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天色尚早。


    杜清檀去邀請雷燕娘和宋大娘:“我打算去看看患兒,你們去嗎?”


    隨訪,是大夫應該努力做到的事,況且是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


    雷燕娘和宋大娘也擔心會被人使壞,便道:“一起吧,晚飯吃得有些撐,正好出去溜達溜達。”


    袁春娘在院子裏來迴走動,猶豫不決又苦惱,看見她們眼睛就亮了,隻不好意思靠過來。


    杜清檀大度地招唿她:“春娘,我們出去遛彎兒,你去不?”


    袁春娘激動地飛奔過來,話都說不利索了:“哎,哎,我去,去!”


    杜清檀親切地拍拍她的肩,並不多說什麽。


    蕭三娘隔窗望著這一幕,微微冷笑,叫了蟬娘過來。


    “你去告訴張醫令,杜清檀目中無人,很該給她教訓!”


    蟬娘會意,遮遮掩掩地出去了。


    劉魚娘輕輕放下窗子,笑眯眯地和豆兒說道:“狗開始咬人了,等著看好戲吧。”


    豆兒道:“不好下手吧,病所裏那麽多人盯著的。”


    劉魚娘嫌她笨:“這不是有張醫令麽?他隻要隨便動動嘴皮子,自然有人去做。”


    小孩子本就容易驚醒,夜裏隨便弄弄,那孩子不得天天哭到半夜,哭著哭著,就輸了。


    病所位置偏遠,需要穿過寬廣的藥園。


    杜清檀幾人一路走,一路說話。


    袁春娘羞恥地道:“小杜,我一時糊塗,害怕惹禍上身,又想貪占便宜,所以背離了你。我給你賠禮,希望你別怪罪我。”


    杜清檀坦然一笑:“趨吉避禍,人之常情,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再說,你後麵不是也來幫我了嗎?”


    雷燕娘嚴肅地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幸好你沒糊塗到底。”


    宋大娘打圓場:“好了,好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大家還是好姐妹。”


    說到好姐妹,雷燕娘又冷笑了。


    “當初還是彭三娘提議結拜,歃血為盟的呢。幸好沒有,不然第一個遭報應的就是她!”


    袁春娘小聲道:“她隻是膽子小,其實並沒有說過小杜任何壞話,也沒做壞事。”


    雷燕娘嫉惡如仇:“你還替她說話!”


    杜清檀一錘定音:“隻要沒害我們就行,不然和蕭三娘等人沒區別。”


    雷燕娘就乖乖地聽了她的話。


    入了病所,幾人分開去看自己的病人。


    杜清檀在一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找到了丁字號母子。


    那孩子已經吃上了米糊,頭上的肥瘡也塗上了藥,安靜乖巧地坐在床上玩耍。


    做母親的滿臉歡喜感激,連連給她鞠躬行禮。


    “杜大夫,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您不嫌我們窮,不嫌我們髒……”


    杜清檀止住她:“懸壺濟世,不分貧富,救死扶傷,本就是學醫之人應當做的。”


    患兒之母口舌笨拙,紅著臉道:“那些米糧,我會把它磨成粉,專給他吃,一定不會偷吃。”


    杜清檀被她逗笑了:“不是還開了雞蛋麽?把熟蛋黃碾細添在米糊裏喂給孩子,可以幫助他強身健體。蛋白你吃了,乳汁會好一點。”


    又叫采藍給了她幾十個錢:“住在這裏頭,總有不方便的時候,不要吝惜,該打點的要打點,有事就去尋我。”


    患兒之母捧著錢,眼淚掉出來,忽地跪倒在地,給杜清檀使勁磕了幾個響頭。


    “您是好人,那位郡王也是好人。”


    采藍很是費了一把力氣才將人扶起來。


    杜清檀看過孩子的情況,覺著還平穩,就又轉身走了出去。


    采藍道:“要不要去尋負責這兒的雜役打點一下?”


    杜清檀不認為這是單純塞錢就能杜絕手腳的,她笑眯眯地道:“我們去尋周醫令。”


    她早通過阿史那宏打聽清楚了,今晚正是周醫令當值。


    而周醫令是個盡職盡責的醫者,每天這個時候,隻要他當值,沒有其他事情,他都會在病所巡查,抽檢病案。


    要抗衡張醫令這個地痞,當然要找等分量的人出手。


    周醫令從一堆病案中抬起頭來,嚴厲地看向杜清檀:“何事?”


    杜清檀坦然自若地行禮問好:“請醫令關照一下丁字號患兒。”


    周醫令冷笑道:“大家都是一樣的,你憑什麽要求老夫偏幫你?”


    杜清檀笑眯眯的:“不是偏幫,而是想要請您查看一下患兒用藥是否得當,畢竟他頭部的肥瘡是您開的藥方。”


    周醫令臉色不虞,生氣地瞪視著她,格外嚇人。


    采藍縮了縮脖子,悄悄退到後麵和阿史那宏站在一起,互相使眼色,要他去幫杜清檀。


    阿史那宏正想上前,就聽周醫令冷笑道:“好個聰明人!你是故意請老夫給他開藥方的吧?”


    這樣一來,相當於把他和杜清檀綁在一起了,乙字號患兒變成了兩個人共同的病人。


    一旦患兒不好,兩個人都有關聯。


    杜清檀十分驚愕:“您怎會這樣想呢?學生十分敬仰您的醫術,又覺著您心慈,一定不會嫌棄他家貧苦……”


    周醫令嚴厲地盯著她的眼睛看。


    杜清檀無辜又柔弱,纖長的脖子微微傾著,脆弱得很,實在不像出手就能搧人耳光的蠻人,也不像個心機深沉之人。


    周醫令收迴目光,板著臉起身,跟著她去看患兒。


    他當場把負責那一片的雜役叫來問話,尋了個由頭,換了另一個他自己的人負責,還特意叮囑了一番。


    杜清檀渾身上下都很舒坦。


    出去的路上,周醫令突然迴頭,冷淡地看著她道:“之前張醫令命你清掃現場,你是否心懷怨懟?”


    杜清檀認真地道:“並沒有,患兒身上有虱子,又生了肥瘡,這些都會傳染,清掃現場是應該也必須做的工作。就算張醫令不提醒,學生也會主動去做的。”


    周醫令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你能這樣想,很好,非常好。”


    杜清檀等人迴到住處,恰好遇到蟬娘迴來。


    兩邊一對上,蟬娘惡狠狠地瞪了杜清檀一眼,然後氣唿唿地進屋去了。


    雷燕娘道:“她又怎麽了?”


    杜清檀笑眯眯地道:“許是因為沒能使到壞?”


    天,很快亮了,到了檢驗成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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