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驕陽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手機亮了一下,怕吵醒莫偉天,之前進來的時候就設了靜音,連震動都取消了。


    晃了晃腦袋,並沒有去看號碼,便篤定的起了身,悄無聲息的往出走。


    腳上的鞋子是醫院提供的一次性無菌鞋,這會兒走在地麵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開了門,果然看到黎耀正對著他,後背抵著窗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掐著手機一甩一甩的晃動著,那節奏,頗有幾分勾人的味道。


    要是有人路過,沒準以為這大少爺心情不好,拿手機發泄,隨時隨地準備扔掉呢!


    莫驕陽用眼神示意了一旁安全通道的位置,醫院有規定,安全通道不能上鎖。


    莫驕陽走在前麵,因為腳上穿的是無菌拖鞋,所以不發出聲音很正常,可是身後跟著一個人,除了唿吸聲都是刻意壓輕的,走路竟然也半分聲音未出,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


    黎耀可能沒想到莫驕陽會轉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五官怎麽看都像是放錯了位置,手勢更甚,原本該垂在身側,或是放在兜裏的手,這會兒正對著他的臉,躍躍欲試。


    莫驕陽看著黎耀鬱悶的想要吐血,又努力變換表情的樣子,目光下移,待發現他一直墊著腳尖站在大理石的地麵上,心下了然,不過說出來的話可真有幾分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兒,“歲數大了點,早想幹這行,當初就不該去當兵,直接報個舞蹈班,沒準這會兒還能在劇團打打雜。”


    黎耀又被鄙視了,這家夥是笑話他三十來歲了還想當舞蹈演員是吧?


    呸,虧得這家夥能想的出來,他就是腦子讓驢踢了,也不吃那碗青春飯去。


    黎耀看著背過身繼續往前走的莫驕陽,心裏無數的腹誹,可是走起路來,還自覺的墊起了腳尖,即便抱怨,也得壓進肚子裏去。


    莫驕陽轉過身的時候,嘴角就一直抿著笑意,直到眼底。


    隻是這份笑意,在安全門推開,黎耀把手機上的東西展示給他的時候,瞬間就冰雪交加。


    “那個,驕陽,我覺得吧,這些東西發到你手機裏也不安全,所以你看過了,就直接刪了吧。”


    黎耀看著莫驕陽沉冷的臉色,就知道這家夥一定是動了氣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氣,瞧他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剮扒皮抽筋的眼神,即便是以前出任務時,也很難碰到,這次,馮雅倩算是真把這人得罪毛了。


    莫驕陽自然不能留著這些東西,這些報告,每一份都保留在晨光醫院,開始的時候都存在了冷莫璃那兒,後來這兩年檢查的單據有的就放到了魯大夫那兒,雖然情況他沒明說,不過想必,冷莫璃和淩晨應該跟魯大夫提過了。


    之所以不往家裏拿,就是怕杜若看到了,心裏有壓力。


    黎耀從始至終都沒懷疑過馮雅倩造假,因為這樣的數據,實在是經得住推敲,而且日期排序很有規律,如果馮雅倩想要造假,大不了讓杜若在b市做一次檢查,結果就可一目了然,謊言也不攻自破了。


    所以這會兒看到莫驕陽的反應,黎耀知道這事兒吧,不是他該插手的事兒了,隻是他不能留在這兒。


    莫驕陽之所以不自己迴家取,而讓他去,信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自然是擔心老爺子晚上有什麽突發狀況,身邊沒個親人,沒有拿主意的,所以他不能走。


    可是這會兒情況不一樣,雖然是午夜,可是古人有句話說的好啊,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時。


    黎耀看著莫驕陽越來越覺冷的麵色,真是禁不住後背冒涼風啊。


    “驕陽,你二叔和二嬸什麽時間到啊,我車沒油了,我先去加個油,然後直接往機場去接人,接到了人,先找個地方喝點粥,歇歇腳,等老爺子醒了,你給我打電話,我把人給你送來啊!”


    黎耀說著話,就要去拿莫驕陽手裏的電話,不是他擔心太過,而是因為莫驕陽這會兒越是不動聲色,越是沉斂稟氣,他的火氣就越大,他怕自己的電話遭了池魚之殃。


    那是他新買的,雖然能買起,可也不能隨便浪費不是。


    黎耀做事兒很徹底,從莫驕陽手裏拿迴電話似乎沒受到多大的阻攔,他拿,他就給了。


    所以拍下來的東西刪的也很徹底,沒留一張底片,一邊刪,還一邊小聲說道:“一個快遞袋裏裝的檔案袋,裏麵全是原件,不是複印件,放到你家門口的鞋櫃上,我想應該是老爺子發病之後,在家等救護車的時候,你媽隨手放到鞋櫃上,這東西,想必還沒看過。”


    莫驕陽沒說話,可是聽的卻仔細。


    黎耀神色一凝,聲音透著危險的信號,“我覺得你應該查一下是誰把這些東西給馮雅倩的,而且這家醫院,想必是不再可信了。”


    黎耀其實挺納悶的,這些原件有的還有醫生的紅戳,按理來說,都應該在檢查之後交給病人,或是病人家屬的,他是絕不會相信有人深入到莫驕陽的家裏拿到這些東西,且不說一個職業軍人的警覺性有多高,自己的東西若是被動過不可能一點不發覺,隻說這樣入室行竊的罪名,一但被扣實了,那這頂官司可是不好收場的。


    馮雅倩想來再愚蠢,也不會蠢到這種地步。


    哪怕不是她親自動手,也會因為慫恿和背後操控而被定罪,在這點上,他絕不懷疑莫家的能力。


    黎耀的目光其實帶了些審示,因為他懷疑這些東西,的確是從醫院裏流失出來的,那麽,放在醫院的原因就有待追究了。


    照片都被刪除幹淨了,黎耀才把手機重新揣進了兜裏,展了下肩,熬了大半夜,其實他想說有些累了,可是這會兒休息是休息不成了,“那我先走了,你二叔的飛機班次一會兒發到我手機上。”


    莫驕陽點了點頭,平靜的有些異常。


    黎耀有句話衝到了嘴邊,可是看著莫驕陽平靜的沒有半點波瀾的麵色,又生生的壓了下去。


    黎耀不想再去遭那份墊著腳走路的罪了,索性就從安全樓梯下樓了,雖然聲音還盡量輕一點,可總好過不能整隻腳落地吧。


    莫驕陽是一直等到樓道裏沒聲音,才轉過身把安全通道口的窗戶打開的,夜風因為霧霾,不再是清風送爽,而有一股子灰塵味嗆進了嗓子。


    眉頭蹙起,手一揮,窗戶又重新被關上。


    抬手伸進西褲兜裏,想掏什麽,可是摸了半天,兩邊的口袋除了手機,沒有一顆能讓他神經安定下來的尼古丁,這才想起來,兜裏早就習慣不揣煙了。


    十幾層樓的高度,即便在黑夜,若是夜空清朗,正該是霓虹炫爛,城市夜景美如畫的時候,可是因為霧霾,城市的夜景幾乎除了一兩個光點,別的,到是看不清了。


    莫驕陽就這樣站在安全通道裏,隔著一道玻璃看著外麵蒙了塵的夜色,如同他惴惴不安的心情。


    白天他注意到的事兒,似乎在這刻,都得到了解釋,爺爺為什麽氣急住院,看杜若的眼神,雖然眸光柔和,臉上的笑容也一如平時,隻是眼睛裏總像是藏了什麽東西,那層東西就像這霧霾裏凝結的細小顆粒,明明漂浮在空中,卻因為霧氣太重,又看不清楚,隻有走進光亮下,或是霧霾消散時,你才會發現,衣服上,頭上,甚至車子上,都沾了厚厚一層塵埃。


    隻是沾在表麵的塵埃很容易就會被洗去,那些落進心底的呢?


    他既然存心在意,就不會錯過爺爺看杜若時,眸光裏那忽明忽暗,似有若無的愧疚。


    那會兒,他一直沒想明白,這愧疚到底來源於哪兒?


    爺爺對杜若不可畏不好,這兩年依嵐不在家,每次來b市,爺爺對杜若也都是噓寒問暖,極為關心。


    噢,對了。


    有個問題,一直被他忽視了,這會兒到像是重新灌進了腦海裏。


    大概從一年前開始吧,爺爺就問過他幾次,打算什麽時候再要個孩子。


    杜若跟他說,他媽也在這個問題上問過了。


    雖然杜若的身體這兩年來一直沒什麽大礙,可是魯大夫給他的答案,杜若的身體還不適合要孩子,可能孕先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隨著胎兒的成長,五個半月以後,孩子成長的速度加快,母親身體供應的血液還有營養都是先期的幾倍,這個時候,對母親的身體就是一個考量,誰也不知道杜若的身體在這個時候會不會發生意外,如果真發生意外了,到時候最好的結果,可能是孩子會存活下來,大人,卻不好說,那麽最壞的結果,自然是孩子和大人都不能存活下來。


    重度貧血對孕婦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打擊。


    魯大夫人的建議,是讓他再等兩年。


    其實,他也並不急,再等兩年也罷,再等三年、五年也罷,哪怕到最後沒有孩子,反正他有杜若陪著,他拿她當孩子一樣的寵著,這樣也就足夠了。


    誰也沒要求誰的人生就一定能完美,他從不奢望自己在事業上有成的時候,在感情上能收獲一個與自己那麽契合的女人,還要要求這個女人事事完美,那簡直是上天太過眷顧了。


    而且,杜若的不完美,並不緣於她自己,可以說,第一個孩子的意外,是直接造成她身體不好的原因。


    所以,他從不要求過多。


    所以,這兩年,他們哪怕床事兒上再和諧,哪怕他也從杜若的嘴裏聽到過,她要再給自己生個孩子,可是他還是偷偷用了避孕的方法,這也是杜若一直沒有懷孕的原因。


    沒有選擇結紮,而是偷偷找了中醫高手用了最古老的一個法子,沒想到在不用小雨傘的情況下,還真的見效了。


    隻是這些事兒,除了他,也就淩晨知道,那個人,也是淩晨幫他找的。


    黎耀說那家醫院不能相信,嗬嗬——


    莫驕陽一聲輕笑,他知道黎耀是好意,可是黎耀大概忘了看那些化驗單上醫院的全稱,晨光醫院,是淩氏的,淩晨怎麽可能為了一個馮雅倩去背叛他?


    就算不是為了他,這樣的舉動,無疑是把杜若逼到了死路,淩晨又怎麽會忍心?


    弄了個周鬱在身邊,別人看不出來,難道他們這幾個朝夕相處的人還看不出來,那不過就是個花瓶擺設,用來堵淩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嘴的,兩人私下裏相處,那女人要是離他步子進了,都恨不得被他的眼刀子殺死。


    隨著思緒的沉斂,莫驕陽一直沒有多大變化的臉上,終於起了一層波瀾,額上青色的筋脈猛然突起,那是瞬間加強的狠戾之色所致,暗沉深邃的瞳眸仿似有一股穿牆利箭般的光噴射而出,那股強勁的力量,透著勢不可擋的氣勢,繃起的背脊正將他的決心與強勢淋漓盡致的流瀉出來。


    這樣的表情,足足保持了有一分鍾。


    放在西褲裏的手拿出來的時候,還多了一個電話,沒有去看時間,隻是抬手在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等待接通。


    淩晨發誓,他要是接起這個電話,一定先破口大罵五分鍾,然後再聽聽這人有沒有正經兒事兒,要是沒正經兒事兒,他再發誓,他一定在下一期的《晨光》雜誌上,給他安排一個大篇幅的曝光,保管讓他出門不遮臉都邁不動步。


    《晨光》,淩晨一手操辦起來的雜誌,兩年多前,與莫驕陽達成了主導輿論的方案以後,這個雜誌社,就應運而生了。


    雖然雜誌社的營利於現在的淩氏不過是九牛一毛,可有可無,甚至最開始的一年時間裏,每次出大新聞,都是他提前貼了資金去做的前期投入,迴收也是看出刊以後讀者的反應。


    不過因為雜誌一直以敢說敢言,追求真相,還原事實,吐露心聲為目標,到是在老百姓心裏越發的有力量了,在業界,經過兩年多的努力,也算是小露一手了。


    過了年底,來年的開年,他打算做第一期的全國發行,這是在兩年的努力之後,在業界多次碰壁,又多次以獨道的視角,深入的報道,傲人的業績,成功站穩腳跟之後,又邁出的一大步,這一步邁出去,他們的事兒,也算是安穩了。


    所以這兩年的時間,淩晨很忙,除了淩氏,雜誌社可以說是他一力在挺著,因為除了資金,最重要的就是記者惹完的麻煩,他得去給擦屁股。


    沒辦法,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你想拿第一手資料,就要敢於去拚,去搶,得罪人是一定的,也正是因為得罪人了,你的東西才有價值,要是地攤上一塊錢就能買好幾本的,那是兒童詩歌,還是盜的老祖宗智慧,對於成年人來說,半點用處也沒有。


    淩晨今天晚上又去給手下的記者們擺事兒去了,這次的簍子有點大,不過虧得有唐七的關係,喝了兩個多小時的酒,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午夜到家,這會兒連半個小時都沒睡上,就被電話吵醒了,他要是不惱火,都愧對人家叫他一聲淩少。


    肚子裏醞釀了好大一股火氣,眼睛剛剛眯開了一條縫,想看看這不怕死的人是誰。


    隻是看到屏幕上跳動那兩個字時,淩晨撫額,你大爺的,這是要把人往死裏整啊。


    胸鬱氣滯,很容易死人的。


    “大晚上不睡覺,你不會想讓我給你陪床吧。”


    就算是不能破口大罵,好歹語氣不善不算罪吧?


    淩晨一手按著頭,一手拿著電話,眼睛似睜未睜,要是這會我莫驕陽直接掛了,那他直接睡著了。


    隻可惜,今天晚上顯然天氣不好,明明是陽曆的九月,陰曆快到八月十五了,可是莫驕陽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道時,他以為自己一覺醒來,被移送到了南極陪企鵝玩耍。


    當然,他不會想讓自己成為北極熊的盤中餐,企鵝要比那個龐然大物,溫馴的多。


    “現在淩晨一點,早上六點之前,給我查出來,若若的化驗單,為什麽會出現在b市,為什麽會出現在馮雅倩的手裏,還有,如果我告訴你,現在這些化驗單直接導致了我爺爺昏迷不醒,你說,接下來,我會怎麽做?”


    森寒的語氣,咬牙切齒的味道,莫驕陽隱藏了許久的情緒,似乎在淩晨這兒找到了突破口,那一個字一個字,狠決的就像是被磨的鋒利的牙齒一點點的擠出來,而且被擠壓的過程,又是在不斷的往上麵滴寒冰柱,以至於那些字碰到空氣的時候,非但沒被空間中的溫度軟化,反而又把空氣凝結的跡象,原來,那些寒冰柱,竟是千年冰柱分裂而成。


    淩晨在莫驕陽說到化驗單的時候,腦子的弦就崩了起來,瞬間坐直的身子還因為床太軟而彈了一下。


    再聽到馮雅倩的名字時,淩晨腦海裏隻飄過了四個字——陰魂不散。


    及至聽到莫偉天昏迷不醒的時候,陰魂不散這四個字隨風而逝了,很快就變成了不作不死。


    莫驕陽這哪裏是問他,分明就是告訴他,馮雅倩用晨光醫院裏杜若的化驗單,把莫偉天,莫家的擎天柱,給氣的住院了,還昏迷不醒。


    淩晨想起了一句台詞——你攤事兒了,你攤大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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