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風亙古而悠長, 身畔是潺潺的流水,有漁娘乘船, 槳聲欸乃。


    吳真推著吳輕閑, 前往一個紅白喜事現場。


    一個道士立於棺前,冠巾法服,左肘錄鈴,右肘藥鈴, 佩符絡左腋下,搖搖晃晃做著法事。


    少年與少女靜立角落, 等道士做完法事。


    少年半生淒苦,除了妹妹吳真, 對他最好的便是他的道士師父。


    師父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師父教他恪守本心的道理,師父教他度過難捱的童年與少年。


    他如今能夠重返課堂了,第一個要去道別的人, 就是師父。


    兩個人靜靜地等著,直到道士法事做完,迴頭瞧見了他們,便踱了過來。


    吳真一路將吳輕閑推到了河邊, 碧水悠悠, 清波澹澹。


    “師父,你們聊。”吳真恭敬地把輪椅交給老道士, 自己退了下去。


    橘本來坐在吳輕閑腿上, 少女以為貓要跟自己一起走, 沒想到那隻肥貓入定一般坐到吳輕閑懷裏,硬是不挪窩了。


    吳真無奈,隻好自己到一邊玩蛋去。


    ……


    “師父,我要走了。”吳輕閑朝道士輕道。


    道士一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你找到自己的道了?”


    吳輕閑望著那一汪湖水,眼神柔和,“想是找到了。”


    道士一收廣袖,”那便好。陪我去放最後一次水燈吧。”


    傳說人死之後要經過冥河,靈魂視力微弱,很容易泥足深陷,隻有燃起水燈照亮冥河,才能護佑魂靈一路安詳,順利投胎轉世。


    吳輕閑接過蓮花水燈,貼上符咒,念念有詞地點燃,輕輕放到河邊,“願汝來生平安順遂。”


    他以為,這個燈,是給今日辦喪事的人家放的。


    吳輕閑離開後,那隻胖胖的橘貓還在望著河裏飄蕩的水燈發呆。


    “徒兒,你真的找到你的道了嗎?”去而折返的老道士站在橘貓身後,又緩緩重複剛才的話。


    肥橘胖嘟嘟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可以說是悲傷的表情,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發出人聲,“師父,我知道,這句話你是對我說的。”


    老道士三兩步過去,坐到河堤上,一手提了貓咪後頸,將它抱到自己懷裏,“來,陪為師看看這河水吧。”


    橘沒有掙紮,乖巧地伏在老道士的道袍裏。


    “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你,他雖然有你的樣貌、過去、記憶甚至情感,但他並不是你。”老道撫摸著橘光滑的背部。


    一眼,透過外表看到魂靈的所在。


    “把你的記憶、你的過去、你的未來都送給另外一個人,這真的會讓你感到快樂嗎?”老道繼續道。


    橘舒服地眯了眯眼,在貓身上過了這麽久,他的習性越來越像貓了。


    ”她過得好就行了。”半晌,橘緩緩道。


    “唉……”老道歎氣,“輕閑,現在的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本該度過冥河好好投胎的。”


    “我不放心她,她沒了我的照顧,很脆弱。”橘想到了它的女孩。


    “我不知你到底出了什麽事,,隻是你的靈魂已經極其脆弱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很快你就無法再投胎了。”老道正了語氣,帶著些凡塵氣的痛心疾首。


    “還差一點點了……隻要……就差一點點……”橘喃喃。


    還差一點點,它的阿真就能夠醒來了。


    到那時,它就能把她的手,放心交到那個人手上了。


    老道搖頭擺腦,受不了自己固執的徒弟。


    雖然他也不知,為何小徒弟的魂魄會到一隻貓身上,而且似乎這個靈魂已經蒼老不堪。


    不過隻一眼,他便認出了這個殘破而溫暖的靈魂。


    那是他小徒弟的顏色,溫酒一樣的溫度,玉潤一般的儒雅,頑石一樣的固執。


    末了,老道士長歎一聲,“我勸不了你。隻願你此生保重,如果有什麽事,盡管來找師父。”


    橘一咧嘴,小腦袋輕輕摩挲師父的道袍,“師父,謝謝你。”


    謝謝你,還記得我。


    謝謝你,讓我的世界,沒有那麽孤獨。


    遠處,少女篤篤篤跑來,邊跑邊喊,“菊苣,菊苣,這死肥仔,跑哪裏去了?”


    老道失聲啞笑,舉起肥橘,“小真,你的貓在這兒不肯挪窩了。”


    吳真提著裙子走過去,不知為何,她忽然有種直覺,那一刻——


    肥橘那雙猥瑣的眯眯眼裏,似乎有某種深邃的東西。


    她搖了搖頭,怎麽可能,這貨天天除了吃和睡,難道還要思考哲學麽?


    ……


    吳輕閑的最後一個療程做完,他腿上的腫塊徹底消了。


    兩人把學籍辦了,順順利利去市一中報道。


    開學的那一天,初二四班的連過道都被圍得水泄不通。


    幾乎全校的人都來圍觀《您好,時光機》的主持人,這個夏天,她成了整個臨州市最紅的女孩。


    她的每次節目都會造成收視熱潮,她的每一個造型,穿的衣服,以及佩戴的發飾,都在中小學生中引發一陣類似潮流的轟動。


    吳真的造型,自然有造型師的功勞,也少不了她浸淫娛樂圈十幾年的功力。


    頭兩次節目播出後,便有讚助商打來電話,願意讚助吳真在節目中的一應穿戴。由於效果實在太好,兩個星期過後,他們正式與吳真簽了代言,連日常的服飾都算包了。


    1998年,在同齡人還灰頭土臉穿運動裝的時候,吳真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時尚icon了。


    第一天到學校,吳真希望拿出一點屬於中學生的活潑與朝氣。


    她紮了個簡單馬尾,用閃亮的橘色頭巾固定,腳踏休閑鞋,t恤小短裙,膝蓋上一個星條紋的綁腿,行走之間,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


    “同學,麻煩,初二四班怎麽走?”少女走向一個眼鏡男,禮貌又俏皮地問。


    “那……那……那……”男生夾緊腿,緊張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那什麽啊?”吳真促狹地湊過去。


    恰此時,一旁的吳輕閑一把拉過少女,“好了,阿真,別逗人家了。”


    “對不起啊,我妹妹她就是小孩心性,希望以後能好好相處。”吳輕閑跟那個男生道歉。


    所有人的圍了過來,男生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了,連忙誠懇地點了點頭。


    吳真二人走後,男生們趕緊上前摟住眼鏡男。


    “兄弟,跟吳真說話什麽感覺啊?”


    “香……香的……”眼鏡男結結巴巴地說。


    香的,是他最為魂牽夢繞的讚美。


    ……


    吳真站上講台,迴頭看了一眼班主任,一個長發俏麗的年輕女人,和曾經一個世界幫助過她的老師很像。


    她安了安心,望向台下的同學,裏麵她找到了幾個熟悉的麵孔。


    比如她的好表姐吳月,比如上一輩子時光機的主持人,那個她羨慕又鄙夷的女人蘭嵐。


    真是相逢相遇不如相識啊。


    “希望以後能夠和大家好好相處,共同進步,也請體諒我與我哥是小地方來的人,請大家多多包涵。”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態度誠懇又謙卑。


    這一舉動拉盡了同班同學的好感,在此之前,大家已經在這個已成為名人的女孩子頭上按上了“驕縱”、“任性”的固定標簽。


    “她看起來挺好相處的嘛。”一個女生悄悄說。


    “知人知麵不知心,你不知道吧,我看見過她朝一個工作人員潑水來著,就因為人家給她買的菜裏有蒜末。”吳月用那種痛心疾首的表情對身旁的幾個女生說,“你們別在她麵前提這件事,你們也知道,我是她表姐,如果說了,她知道自己形象毀了,第一個肯定是找我算賬。”


    幾個女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少年人,特別是初中生,價值觀在最動蕩的時期,往往容易偏聽偏信。


    就這樣,關於吳真耍大牌不好相處的傳聞,就在市一中女生中流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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