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木喚半天沒動靜,施悅有些幸災樂禍地道:“怎麽?寫不出來?木大人,寫不出來就直說嘛,無才總好過虛偽,你誠實說寫不出來,總不至於太過丟人啊。”


    鄭俠罵道:“這才幾多時候?教你寫,你又寫得出來麽?”


    施悅嘻嘻笑道:“我雖然寫不出,但誇下海口的可不是我啊!”


    木喚看了施悅一眼,道:“你莫急,等得我真的寫不出來,定會求饒的,我是絕不會寫不出來還嘴硬的,甚至引以為豪的。”


    施悅聽出木喚語含譏諷,正與反唇相譏,聞程道:“施兄,且讓木大人想想,別打擾他。”施悅無法,看了看聞程,隻得乖乖閉嘴。


    木喚河上的景色,忽然,他看到河麵上有幾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忽然眉頭一揚,詩上心頭來。


    看到木喚眉毛舒展,聞程道:“寫好了麽?”


    木喚道:“多謝聞小郎,在下已經寫好了。”


    聽到他說寫好了,旁邊議論的學子們也都安靜了。


    當下,木喚一清嗓,便念道:“溪水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這詩念完,短暫的安靜。


    施悅一陣哈哈大笑率先而出,隨後學子們的哄笑聲連成一片。


    王旉眉眼一橫,喝問道:“你們笑什麽?”


    施悅道:“王小姐,您可是張教諭的得意弟子啊,難道聽不出這詩的毛病?”


    王旉道:“有……有什麽毛病?”


    施悅道:“詩講究的是什麽?押韻啊,王小姐,這押韻八戒,你是知道的吧?這詩犯了幾條?”


    王旉正要說話,施悅又擠兌道:“王小姐,你可要不要為了幫他,淨說好話哦,這可是要給張教諭丟臉的,令尊恐怕臉上也無光呢。”


    “這……是有一處撞韻,也有些啞韻,但是……”王旉想了想,似乎有些為難地道,“這也不算大毛病。”


    “這也不算大毛病?”施悅道,“王小姐,你可真是迴護啊。”


    學子們都嘻嘻而笑,指指點點。


    王旉臉上一紅,道:“本來就……”


    “本來就不算大毛病,”萬萬沒想到,聞程忽然說道,“押韻八戒,本來隻是為新手而備的,隻是於學詩有助,並非定要遵之。”


    看到聞程為自己說話,木喚也有些呆住了。他把楊萬裏的詩改了兩個字,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紕漏,自己也有些慌亂,是以他之口舌,竟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聞兄好見地,”鄭俠連忙道,“所謂‘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便是此理也。為了押韻,曲直文字,豈是正道?”


    沒想到,聞程一翻眼,道:“話是這麽說沒錯,隻是,木大人這詩,卻教我看不懂了。”


    木喚連忙道:“怎麽看不懂了?”


    “景是寫了,”聞程道,“雖然這第一句寫得甚好,景之靜動相結,十分有趣,第二句寫那蜻蜓,也算頗有情趣,值得玩味,隻是……”


    聞程似乎很小心,思索了一兩秒,道:“我原先說,請木大人寫個景,又寫個理出來,木大人,這理在何處?”


    聽到聞程這麽說,施悅立即叫道:“是啊,理在哪裏?我說,木大人,你可別告訴我,這蜻蜓是什麽理吧?莫要太過牽強附會!”


    施悅一麵說,一麵看了看在場的兩位教諭,許教諭和陳教諭兩人都是皺著眉頭,陳教諭更是微微搖頭,顯然對這詩也持否定態度,施悅見聞程和兩位教諭都覺得這詩無理,心中自信了不少,得意之色盡顯於麵。


    鄭俠看了看木喚,又對著聞程和施悅道:“這詩中之理,說破了就沒意思了,你們自己體會不到,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自己慢慢領悟。”


    施悅笑道:“鄭俠兄說得有理。不過,我們愚鈍,寧願讓木大人把這理說破。不管怎樣,隻要他能自圓其說,我們也就服了。”


    鄭俠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木喚,心道壞了。這詩……別說是眾人,就鄭俠自己也不知道木喚這詩是什麽意思……河水細流,樹蔭照水,蜻蜓立於荷葉,這又是何意?怎麽看,都是寫景的詩,論寫景,這詩是極妙的,鄭俠深有體會,隻是這理……


    他看了看王旉,發現王旉也是一臉擔心的看著木喚,看來,她也沒有看出這詩是什麽意思。


    當下心中一轉,鄭俠暗道,莫不是時間太緊迫,寫得太倉促?即時命題為詩,如果隻是寫景,這詩已經是極妙了,能寫出這樣的詩,木喚已經很了不起了。但就被人抓著不切聞程所出題中之“理”字,這詩就算再好也沒用。


    想到這裏,鄭俠隻想著先糊弄過去,便道:“這詩嘛……當然是有真意的,你們太過愚鈍,即便是說出來,你們也領會不到。”


    這施悅最是會察言觀色,雖然鄭俠裝得很豁然,但那轉瞬即逝的慌亂,早已被他捕捉到,他認定了木喚一夥人早已心虛,當下又是“哈哈”大笑,道:“我說,鄭小郎,這詩是你寫的還是木大人寫的?為何不讓木大人自己說?”


    說著,他轉過頭,對人群道:“大家夥說說,這詩有什麽意思啊?”


    “沒意思,沒意思!”


    “破詩,破詩!”


    “沒有理,不切題!”


    “姓木的,你輸了!”


    人群們叫囂著,大家都擺出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王旉走過來,低聲對木喚道:“木大人,你自己寫的詩,你便說說看?”


    木喚一撇嘴,心中微微尷尬。


    這詩什麽意思?他自己也不是很懂。詩文本就不是他所擅長的,大學學的雖然是古漢語,但他更精義的還是“經史子集”,對詩歌一道研究頗淺,而宋詩的曆史地位又不是很高,他也是疏於學習,隻懂得一些比較有名的。這詩……總感覺好像有些意思,可自己也說不上來。


    這可怎麽辦?


    就前麵兩次,木喚抄了楊萬裏和朱熹的詩,都由別人來解釋,自己算是順坡下驢,這次,就連聽者也不懂這詩的意思,自己……難道這次抄錯了?


    那可不行,決不能就這樣當眾被打臉。


    木喚裝作一副漠然的樣子,道:“我這詩是有意思的,你們體會不出來,卻要我給你們說。世上哪有人自己說自己的詩的?況且,我說有理,你們若是抬杠,偏偏說沒理,那我又如何?”


    聞程道:“有理沒理,說出來便知道了。木大人,你先前所做兩首詩,我是佩服的,尤其第二首,其中所含之理甚為艱深,在下也解出來了。隻是這首詩,論寫景算是絕了,若不是有題在先,在下免不了要為木大人喝彩一聲。但說好了要寫理,便要有理,這詩中之意,難道能比‘萬紫千紅總是春’更晦澀?”


    鄭俠看見這樣,心道要壞事,連忙一拉木喚,轉頭對眾人道:“你們太過蠢笨,與你們談詩真是對牛彈琴。給你們一夜時間好好想想,明日我再與木大人來教你們,我們還有事,恕不奉陪。”


    一麵說著,他一麵拉著木喚就要往外走。


    但人群哪裏由他們跑掉,眾人往中間一靠,是圍了個水泄不通。


    施悅笑道:“想跑就直說嘛,隻要乖乖認個錯,要走也不是不可以啊!”


    “對,認錯!”


    “不行,光認錯怎麽夠?要他去給徐教授請罪!”


    “對!咱們來是為了徐教授的!”


    “跟他廢話這麽多幹什麽,咱們人多,上去把他綁起來抬道徐教授那裏去!”


    王旉急了,喝道:“你們敢!”


    人群看著王旉,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們對王旉還是有幾分忌憚的……更準確的說,誰也不想讓王旉記恨自己,畢竟……王旉這樣漂亮又有才,家中又有勢的女子,學生們是對其又愛又嫉,以前出頭譏笑王旉,那都是少年人懷春之意,想引起佳人的注意,但真要在王旉麵前大動手腳,斯文掃地,他們好歹也是讀書人,總不敢這樣自我掉價。


    就在人群安靜的這一片刻,忽然有個人的聲音悠悠地傳了出來。


    “讀書讀到這個份上,真是老牛嚼蠟,無趣而無味!”


    這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施悅猛一轉頭,吼著問道:“誰!是誰在那陰陽怪氣的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文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榕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榕劍並收藏大宋文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