與戾氣包裹,仿似閻羅索命的架勢,還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黎耀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告訴這男人,《澤天》副總是趙英傑的事兒了。


    腦袋一個激靈,有件事兒忽然閃現出來,心下苦笑,隻怕,這下馮雅倩真是兇多吉少了。


    “《澤天》是b市辦的比較高調的雜誌社,後邊有梁家撐腰,前麵管理的是梁家的大女婿趙英偉,不過梁家的根基不在這邊,趙英偉一年到頭在這邊逗留的時間也不過半數,所以,大半是交給他的弟弟,趙英傑在管,也就是現在的《澤天》副總。”


    “趙英傑。”莫驕陽對這三個字,絕對不陌生,朱崇早就跟他報備了趙家和馮家的動向,他現在想的是,“如果車裏坐的是趙英傑,那麽,你說,那個女人,會是誰?”


    黎耀最不想迴答的就是莫驕陽這個問題,可是這會兒,男人森冷的眸子隱隱藏匿著了若指掌,即便是他想隱瞞,想來,莫驕陽憑自己的本事兒,隻怕也不會查不出來,“應該是馮雅倩。”


    男人偷吃不新鮮,隻是一定要有本事兒擦幹淨嘴巴,趙英傑他見過,交道不怎麽打,不過這個男人是個能隱忍的,想來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明目張膽的偷吃,畢竟大白天兩人躲車裏,一個小時不出來,幹了什麽事兒,但凡長點腦子,都能猜的到。


    不過,黎耀看著莫驕陽沉冷的麵色,還是勸道:“驕陽,b市這兩天都在下雪,當時的情況,誰也……”


    “阿耀,把監控調出來,迴頭給我,其餘的,你就當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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