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溶溶,夜風輕拂。


    元老太公聽到門響,希冀地探長了脖子,在看到元鶴的身影後,期盼立刻變成了嫌棄。


    “怎麽才迴來!狗都比你迴家早!”


    元鶴好脾氣地道:“咱們家什麽時候養狗了嗎?”


    元老太公道:“當然沒有了!”


    “那您怎麽知道狗比我迴家早?”


    “!!!”


    元老太公恨恨地瞪著元鶴,罵道:“逆子!就知道氣我!就知道氣我!”


    元鶴挨著他坐下來,笑著掏出信:“本想念給您聽的,但您這麽嫌棄我,想來也不願意聽見我的聲音……”


    元老太公生氣地拍了他的背一下:“越老越混賬!”


    “我不老!”元鶴很生氣,非常認真地辯解:“我正當壯年,老的是您!”


    “謔!”元老太公歪著脖子看了他兩眼,心領神會地笑了。


    “對,你不老,還沒成家,還沒一兒半女呢,怎麽敢說老?誰說你老,你就跟他急,甭管他是誰!小杜也不行!”


    “……”元鶴沉默地把信收起來,起身往外走。


    這成天不是被嫌棄,就是被嘲諷老,誰受得了!


    “你幹嘛去?你還沒給我念信呢!”


    無論元老太公怎麽叫喚,元鶴就是不搭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掰迴一局,堅決不能放過!


    元老太公沒辦法,隻好道:“行了,你一點兒都不老,你正當壯年,英武闊氣,知情識趣……”


    “您這用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詞……”元鶴笑著走迴來,坐在燈下念信。


    元老太公的眼睛越來越不行了,已經看不見小字,得看很大的字才行,所以才要團團每天念書給他聽。


    雖是這樣,他還是緊緊扒著兒子的手,高興地盯著信紙,就連精神頭也要比平時好了許多。


    “老太公,您安好……我挺好的,官運亨通,連升三級……我看到了明堂、天堂、天樞,當真威風極了。


    隻可惜不是最早的形態,聽說原來那個更雄偉壯麗……聖人果然與眾不同……”


    聊完了瑣碎日常,就是叮囑他要好好吃飯睡覺,別和元鶴賭氣,又說了采藍以後會為他調理身子的事。


    “您一定要聽話,安心將養著,等我迴來看您,若是您身體健鑠,興許咱們還能一起去遊神都呢!”


    元鶴收起信件,不再出聲。


    元老太公還沒聽夠:“繼續念啊!”


    “沒了。”


    “沒了?怎麽可能沒了呢?這才幾句話啊?”


    “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不然您還想人家說什麽?”


    不甘心的元老太公生氣地瞪著元鶴,罵道:“你這個沒本事的逆子!你說你有什麽用?人家都不耐煩和你多寫一個字!”


    元鶴也很生氣:“是人家小杜和你沒多少話可說,好嗎?和我有什麽關係?”


    元老太公往塌上一倒,開始蹬腿撒潑。


    “我不管,就是你錯。如果你能娶到她,她哪會隻給我寫這麽幾行字?


    反正就是你沒出息,不討人喜歡,不然她非得給我寫十張八張信紙不可。”


    元鶴扶著額頭歎氣,然後用雙手捂住眼睛,肩頭輕輕顫抖著,一聲不響。


    但是,瞧著就挺嚇人。


    元老太公果然不鬧了,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頭:“你怎麽啦?”


    元鶴捂著臉,甕聲甕氣地道:“不用您管,反正您就是想讓兒子難受,然後就開心了,您繼續開心吧……”


    他站起身來,用袖子遮著臉,迅速走出去了。


    元老太公中氣十足地罵著:“逆子!”


    等到元鶴的身影看不見了,他就長籲短歎,和站在一旁假裝自己是個死人的周四說道:“這小子,故意裝可憐哄我開心呢。”


    周四隻是笑:“那您不也故意逗他開心麽?”


    這父子倆也真是夠神奇,每天都要上演相同的戲碼,從彼此的假裝鬧騰中,獲得那麽一點點安慰。


    元老太公軟綿綿地躺著,說道:“小杜一定出啥事了,這臭小子不給我說,我明天見著采藍再問。”


    他輾轉反側,艱難入睡。


    周四小心翼翼地給他蓋上被子,看到他瘦得凹下去的臉頰,心酸不已。


    大家都知道,元老太公活不久了,在他去世之前,看著二郎成親的願望怕是不能達成了。


    元鶴遠遠看著老父親房裏的燈滅了,這才轉身離開。


    采藍起了個大早,興衝衝地跑到隔壁敲響了門,周四誇她:“許久不見,越發精神了啊。”


    采藍驕傲地拍拍胸口:“當然啦!畢竟是在太醫署裏經過曆練的人!醫博士們都覺著我很能幹呢。


    我雖然隻是個小婢女,但我是跟著醫學生們一起上課學醫的!還有工錢!同工同酬!”


    周四笑了起來:“真不錯,果然是五娘身邊出來的人,能幹!”


    采藍自信地笑著:“我們快去見過二郎,好給老太公請脈!”


    周四引著她往裏走:“二郎就在老太公的房裏等著呢,稍後啊,老太公必然會問很多有關五娘的事,你知道該怎麽迴答的吧?”


    “報喜不報憂嘛。”


    采藍行事穩妥機智了許多。


    “你放心,五娘入宮之後,我一個人在太醫署裏幹活,雖有阿史那宏幫著,但很多事情都得靠莪自己……”


    二人說著,走進了元老太公的屋裏。


    元老太公果然很著急:“請脈的事不急,先和我聊聊洛陽的事。”


    采藍眼尾掃向元鶴,得到許可之後,就擺開架勢和元老太公聊了起來。


    她說的都是杜清檀如何手撕惡人,過五關斬六將的事,絕口不提其中的艱辛以及危機。


    元老太公歎道:“我早知五娘不是池中之物,隻是啊,外人瞧著風光,咱們自己人得知道她的不容易,能幫就要多幫……”


    最後這句話是衝著元鶴說的。


    元鶴微一點頭,元老太公這才滿意了,卻不肯讓采藍給他診脈。


    “我這一向時常都請大夫看著呢,三天兩頭都在把脈吃藥,手腕那兒都磨起老繭了,就想讓它歇歇。”


    采藍失笑:“老太公說笑呢,把脈哪能起繭子啊。您老就給五娘一個麵子,是她交待婢子照看您的呢。”


    可無論她怎麽勸說,元老太公隻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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