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手術……成功機會不超過三成。”

    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以陌覺得熟悉。

    這裏布置得很好。進門處花木扶疏,枝葉交錯纏繞得頗有一番韻致。身側是落地長窗,陽光透過稀薄的窗簾,在靠窗的餐桌邊留下一排暗影。桌上鋪著金黃色的亞麻桌布,周遍還點綴著小麥色流蘇,食物早鋪了一長串盤子,等待著客人來食。餐廳的另一側,是透明的開放式料理間,可以看到戴著白帽子的廚師,敲碎一個個的雞蛋,烹飪煎烤,動作如行雲流水。

    以陌捧著托盤,站在料理間的玻璃窗外,出神地看著師傅們製作糕點。

    她不喜歡吃蛋糕,卻很喜歡看人做蛋糕。記得暑假的時候,雲暮寒會留校勤工儉學,工作的地點就是f大附近的蛋糕店。以陌會偷偷摸摸地跑去看雲暮寒做蛋糕,暮寒總是趁店長不注意,讓漂亮的服務生給以陌打一碗冰粥。以陌一邊吃著免費的冰粥,一邊還會對暮寒擠眉弄眼,怪他不該向服務生放電。隔著玻璃窗看雲暮寒做蛋糕,宛如欣賞一件藝術品的誕生。當決定忘記的時候,記憶卻總是無孔不襲,隻是她已經學會接受這些迴憶,然後將他們珍藏。

    “小姐,您要的煎蛋是要單麵還是雙麵的?”

    “單麵吧。”以陌接過煎好的雞蛋,開始折騰調料。

    自助餐,以陌算是吃得很多了。記得自己學生時代,自助餐都很貴,好點的酒店都是七八十一個人。雲暮寒會省下錢帶她來吃。

    後來做了記者,開什麽發布會都是吃自助。有啥吃啥,速戰速決。吃了兩年自助餐,她不得不承認,真難吃!她還是喜歡熱唿唿的湯麵,辣絲絲的拌粉,這樣的早點才帶勁。

    原來,很多東西都會變,會膩味,會厭倦。

    她端著托盤,對著那一長排的食盤皺眉頭。到底吃什麽呢,麵包還是蛋糕?

    “韶遲,你要吃什麽?”

    以陌習慣性地問,卻沒有人迴答她。她迴頭的時候發現,陸韶遲已經離開很久了。

    這家夥,跑哪裏去了。以陌有些焦躁,為陸韶遲的突然消失。身邊少一個人,她覺得空落落的。這時候服務生交給她紙條,展開是陸韶遲的字,剛勁有力:等我。

    溫暖從心底生起,慢慢地蕩漾開來。她將紙條放進牛仔褲口袋,抬頭的時候,看到窗外細密的陽光,凝成一條條的光束,耀眼眩目。

    真是個很好的早晨。

    “以陌,過來,趁熱吃。”不一會兒,陸韶遲提著大袋小袋出現在餐廳裏。

    “你……,出去買小籠包?”以陌看著滿頭大汗,樣子狼狽的陸韶遲,努力地憋著笑。

    “我剛看到這裏的點心都不合你胃口,所以就到附近買了些剛坐好的早點,這樣你食欲好些。”陸韶遲拉著她在桌邊坐下。

    “剛好,我知道你喜歡流質的煎雞蛋。叫師傅幫你做了一份。”以陌將雞蛋推到陸韶遲麵前。

    “恩,那我要謝謝安以陌小姐了。”

    “不客氣,哎呀,好燙好燙,這湯包真帶勁!”以陌搓了搓手掌,夾起包子就往嘴巴裏送。結果吃得太快,嗆得直咳嗽。

    “慢點,又沒人跟你搶。”陸韶遲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邊責怪道。

    “你是飽漢不知道餓漢饑啊。”以陌含著包子一邊說一邊猛灌了幾口牛奶。

    陸韶遲眉頭一皺。

    你是飽漢不知道餓漢饑啊。這句話,兩年前以陌也對他說過。那時候她拿著寫著“要飯”兩個字的木牌,蹲在醫院門口,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看著來往的人。那是自醫院、超市遇到她之後的第三次相遇,幾乎每次,這女孩都會做出讓他大跌眼鏡的事情。來往進出的人,沒有一個伸出援手。她也不說話,隻低著頭用鞋子蹭著台階。那時候,他掏出零錢遞給她。她卻突然抬頭,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她笑咪咪地舔了舔嘴巴,站起來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將那要飯的牌子努力地舉到他麵前。

    “先生,你不認識字嗎?要飯,不是要錢,是要飯!”她估計已經餓得不行,說話有氣無力地,但是態度卻依然兇狠。

    “既然這樣,那把錢還給我吧。”他強忍著笑,看她究竟想幹什麽。

    “給我了就是我的,怎麽能要迴去呢,我看你這個人也是讀過書的,知道禮儀廉恥吧。嘿嘿,我看你心腸好,我已經兩天沒吃過飯了,你請我吃飯吧。”她在狠狠地教育他送出的錢不可收迴後,又討好地望著他,請她吃飯吧。也不知道怎麽地,他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頭。

    在餐館她吃得很用心,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有這麽大的胃口。

    當她看出了他的疑惑的時候,隻是若無其事地說,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

    “你怎麽會這麽餓?”

    “沒錢當然餓啊。”

    “你錢呢?”

    “給

    醫院了,就是養你們這些稻根藤去了。大叔,我跟你說,錢是用來買藥的,藥是用來救命的。吃飯是很奢侈的,能少吃一頓就少吃一頓,順便減肥。”

    “你從小這麽長大的嗎?”

    “從小這麽長大能活得到現在嗎?大叔,問問題要動腦子。我爸媽死了以後我就上大學了,有助學金,看病有學生保險。現在我畢業了,欠學校一屁股債,我成績又不好,什麽獎狀都沒混到,現在找不到工作,失業在家。”她擦了擦嘴巴,眼睛繼續搜索還有什麽可以下肚的。

    “你辛苦嗎?”

    “你很羅嗦。本姑娘福大命大,不怕告訴你,我得的病那是世界罕見的,全世界都沒幾個人得。你以為我很慘啊,你想想看,我爸爸媽媽去世夠悲慘了吧,剛好我考上大學,學校一口氣把我看病住宿都解決了。現在畢業了失業很慘吧,剛好我又病發送醫院了,免費吃免費住。雖然現在我被轟出來了,不過指不準哪天我又運氣好給送進去呢。我堅信,我死不了!我,安以陌,一定會長命百歲,然後嫁個英俊瀟灑溫柔多金愛我比愛他自己還多的絕種好男人,對,就是像你這樣的。”

    往事在腦海中劃過,就是那樣一個堅強樂觀的笑容讓他萬劫不複的吧。以陌,她可否記得說過要嫁一個像他一樣的好男人。如果他現在求婚,她是否願意答應?麵前的女孩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著小籠包,她薄薄的嘴唇被油點綴得閃閃發亮,就好象塗了唇彩。這樣的以陌讓他心疼,到底是怎樣的過去,讓她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度過?她怎麽會父母雙亡,又如何會流落街頭?那個叫雲暮寒的男人,當初怎麽舍得將她拋卻六年,不聞不問?在他撿到她的時候,她窮困潦倒,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她沒有一個親人,住在病房,甚至連探望的朋友都沒有一個。在她賣力微笑的時候,心裏有多苦?

    “以陌,除了南江,你還想去那些地方?”

    “多著呢,我想去芬蘭,那是我最愛的f1賽車手kimi的家鄉。哦,我想想而已,我知道我心髒不好,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過些日子,我帶你一起去。”

    “啊?”以陌看著陸韶遲,不知所措。

    “放心,你走不動的話我可以背你。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還有我在身邊照顧你。”陸韶遲伸手,輕輕擦去以陌唇邊的麵屑。

    以陌呆呆地看著他,他說他背著她去。她有些慌亂地低了頭,不知道是熱騰騰的包子蒸汽太重,還是其他原因

    ,以陌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我去下洗手間。”以陌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看著她消失在出口,他默默地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啪地打開,又合上。以陌,會不會答應他?第一次,他這麽地不確定。不確定她的態度,不確定自己的份量。突然,尖銳的手機聲打斷他的思緒,是陳楚洋打來的。

    “喂,韶遲,你快迴來吧。醫院都快鬧翻天了,肖院長知道以陌盜取金恩彩化驗單的事情很生氣。她說要讓司法機關立案呢!”

    “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是以陌做的,我相信她。他們要查就去查吧,最好早點查出真相。醫院的事情,你不用向我匯報了,以後醫院的事情與我無關。”

    “不管了?有人說肖院長發這麽大火,是因為你遞交了辭職報告,不會是真的吧?你小子是不是瘋了!”

    “其實我覺得南江這城市挺好的,在這裏發展也不錯。”陸韶遲沒有迴答他的話,他看著玻璃窗外的風景,喃喃自語。瘋了才好,他就是討厭自己太鎮定,太冷靜。

    “你開玩笑的吧,以陌小丫頭不懂事就算了,你也想學她退隱江湖?南江那種鄉下城市有什麽好的?你在雲澤大有前途啊!”

    “鄉下也沒什麽不好的,重要的是和誰在一起。”

    “陸韶遲,你小子去美國被黑人打爆了頭嗎?你滿腦子裝了些什麽啊,你的冷靜理智到哪裏去了!你居然說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算你說中了,我是被打爆了頭。”陸韶遲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陣苦笑。今天早上,他剛剛被以陌給打爆了腦袋。

    “我真被你氣瘋了,你最好立刻迴雲澤。不然肖院長問起來,我可全招了!”

    “凱瑟林答應了再過三個月來國內為以陌做手術,這個手術……成功機會不超過三成。”陸韶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電話那頭突然死一般的寂靜,那一瞬間的安寧,讓陸韶遲以為自己的心跳也靜止了。

    “以陌是我妹妹,你不準欺負她。你們兩玩得開心點,雲澤這邊就交給我吧。”陳楚洋做了個深唿吸,聽得出來他聲音有些顫抖。陸韶遲也不說謝謝,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掌心中是那枚特意訂做的鑽戒,上麵刻了以陌的名字。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栓住以陌一輩子。他已經沒有時間等待和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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