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姓元,也是名門望族。


    來的是他家大管事周三,送了一些祛除風寒疫病的藥丸。


    說是太醫署自己配的,市上難得,正適合杜家這種才經水災的人家備用。


    而早上楊氏拜訪鄰居的禮,隻是市麵上尋常能見的時鮮,兩相對比就顯得太過單薄,需得再補點什麽才好。


    然而杜家才剛逃難而來,隻比家徒四壁好那麽一點點,並沒有合適的禮品。


    楊氏正為難時,周三笑道:“讓夫人見笑,方才家主嗅到府上羊肉湯香。”


    接連下了許久的雨,好不容易天晴,久病臥床的老人被扶出來曬太陽,散發鬱悶的心情。


    卻聞隔壁傳來羊肉湯香,於是已經很久不思飲食的老人突然間就餓了。


    倒也不是家裏吃不起,隻是病人的心思,想要就得立刻到嘴。


    且吃飯又有“隔鍋香”一說,家裏做出來的肯定沒有這個味兒。


    於是就有了送藥迴禮這一出。


    “這……”楊氏頗為不安,彼此不知根底好壞,哪敢隨便送肉。


    雖說這肉是別人送的,但若是對方執意挑事,說不得還會牽連安平郡王府。


    “怎麽迴事?”杜清檀出來主持大局,既是病人,一問便知真假。


    周三也很尷尬,這事兒懂的都懂,要就怪新鄰居太會做飯,他聞著也饞啊。


    杜清檀三言兩語詢問清楚,便叫采藍取一碗龍眼羊肉粥:“這個倒是很適合你家主人食用。”


    又給了一小份蔥爆羊肉:“這個嚐嚐味兒,不是舍不得,隻久病之後突然想吃,不能太過油膩,更不能多吃。”


    周三感謝而去,杜家人繼續吃飯。


    杜清檀心情頗佳。


    早起遇到的那個咳嗽鄰居,家裏竟然還有個病老人。


    不信她不信她,還不是又自個兒撞上門來了。


    於是追問老於頭,定製的行醫招牌什麽時候到位。


    聽說次日就能到,高興得多吃一碗飯。


    於婆又有新的憂慮,武鵬舉送來整整半腔羊,家中人少吃不完,還不方便送人。


    即便有井可以吊下去湃著,那也放不得幾日。


    天熱,醃肉也不是好時機,壞掉就太可惜了。


    杜清檀拿了刀在那分割:“有什麽不好送人的,十二叔公家裏、楊舅父家裏,不都該嚐嚐?最近到處遭災,人都被淹死了,羊被淹死不是很正常?”


    楊氏點頭稱是:“咱們搬了家,是該給他們報個信,省得走錯了地方。”


    剩下一些肋條,杜清檀拿了各色醬料、茱萸、胡椒醃上,準備烤了做宵夜。


    這幾天要收拾屋子,家裏人就沒個閑的時候,到了夜裏總是很餓,正好補一補。


    一家子人見她又要做吃的,不由十分期待。


    待到烤好,已是二更天,一家子饑腸轆轆,圍坐在杜清檀麵前,期待地等她分肉。


    杜清檀根據食量,在每個人麵前放了一份烤小羊排:“吃吧。”


    “啊嗚!”團團一口咬下一塊羊肉,滿足地眯起眼睛:“太好吃了,要是獨孤大哥哥在就好啦……”


    “篤篤篤!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一家子嚇得驚頭豎耳,麵麵相覷。


    這麽晚了怎還有客?怕不是被隔壁舉報了吧!


    “聽說聖人在麗景門設了個詔獄……被抓進去就別想活著出來……”


    這是采藍才從安平郡王府聽來的,想著想著,眼淚掉下來。


    然而並不肯放下手中的烤羊排,越發使勁地咬了一大口,死也要做個吃肉的鬼!


    “少胡說八道。”杜清檀沉著地起身開門,但見融融的月色下,站著兩個男人。


    一個是傍晚才來討過吃食的周三,一個是早上遇到的那個咳嗽鄰居。


    周三尬笑著道:“讓小娘子見笑了,我家主君又聞到了府上飄過去的香味兒……能不能,賣一點給我們?”


    實在不好意思討要了,這事兒搞得。


    咳嗽鄰居淡聲道:“家父久病臥床,脾氣極怪,給府上帶來不少麻煩,還請不要計較。”


    “還好,鄰裏之間本該互相幫助。我自己就是大夫嘛,很能理解病人的心情。”


    杜清檀往身後比了個手勢,示意家裏人不要慌張。


    她也不讓人進去,隻叫老於頭取兩根羊肋骨送來。


    “我們也是人家送的,被水淹死的,不多,就嚐個味道。”


    三言兩語,就把吃肉的起因責任全部說清楚,還順帶再把自己“是大夫”的身份又證了一番。


    鶴沉默著,將麵前的女郎非常仔細地重新打量一遍。


    嶽大做事得力,半天功夫就把這家人的來曆出身弄清楚了。


    這杜五娘確確實實是個食醫,並且還是個與武氏糾葛頗深的食醫。


    就連這羊肉,也是安平郡王府送來的。


    他本不想與這家人有過多往來,然而耐不住家中老父作天作地,非得鬧著要吃她家的東西。


    做子女的還能怎麽樣呢?


    總不能真讓老父親什麽都不吃。


    正想著,周三已然端著盤子飛快地走了:“這東西得趁熱吃,小的先送去給主君,煩勞二郎付錢。”


    鶴沉默地往袖子裏掏了掏,掏出一塊帕子。


    再往腰包裏掏,掏出一枚印信。


    身無分文。


    他尷尬地看向杜清檀:“我這就讓人送過來……”


    一陣冷風吹過,他急速捂著口,迴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杜清檀就在那兒看著他咳,等他消停了,才道:“您這咳嗽拖很久了吧?”


    鶴微挑眉頭,隱隱帶出些不悅,未及開口,她已然道:“別誤會,我不是想給您瞧病,純屬做大夫的習慣,我再不會問了。”


    “烤羊排的錢不必拿了,都是鄰居,就當結個善緣。”


    杜清檀行了一禮,退步迴去,“啪”地把門關上了。


    那能怎麽辦呢?


    躲著吃肉被鄰居抓了兩次包,隻好讓他吃人嘴軟了。


    鶴默默地站立片刻,悄無聲息地迴了自家。


    元老太公盤膝而坐,將手抓著一根肋條,啃得滿嘴滿手的油,見他進來就翻了個白眼,背過身去繼續吃。


    “您不能吃太多油膩之物,差不多了。”


    鶴苦勸無果,隻好伸手去奪肋條,卻被一隻油手弄了一臉羊油。


    他陰沉著臉,急速地唿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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