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清晰的感受著賈美雲的關懷,原本傷痛的心,被這暖如陽光的語言一點點的撫慰著。


    原本撐在嘴角的笑是勉強的,無力的,可是因為有了這樣的關心,讓她的笑也變的有活力,有溫度。


    不過還是堅持的搖了搖頭,“媽,我懷孕的事兒,一直都沒跟我爸媽提,原本是想著等月份大些,再接她們過來看看的,不過現在——”


    微頓了一下,杜若晃了晃頭,“既然最初的時候就不知道,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徒增傷感呢!”


    賈美雲歎了口氣,握著杜若的手不免加了些力道,溫暖慈愛的目光像一道道暖流,投注在那雙年輕倔強的眼裏,“不告訴就不告訴吧,有媽在,一定能照顧好你的。”


    杜若重重的點著頭,努力的吸著鼻子,把那不斷上湧的酸澀又壓了下去。


    生活,總是眷顧她的。


    賈美雲瞧著杜若的情緒有點好轉,就挑了大院裏的趣事兒說給她聽,大多是東家的兒子到了歲數,還沒成親,家裏著急了,想著各個法子逼婚,還有西家的女兒,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男朋友都快談上一遝了,家裏愁的不得了,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再找個好男人的嫁了。


    杜若不發一言的聽著,以前她並不喜歡聽這些八卦,有那些精力還不如好好看看醫書,鑽研醫術呢,可是現在,突然不想讓耳根清靜下來,隻要有一點聲音,她怕一但清靜下來,腦子裏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不開心的事兒。


    咚咚咚——


    突然而至的敲門聲打破了賈美雲的喋喋不休,側眸看向門口,邊起身,邊說了聲,“請進。”


    “是美雲吧!”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優雅大方的推開了病房門,緩步走進來的時候,輕笑著與賈美雲打起了招唿。


    在女人身後跟著一位穿著軍裝的男人,杜若看不到男人的長相,隻是對那衣服的顏色比較敏感。


    綠色的軍裝,杜若心下判斷著,或許是莫首長的戰友吧。


    “學茵,馮師長,你們怎麽過來了?”賈美雲熱情的請來人坐下,心裏已經大概有了數,不過麵上卻沒點破。


    顧學茵直接坐到了病床邊,看著這會兒半倚著床頭的杜若,有些歉意的笑道:“這就是驕陽媳婦吧。”


    賈美雲點了點頭,自己拿了把椅子坐到了杜若的床頭,給杜若介紹起來。


    “若若,這是驕陽在部隊時候的首長,馮師長,這位是馮師長的夫人,你叫顧阿姨吧。”


    “馮師長,顧阿姨。”杜若乖巧的順著賈美雲的介紹叫了一聲,然後便抿唇不語。


    “美雲,這又不是在部隊,叫什麽師長,以後,就叫馮叔叔,顧阿姨吧。”


    杜若能聽得出來,顧學茵聲音裏帶了幾分親近的意思,或者說,從剛才賈美雲的態度,還有介紹上,就能看出來,這兩個人跟莫家,應該是頗有淵源的。


    嗯,也對,莫偉天這樣的人,就算是培養自己的孫子,也不可能送到一個自己不熟悉人的手裏。


    所以杜若順著顧學茵的話又叫了聲,“馮叔叔,顧阿姨。”


    顧學茵臉上的笑一下子綻開了花一般,開口之前,還瞪了一眼跟著一同來的男人的,嗔道:“人家孩子叫你呢,怎麽連個招唿也不應。”


    能看得出來,這對夫妻的感情應該不錯。


    杜若覺得好像也不奇怪,坐在床尾的女人,明明有五十多歲的樣子,可是歲月似乎對她特別的偏心,明明該被時間這把刀摧殘的滿麵風沙的臉蛋,此刻,卻像是經過刀削斧磨一般,少了二十幾歲的青春、妖豔,卻多了歲月沉澱之後的從容與成熟。


    還有那無處不在的自信,優雅的舉止,由內而外的強大氣場,每一處,都在彰顯著獨屬於自己的恰到好處。


    那個男人聽了女人的話,身上的冷氣似乎暖了一些,看著杜若的眼睛,差不多半秒鍾,亦或是一秒鍾,總之不長,可那一眼,卻淩厲的讓杜若不自覺的挺直了背脊,有一種被審訊的感覺。


    男人的開口的聲音比他的麵貌顯得柔和,不是那種粗噶的線條,而是溫如清泉般的流動,“是個不錯的孩子。”


    杜若抽了抽嘴角,直接把男人的話理解為客氣,其實真心的成份沒多少。


    顧學茵似乎也不滿男人這樣的說詞,看著杜若的眼神裏帶著點無奈,“杜若啊,你可別介意,你陸叔叔口若懸河都留給手底下的那些兵了,就是迴到家跟阿姨在一塊,幾乎可以當作隱形人了。”


    杜若輕笑著搖了搖頭,心裏忍不住腹誹著,是不是當兵的人,都這麽高冷酷啊,莫驕陽如是,莫首長如是,這位也不惶多讓啊。


    顧學茵這會兒正在心裏忖度著下麵的話要怎麽說,昨天晚上都快十點了,才接到老爺子的電話,馮雅倩把莫家的重孫給弄沒了,自己拍拍屁股跑了,老爺子讓她們兩口子過來給賠禮道歉,你說說,這都什麽事兒啊。


    顧學茵用眼角的餘光覷著自家男人的臉色,知道這事兒,怎麽著也得女人來說更方便些,心下歎了口氣,她也算瞧出來了,驕陽這媳婦,隻怕還不知道她們跟馮雅倩的關係吧。


    “杜若啊,我——”


    “學茵啊,是老爺子讓你們來的吧。”


    杜若愣怔的看著賈美雲搶了顧學茵的話,似乎在阻止什麽?


    顧學茵本來醞釀好的情緒一頓,表情上就有些尷尬,本來這事兒就是明擺著的,隻要不是笨蛋,就沒有看不破的,索性就攤了牌。


    “美雲,雅倩的事兒,哎,老爺子說了,這個情,馮家欠了,這張卡迴頭給驕陽媳婦買點補品,養養身子,迴頭若是需要,b市那邊,老爺子給安排了療養的地方,恢複個一年半載的,應該不耽誤再要一個。”


    顧學茵這話,其實有些底氣弱,她當年是生過孩子的,隻是——


    當年的事兒,顧學茵現在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唿吸不過來,脖子那裏始終被一隻大手死死的卡著,若不是年輕那會兒不懂事兒,名利心太重,何至於——


    二十多年過去了,顧學茵沒想到那會兒因為沒養好身體,這麽多年看過了許多名醫,開始的時候還抱點希望,時間長了,兩夫妻一直都挺努力的,可是這肚子就一直沒有動靜,索性,她也就想開了,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對她遺棄了那個孩子的懲罰吧。


    所以這會兒看著杜若,她心裏是真的希望她能好好的把身體養好,畢竟還年輕,現在的醫療技術又好,家裏的條件也好,有這些基礎,等身體恢複好了再要一個,還是不成問題的。


    杜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顧學茵,目光又落到了賈美雲身上,然後目光又落到那個穿軍裝的男人身上,噢,對了,賈美雲介紹的時候,說她姓馮,馮雅倩也馮,她怎麽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淩晨好像也跟她提過,馮雅倩的親大伯就是莫驕陽的首長,也就是說,這會兒坐在她病房裏的兩個人,是馮家人,馮雅倩的大伯和大伯母,這是打個巴掌,來送甜棗了?


    關係一想通,杜若臉上那點對待客人的輕笑就慢慢的變成了淡薄,甚至揚起的嘴角,還帶著幾分譏諷的味道,尤其那雙平靜的眸子落到顧學茵放在床畔的卡時,更是變化成了嘲弄,似乎,看著一出可笑的鬧劇一般,而偏偏,她還是這出劇裏的女主角。


    賈美雲也有些無語,若不是這會兒坐在病房裏的是馮家大房,估計她的臉色也不能好到哪去,瞧著那張卡,隻覺得吞了蒼蠅一般的咯應。


    臉上剛剛還能強撐起來的笑,這會兒也收起了嘴角,連說話的聲音也少了親和多了客套,“學茵,老爺子有心了,隻是莫家還不至於自家的媳婦坐個小月子還打靠人家接濟,這張卡,咱們是萬不能收的。”


    杜若清晰的看到了顧學茵臉色的變化,從尷尬到僵笑,甚至還帶著幾分了然,像是在來之前就知道會是樣的結果一般,好在,沒有拂袖而去。


    也是,擺明了是來賠禮道歉的,要是拂袖而去,隻怕不好交差吧?


    果然啊,這大家大戶的媳婦不好當啊。


    顧學茵也知道這張卡有點燙手,這會兒擺在床邊,因為上邊的金色又顯得刺眼,她知道這會兒她要是再說什麽勸賈美雲,亦或是勸驕陽媳婦把卡收下的話,隻怕她以後跟莫家,就不要來往了。


    所以顧學茵這會兒很識時務的把卡收了起來,麵上帶了幾分為難的表情,歎了口氣,把目光落到賈美雲身上,像是在為剛才的事兒做著解釋一般,“美雲,哎,你也知道,我——”


    賈美雲擺了擺手,她的性子從來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再說,這事兒,原也不是馮家大房的事兒,就是馮雅倩,老爺子沒為難人家,把人好好的放走了,她難不成這會兒還跟馮家大房把關係搞僵了?


    那是傻子才幹的事兒。


    “學茵,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什麽脾氣我還不知道,今兒這事兒,迴頭你給老爺子交個差就是了,就說我的話,心意咱們領了,小輩間的事兒,讓小輩自己去解決,咱們這些歲數,不操這些心,好好的享幾年清福,才是正經。”


    杜若忽然發現,她以前對賈美雲的認知,好像有些偏頗,隻以為她的角色像一個任勞任怨的老媽子,雖然有點迷糊,卻不乏溫暖。


    可是這會兒,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頗有心計手腕的外交官,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在給了別人台階的時候,又擺明了自己的態度,而且還不會讓人家覺得生硬,有一種感同身受被理解的欣慰。


    嗯,杜若忍不住在心裏想著,以後的自己,是不是也該多學學,多聽聽,多看看,畢竟,莫驕陽的社交圈子,難保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兒。


    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原來,莫家女人被寵,也不是無端無由的。


    顧學茵是真真有些慚愧了,慚愧的她連下麵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隻鼓著眼睛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馮有忠,也不怕當著外人的麵讓自家的男人下不來台,挑子一撂,氣道:“這下怎麽辦?”


    杜若若是剛剛還以為這對夫妻可能感情很好的話,那麽這會兒看到顧學茵當著她和賈美雲的麵敢挑釁自己的男人,她得說上一句,這個女人,一定是被男人縱容著的。


    女人,隻有在被喜歡或是深愛著的男人縱容時,才會這般的肆無忌憚。


    馮有忠其實也不想走這一趟,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他手下的兵,就是成績再優秀的,做錯了事兒,一樣要受到懲罰,這是公平,對你,對別人,在他的信條裏,特權,那是絕對不存在的,哪怕你身上滿布光環。


    不過馮家孫輩的確少之又少,馮雅倩之所以受寵,也正緣於這一點。


    可再受寵,也不能幹出這種枉顧別人性命的事兒,尤其還扼殺了一個還在孕育著的嬰兒,簡直是——


    馮有忠到底不忍說出那幾個字。


    來的路上,馮有忠其實有懷疑過馮雅倩可能是被冤枉的,或許是驕陽媳婦心機太重,挑釁了她,然後她才衝動之下幹了糊塗事兒,所以,剛剛邁進病房的時候,他直接看進了驕陽媳婦的眼睛,像他這個年紀經過風雨又在部人上摔打人的,可以說這雙眼睛已經犀利如鷹,除非是心細縝密的老江湖或許還能對抗一二,若是那些沒受過訓練的人,尤其是感性勝過理智的女人,是很難逃脫他的審視的。


    可是剛剛,隻一眼,他就斷定,驕陽媳婦,不是那樣的人。


    也對,莫驕陽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娶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這個女孩身上的氣質很幹淨,目光很澄澈,哪怕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可依然遮不住那份坦蕩。


    可也正是因為杜若身上的坦蕩,才反襯著自家侄女的無理,甚至他腦子裏都想到了殺人償命這幾個字。


    屁股下麵的椅子燙的燎人,這間屋子裏的空氣壓抑的讓他說不出話來。


    不是他不健談,在部隊跟手下的兵侃侃而談的時候,從來沒的卡過殼,可是在這間病房裏,他因為理虧,而沒辦法開口。


    這會兒,被自己媳婦逼著開口,馮有忠隻能虛咳了一聲,目光直直的落到了杜若身上,不知為何,他喜歡看著這個女孩的眼睛說話,總覺得這雙眼睛有一份熟悉的感覺,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有一股親切的暖流。


    馮有忠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第一次見麵的人,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


    “杜若是吧。”


    杜若真想翻白眼,她怎麽覺得馮家這位是來當領導講話的呢,瞧瞧這正式的語氣,要是她沒猜錯,下麵這位領導一下要說,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


    撲哧。


    顧學茵是第一個繃不住的,賈美雲也隨之笑出了聲,這一笑,到是把剛剛那點子尷尬打消的無影無蹤。


    連著杜若眼底也泛了一絲笑意,這位師長,還真是有意思。


    馮有忠有點尷尬,他才開了口,這一屋子人都笑了。


    嗯,驕陽媳婦也笑了,雖然極淺,可是架不住他這鷹一般的眼眸,細如發絲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眸。


    馮有忠發現,這女孩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要好看,不是那種激動的大笑,而是眉眼微彎的感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顧學茵撫額歎息,一臉的無奈,看著賈美雲和杜若,聳了聳肩,“你們看,我沒說錯吧,這人啊,當領導當慣了,隻要一開口說話,就跟做報告似的。”


    “我們家那位也差不多這樣,好在家裏有老爺子壓著,就算是做報告,我們也不搭理。”


    或許是怕馮有忠尷尬,賈美雲不經意的提起了莫首長的糗事。


    顧學茵一臉的深有同感,“要不怎麽說呢,那些相親節目裏的小姑娘,一個個瘋狂的想要嫁個當兵的,說什麽帥啊,酷啊,體型好啊,那都是想像,這過日子,非得你嫁了,才知道是怎麽迴事兒。”


    說完把目光落到杜若身上,笑道:“杜若啊,你們家驕陽不會也這樣吧?”


    或許是因為馮師長這點小糗事讓杜若的心態又平和下來,再加上沒有那張卡刺目的擺在那,杜若又恢複了那分客氣的樣子,“還好,驕陽在家的時候,話還挺多的。”


    “啊?那個愣頭青,還是個話癆?”


    顧學茵仿似看到新大陸一般的好奇,實在不敢想像莫驕陽跟話癆搭上邊是什麽樣,撫著掌叫道:“你們是不知道啊,我聽我們家老馮說,驕陽在部隊那會兒,輕易不開口,開口必是誰要倒黴,凡是在他手下當過兵的,就沒有一個不懼他的,對了,老馮,你們部隊裏那幫小子不是給他個什麽綽號嗎?”


    “冷麵閻王。”馮有忠斂去了剛剛的尷尬,臉色如常。


    “對,對,就是這個。”顧學茵拍著巴掌笑道:“美雲,你聽沒聽過?”


    賈美雲笑著搖了搖頭,“驕陽迴家的次數本來就少,就是迴了家,部隊裏的事兒也不跟我這個當媽的說,不過,我尋思著,杜若沒準是聽過的。”


    言下之意,就是莫驕陽比起親媽,心裏更看重杜若這個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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