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出了禦書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鄭孝揚已經被押去暗牢,禦書房外十分安靜,再無吵鬧聲音。


    她在禦書房外站了片刻,轉身向太後宮裏走去。


    大長公主被人抬去太後宮,昏迷不醒,太後嚇了一跳,連忙詢問原由,吩咐人趕緊請太醫。


    太醫不多時便匆匆而來,給大長公主診脈,片刻後,恭敬地對太後迴話,「大長公主氣火攻心,暫時昏迷,並無大礙。」


    「需要開藥方嗎?」太後問。


    太醫搖搖頭,「依下官所見,不用開藥方,下官給大長公主施一針,大長公主很快就會醒來。」太後頷首,「那你就快給她施針吧。」


    太醫依從吩咐,取出金針,給大長公主施針。


    片刻後,大長公主悠悠醒轉。


    太後一喜,連忙上前,「果然醒了。」


    大長公主醒來後,發現是在太後宮裏,騰地坐起來,一把抓住太後,「燕兒呢?那個鄭孝揚呢?我睡了多久了?」


    太後暗暗嘆了口氣,所謂養兒父母心,她連忙道,「你先別急,你沒睡多大一會兒。郡主和鄭孝揚如今應該還在皇上那裏。」


    「皇上怎麽處置那個混帳東西?」大長公主又立即問。


    太後搖搖頭。


    「不行,我必須立即去禦書房,我不在,燕兒護著那個鄭孝揚,皇上沒準就不會罰他了。」大長公主說著,立即下了床榻,就要往外走。


    太後伸手攔住她,「你先別急,你剛剛暈倒了,才醒過來,要仔細身子。」


    「我怎麽能不急?」大長公主拂開太後的手,匆匆出了門。


    太後無奈地看著她,想了想,抬步跟了出去。


    大長公主剛走到太後宮門口,便迎麵見金燕緩步走來,她腳步頓住,立即對她問,「鄭孝揚呢?皇上怎麽處置他了?」


    金燕看著大長公主,一副恨不得皇上已經下旨殺了鄭孝揚的模樣,她嘆了口氣,對她道,「皇上下旨,將他關進暗牢了。」


    大長公主一愣,暗牢比天牢還可怕,她自然知道,懷疑地看著她,「當真?」


    「自然是當真,女兒雖然不怪他,但是他如今畢竟是朝堂史官,光天化日之下逛青樓,有違史官德政品行。更何況娘找了禦史台的一眾大人們彈劾,皇上如何能不處置?」金燕淡淡道。


    大長公主聽聞她如此說,麵色稍霽,但見金燕麵無表情,她上前一步,緩和了語氣,「燕兒,那是個什麽東西,怎麽配得上你?皇上將他關進暗牢最明智不過,他既然有臉做出這等事情來,就沒想過結果?也算是罪有應得,你無需為他傷心。」


    金燕搖搖頭,「我自然不會為他傷心。」


    大長公主一喜,「你想開了?已經找皇上取消婚約了?」


    金燕看著大長公主,依舊搖頭,聲音淡淡,「他若是死在暗牢,我給他守寡就是。」


    大長公主麵色一變,頓時又大怒,「你瘋了是不是?他那麽個混帳東西,有什麽好?」


    「他就算不好,全天下都覺得他配不上我,那又如何?他總歸是在最恰當的時間被我選中的人。」金燕道。


    大長公主伸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金燕看著她,忽然低聲說,「娘,當年嫁去北齊,本該是您的責任,可是卻由忠勇侯府小姐謝鳳代替了您。您則選擇了父親,可是,父親早早就薄命扔下您去了,南秦皇室的規矩,公主出嫁後,不能再二嫁。這麽多年,您快樂嗎?」


    大長公主麵色一僵。


    「您獨守空房,年紀輕輕便為爹守寡時,可曾後悔過?這麽多年,明裏雖然無人敢對您言語半句,可是背後卻總是有人說忠勇侯府小姐謝鳳聰明果敢有家國大義,而您自私自利,沒有身為皇室公主的自覺,享受著皇室庇護的榮華富貴,卻沒為南秦皇上做過什麽。女兒不信您不知道。」金燕看著大長公主的麵色由僵硬變得難看,她嘆了口氣,「你可能沒後悔過,但是女兒卻不想將來後悔。」


    「你……」大長公主氣怒地看著金燕,渾身發顫,「你這是在對娘說話嗎?」


    「女兒無意傷您的心。」金燕看著她,對她道,「我隻是想就這件事情來說,當年,您是自己選擇的路,自認為比起去北齊,榮華錦繡,可是沒想到,爹卻那麽早就去了,讓您空守這麽多年,還要一直守下去。所以說,沒有什麽東西是天定的,沒有什麽路是一定對的。今日我選鄭孝揚,無論他如何不好,我也已經選了,它日,即便悔斷肝腸,我也會自己承擔。正如您一樣。」


    大長公主看著她,嘴唇哆嗦,可是半天,臉色僵硬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扶您迴府吧。」金燕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不再多言,上前攙扶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猛地打開她的手,惱怒地看著她,「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果然是我的好女兒!」


    金燕不言聲。


    大長公主氣急怒笑,「好,我就依了你,若是鄭孝揚死在暗牢,你就給他守寡吧。他若是能活著出來,你愛嫁就嫁,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攔你了。」


    金燕點頭。


    大長公主氣得拂袖離開,向宮外走去。


    金燕站著沒動,沒跟上她,而是看著她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出宮外。無論她娘私下被多少人詬病不屑,但是身為她的女兒,她的確不該用她的軟肋傷她的心,可是她沒辦法不這樣做。否則,依著她娘的脾氣,一定會鬧個沒完沒了。


    當年,為了不嫁去北齊,她也是不停地鬧。


    最後,幸好有謝鳳出來解了她的圍。


    她忽然很想見謝芳華。


    「郡主若是不想跟隨大公主迴府,便陪哀家進殿坐坐吧。」太後看著金燕,想著以前她一直喜歡她的兒子,她雖然從未表露過不滿意,但是就心裏來說,還是覺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兒子的,可是如今見她短短時間,竟然這麽大的變化,心裏也是不得不感慨的。


    她比大長公主要強上許多,深明大義。但是偏偏跳入了滎陽鄭氏二公子的火坑。那位二公子她雖然未曾見過,但想著他入京才兩日,便名震京城,鬧得京城沸沸揚揚,讓大長公主氣成這個樣子,可見是個不好相與的。


    不過金燕願意,皇上賜婚,大長公主已經爛不了,也算是有緣。


    金燕看了太後一眼,收整了神色,搖搖頭,「我想去英親王府一趟,找芳華有些事情,改日再陪您吧。」


    「也好。」太後聞言也不強留,笑著點點頭。


    金燕轉身出了皇宮。


    太後目送金燕母女先後遠處,輕輕地嘆了口氣。


    如意上前,小聲說,「太後,您怎麽嘆氣呢?」


    「哀家在想著皇上什麽時候能立後?能娶個什麽樣的女子。」太後道。


    如意眨眨眼睛,「謝氏六房的伊姑娘說寧可孤老一生,也要等皇上,皇上對於伊小姐似乎不厭惡,興許會被她感動,選了她。」


    太後聞言向宮外謝氏六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願吧。」話落,他問,「林太妃和八皇子那裏,怎麽樣了?」


    如意小聲道,「八皇子迴府據說便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裏,到如今也沒出來,今日連早朝也沒上。皇上也沒怪罪問及。太妃迴去後病倒了,請了太醫。」


    「太醫如何說?太妃的身子骨可要緊?」太後立即問。


    如意道,「據說是因為太妃前些時候為了八皇子的婚事兒,太過操勞了些,如今得知八皇子心儀伊小姐,可是伊小姐喜歡皇上,這一出亂麻樣的事兒,解都解不開,便累倒了,說是沒大礙,在府中休養著呢。」


    太後嘆了口氣,「太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八皇子在她身邊這麽久,她生生不知道他心儀謝氏六房的謝伊。早先還牽紅線說謝惜。如今經此一事,病倒也不奇怪。」


    如意點了點頭。


    「太妃年紀也大了。」太後想了想,吩咐,「你去命禦藥房給八皇子府送去些給太妃補身子的好藥。」


    「是。」如意垂首應聲。


    太後轉身迴了殿內。


    英親王府,落梅居內,謝芳華睡到午時過了方醒來。


    她睜開眼皮,見秦錚正做在床頭倚著靠枕,手裏拿一個黑色的手劄,正在翻看,他身旁隨意地扔了一摞同樣的黑色本子,響午後的陽光照進來,他清俊秀美,身子頎長,隨意懶散看著東西的神色容光清華。


    這人昨日累得她幾番求饒,她昏昏睡死到現在,他卻似乎一點兒也不勞累。


    想起昨日,她臉不由得紅了,心裏又生起惱意。


    他竟然……


    竟然在南秦京城的大街上,竟然在馬車裏,就對她……


    她伸手拉起被子,雖然昨日深更半夜,街上無人,他做的事情除了她沒人知道,但她也覺得臉都丟盡了。伸手用被子捂住臉。


    她的動靜雖然不大,秦錚卻也被驚動了,轉頭看向她。見她將本來好好地蓋在身前的被子拉到頭頂蒙住,整張臉都蒙在被子裏看不見。他眨眨眼睛,瞭然她因為什麽,不由露出笑意,湊近她,「這麽熱的天,你想捂死自己嗎?」


    謝芳華惱怒地在被子裏說,「捂死算了。」


    秦錚「唔」了一聲,搖頭,伸手拽被子,「我可捨不得。」


    「你給我滾。」謝芳華死死地拽著被子。


    秦錚拽不動被子,好笑地看著她,「都睡了一夜了,你的氣怎麽還在?我以為總會消了。」


    謝芳華不言聲,她昨日就狠下心,今日一定不理他。


    「你真不出來?」秦錚小聲問。


    謝芳華依舊不言聲。


    秦錚嘆了口氣,「時候差不多了,我該離京了,你確定你真不出來,還依舊氣著我?」


    謝芳華一怔,他又要離京?但依舊沒言語。


    秦錚繼續道,「這次離京,怕是要一兩個月才能迴來。」


    謝芳華皺眉,一兩個月?難道還是為了滎陽鄭氏北齊的暗樁?他是被鄭孝揚引進京城的,難道他已經見過鄭孝揚了?處理妥當了?


    「我說的是真的。」秦錚道,「真要出京了。」


    謝芳華依舊不說話,出京就出京!誰稀罕你!


    秦錚等了半響,見她依舊不出來,他遂放棄,「好吧,我知道昨日我過分了,你氣我也是對的,可是我實在沒忍住嘛。」


    「你還說!」謝芳華羞怒。


    「好,好,我不說了。」秦錚打住這個話題,又道,「我就是為了等你醒來,跟你說一聲。你既然不想見我,但我怕你捂得難受,我這就走,你別捂著了。」


    謝芳華在被子裏不動,又沒了聲音。


    秦錚無奈,轉身收拾東西,下了闖,對窗外喊,「青岩。」


    「公子。」青岩應聲出現。


    「你去皇宮一趟,去拿暗牢的鑰匙,接出鄭孝揚,準備出京。」秦錚道。


    「是。」青岩退了下去。


    秦錚迴身看向床上,帷幔內,那人兒蒙在被子裏,依舊一動不動,沒出來,他走到床前,溫柔地道,「我走了,我不在京中這些日子,你要乖些,不準胡來,一定要仔細養身子。」


    謝芳華依舊沒說話。


    秦錚轉身向外走去。


    他剛走到門口,謝芳華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又氣又惱地喊他,「站住。」


    秦錚立即轉迴頭,笑吟吟地看著她,「捨不得我是不是?」


    謝芳華臉色不好看,瞪著他。


    秦錚轉身走了迴來,來到床前,伸手一把將她嬌軟的身子抱在懷裏,低頭吻她。


    謝芳華氣惱地伸手推他,這個混蛋,就是有辦法讓自己對他生不起氣來。


    他這迴一走就一兩個月,她如何還能生起氣來?


    秦錚吻了個夠本,才氣喘地放開謝芳華,眸光隱隱浴火地看著她,「真是沾染你不得,我還沒走,就又想你了呢,怎麽辦?」


    謝芳華窩在他懷裏,輕輕地喘息,伸手打他一下,也沒多大力氣,軟綿綿的。


    秦錚看著她嬌軟虛弱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我還是忍著吧。」


    「你真要出京?還是為了滎陽鄭氏和北齊暗樁?」謝芳華問。


    「嗯。」秦錚點頭,「你知道,我不去做這件事情的話,沒有人適合去做,也隻能是我了。」


    「你和鄭孝揚會麵了?」謝芳華詢問。


    秦錚頷首,「他昔日與我有一麵之緣,如今進京是為了使滎陽鄭氏光明正大地屹立在南秦,不想他的家族背後行賣國求榮的齷齪事兒,所以,與我達成了協定。幫我剷除滎陽鄭氏這麽多年在北齊掩埋的暗樁,我幫他改寫家族歷史。」


    謝芳華聞言也有些敬佩,「沒想到滎陽鄭氏子孫幾代愚蠢,這一代卻出了個鄭孝揚。」


    「我也沒想到。」秦錚道。


    「他昨日鬧出那一場,如今成為大長公主府的準郡馬,南秦京城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你帶他走,這時候,滎陽鄭氏的人難道不會發現?」謝芳華又問。


    秦錚搖頭,將今日鄭孝揚早朝被封為史官,他竟然去逛青樓,大長公主大怒,禦史台一眾大人彈劾,秦鈺將他處置打入了暗牢的事情說了。


    謝芳華瞭然,失笑,「這鄭孝揚果然不是尋常人,竟然用此來掩藏了視線,再沒有比這招更有用的了。滎陽鄭氏的人也不會懷疑。」


    「嗯。」秦錚頷首。


    謝芳華伸手抱住秦錚,小聲地問,「我也隨你去吧。」


    秦錚立即搖頭,「不行。」


    謝芳華挑眉看著她,「怎麽就不行了?」


    「你身體還沒大好,不能隨著我奔波,要仔細在府中用藥調理身子。」秦錚認真地看著她,「尤其是,別忘了你身體裏隱藏著魅族的血液時刻會要我們兩個的命,在我沒找到辦法之前,你身體再不能受半絲傷了。」


    謝芳華咬唇,「可是一兩個月呢,那麽久。」


    秦錚勾起唇角,就知道她不會真生他的氣,前世她那樣倒在血泊裏,含恨而死,隔了一世之久,可是她還是愛他,不忍傷他。這份如海深的情,就如篆刻到了骨子裏,他何其有幸?他伸手緊緊地抱住她,「也許,我因為想你,會盡快地解決,用不了那麽久。」


    謝芳華將頭埋在他懷裏,輕聲說,「那好吧,你一定要小心,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急,我等你就是了。」


    秦錚低頭吻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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