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已經記不得自己認識楊康多少年了,有時候她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從娘胎裏出來就認識楊康,不過她又確實記得第一次看見楊康的情景。

    她第一次看見楊康的時候,楊康穿了一身雪白的學生裝,站在教學樓的最高層。那時候穆念慈站在操場上,蒙蒙細雨中,需要把頭仰得很高才能看見那個一身雪白的男生捧著一隻文件夾悠然走過,目光懶洋洋地掃過整個操場。

    細雨中的楊康隻是個雪白的影子,站在高天上很遙遠的地方看她。

    穆念慈心裏怦然動了一下,胸口一片好像空了。

    楊康當時並沒有看見穆念慈。他當時剛剛考進汴大附中念高一,也剛剛被校長欽點成學生幹部視察早操情況,並且給各個班級評分。穆念慈仰頭看他獨自在樓頭走過時,他正低頭俯視下麵人海人山排成的大方陣,大家在操場上伸胳膊踢腿地做早操。

    楊康隻是嚼了嚼嘴裏的口香糖,吹了個泡泡粘在嘴上,然後刻意讓腦袋麻木一會,隨機的給每個班評上三到五分。他惟一開心的是這樣他就不必做早操了,也不會在細雨裏把他一身衣服淋濕。

    實事求是地說,楊康穿那身雪白的學生裝也不是他自己願意。從小楊康就羨慕生活頹廢的同學,他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穿一身運動服在學校門口的牛肉粉絲攤子上吃粉絲。雖然楊康是個眼高於頂的人,但是並不代表他會因此蔑視勞動人民,和民工吃一樣的牛肉粉絲讓楊康覺得很自在。楊康對整個生活都是懶洋洋的,那時候楊康還小,根本不想什麽未來。他確實聰明,他爹又是完顏洪烈,這已經足以讓他無憂無慮並且自甘墮落了。

    不過完顏洪烈顯然不那麽想,完顏洪烈的理念中,他的兒子一定要與眾不同,萬萬不能泯然眾人。完顏洪烈參考自己當年做學生時候夢想的經典裝束,給楊康做了一套雪白的學生裝,雖然穿在楊康身上,完顏洪烈卻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風度翩翩地走在校園裏。完顏洪烈一時高興,就給楊康做了三套輪換著穿。楊康無法辜負老爹的盛情,隻好偶爾脫下自己喜歡的運動服,穿上學生裝去學校拽一把。

    不過就是那身雪白的學生裝一直留在了穆念慈的記憶裏。直到很多年以後楊康長了胡子變了相貌,穆念慈心中,“楊康”依然意味著某一個細雨朦朦的早晨,在遠處經過的一個少年雪白的影子。

    高中時候的穆念慈實在是一隻醜小鴨,她被公認為“清秀”已經是大學以後的事情了。即便在情竇初開的年紀,穆念

    慈也沒有想過她和楊康之間會發生什麽。那時候整個汴大附中有幾百個穆念慈,卻隻有一個楊康站在高高的頂樓記錄早操的成績。

    而他們故事的最初,是楊康自己去找穆念慈的。

    從高一開始,熱衷輔導生物化學競賽的丘處機就頻頻光臨汴大附中。丘處機也算化學界知名教授,附中方麵大感榮幸,於是號召同學們都參加丘老師的競賽輔導班|qi|su|wang|。可惜號召來號召去,教室裏卻是越來越空。原因之一是丘處機是個大煙槍,不抽煙幾乎講不下去課。

    丘處機那時候總是找各種理由在上課的時候抽煙,比如他拿出一根香煙,在黑板上畫一個尼古丁的分子結構,很嚴肅地說:“同學們,你們知不知道,一根香煙的尼古丁含量可以毒死七頭駱駝?”

    大家往往悚然心驚,詫異地互相看看。

    然後丘處機會趁機解釋說:“不過人體內有一種酶,可以分解尼古丁,所以它是毒不死人的。”

    同學們恍然大悟,點點頭使勁寫筆記。

    這時候丘處機就順理成章地把煙叼上點火,說:“所以我抽一根是毒不死大家的……大家年輕,抵抗力比我強,我倒下以前,大家是一定安全的。”(作者按:這個故事完全取自真實,一根香煙的尼古丁也確實可以毒死七匹駱駝。故事中的教授在此諱去。)

    能經得起丘大煙槍熏上好幾個月的人中,楊康是一個,穆念慈是一個。穆念慈之所以堅持下來,是因為她知道競賽獲獎以後就可以直接保送去好的大學,她的家境並不好,實在不敢想象高考失利要交培養費上學的困境。而楊康堅持下來純粹因為他老爹和丘處機的交情,楊康但凡逃課,丘處機肯定會給完顏洪烈打電話。所以楊康寧願在課堂上大夢周公,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楊康每堂課都坐在穆念慈的背後。可憐的穆念慈幾乎每堂課都心神不寧,寫筆記也總是走神,心裏總覺得楊康在背後看她,自己的背心因此微微發熱。而楊康這麽坐惟一的理由是穆念慈上課記筆記最認真,背也挺得最直,楊康在她背後縮著腦袋趴課桌上打盹丘處機不容易看出來。對於提供了打盹屏障的穆念慈,楊康還是很感激的。

    這種感激直接促成了楊康第一次為穆念慈出頭的事件。

    第二節第一次為穆念慈出頭

    看見梁子翁和彭連虎兩個攔住穆念慈的時候,楊康正在遠處舉著一隻冰棍。輔導課總是上到下

    午很晚的時候,那時候汴大附中裏除了楊康穆念慈等人剛從丘處機的煙槍下逃出來,也就隻剩彭連虎和梁子翁這種準備找點錢花花的人。

    老實說彭連虎和梁子翁確實算不上校園暴力分子,他們在汴大附中的時候雖然攜手多次,可是一是不曾帶刀,二是隻敢威脅看起來特別老實的單身客商,所以總數也不曾弄到兩百塊錢。後來梁子翁沒考上大學,隻好去賣假藥,一筆買賣就是幾萬的迴扣。梁子翁不由得深深後悔小時候半路攔截女同學,他倒不是良心發現,隻是想攔路打劫這種買賣迴報率真低啊。

    不過當時梁子翁和彭連虎兩個還是努力堆起滿臉橫肉,做出見誰砍誰的樣子說:“同學借點錢花花。”

    穆念慈滿臉驚惶連連後退的時候,楊康正直愣愣地抬頭去看天空。他在想到底是不是應該上去英雄一把。楊康並非什麽江湖大俠,這種學校裏討小錢的買賣又是日日不絕,他也從來不曾挺身而出。不過穆念慈當時看了他一眼,所以楊康認出了她是為自己提供睡覺空間的那個女生。

    楊康那天就穿著他很有些誇張的白色學生裝,即使在驚恐中,穆念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遠處的人。雖然白衣少年隻是呆呆地舉著一隻雪糕站在空蕩蕩的操場中央看天,穆念慈還是忍不住看著他,隻是一種奇妙的心思讓她不肯大喊救命。

    楊康從天空裏收迴視線的時候,還是拿不定主意是否為穆念慈出這個頭,畢竟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時候楊康看見遠處的穆念慈依然在看他,楊康忽然迷茫起來,不知道穆念慈是否就這麽一直看著他。隻是一瞬間的念頭,楊康迴頭對賣雪糕的大媽說:“大媽再來一根!”

    “他媽的快點!有錢就借來花花!”彭連虎也鬱悶,心想不就是點小錢麽?值得大家僵持那麽久麽?你給了我們不就好說好散了麽?

    一根雪糕塞到了穆念慈手裏,楊康忽然攔在了她和兩個實習強盜的中間。

    “找死啊?沒你事別他媽的摻合!”梁子翁壯起了膽子。

    楊康指著穆念慈手裏的冰棍說:“看看也知道啊。”

    “看什麽看?”

    “我是她同學,就是剛剛去幫她買根冰棍,你們說有沒有我的事?”

    梁子翁和彭連虎對看了一眼,又一起去看冰棍,心想看來這小子還真的認識那個女生。將心比心,彭連虎和梁子翁兩個雖然偶爾攔路打截幾個小錢,可是從來不打班裏女生的主意。如果真有外麵來的實習強盜對他

    們本班女生下手,這兩個兄弟也隻有去幫認識的女生出頭。從事的行業雖然上不得台麵,但是好歹也是男人,不能跌了男人的麵子。

    所以彭連虎和梁子翁都估計楊康是不會輕易退避的了,用腳丫子想也知道,看見自己班同學被搶,楊康一定是覺得不出頭丟不起那個臉。

    “我靠!”彭連虎準備最後再狠一把,瞪圓了眼睛往上逼了一步,“少他媽管閑事,我數三,你給我滾一邊去。”

    楊康立刻就滾一邊去了。這個變化讓彭連虎兩兄弟徹底愣在那裏,滿臉癡呆的神情,實在不明白楊康在想什麽。他們隻看見楊康一溜小跑到學校工地裏麵去了。納悶中的彭連虎隻好繼續實施打劫,他剛剛把兇狠的表情恢複過來,就覺得梁子翁在扯他的胳膊:“我靠,那小子迴來了。”

    彭連虎大驚抬頭,遠遠的楊康正抄了一塊板磚,一邊大步走過來一邊解衣服扣子。

    “我數三,你們兩個他媽的放馬過來。”楊康拿板磚一指彭連虎,“別沒種。”

    彭連虎他們這才知道楊康是拿磚去了——如果麵對這種不要命的角色他們還不知道逃跑,那麽他們就隻能是白癡了。

    等楊康走到穆念慈身邊,板磚已經失去了用途。楊康掂了掂磚,目送夕陽下彭連虎和梁子翁兔子般的背影。楊康把板磚放低,雪糕放到嘴邊,對穆念慈笑了笑:“你叫穆念慈吧,送你根雪糕。”

    平生和穆念慈說的第一句話,楊康奇跡一般報出了穆念慈的名字。

    第三節選擇

    楊康跟穆念慈一路迴家。

    其實楊康本來是準備吃了雪糕再去學校後麵吃粉絲,然後等到天快黑了再晃悠晃悠迴家。不過一個很特殊的理由讓楊康陪穆念慈走了很長的一路。路上穆念慈低頭吃那根雪糕,楊康也隻是咬著雪糕左顧右盼,彼此都沒有什麽話。

    直到分岔路口,楊康家和穆念慈家就不在一條路上了。楊康覺得自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於是他猛地站住,用一種很小心的語氣說:“穆念慈,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和你說……”

    “什麽事情……”穆念慈心裏仿佛一窩兔子炸窩了,抬頭看見楊康一雙透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穆念慈不曾想過楊康那樣懶散的人也會有如此認真的時候。

    “能不能把筆記借我抄一下?”楊康長歎一聲,“老丘的板書和鱉爬一樣,我實在是看不清楚。”

    穆念慈恍然。她點點頭,

    從書包裏拿出筆記給楊康。

    “好人啊,”楊康頓時笑得春光燦爛,“下堂課的筆記你也幫幫忙,行吧?”

    穆念慈猶豫了一下沒有迴答。

    “不行就算了,沒事沒事。”楊康趕快說。

    可是穆念慈笑了一下,低聲說:“好啊。”

    楊康興高采烈地夾著筆記去複印了。他根本不曾想到,本來穆念慈已經準備退出那個競賽輔導班了。穆念慈並不算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即使她不害怕丘處機的煙槍,她也實在無法忍受老丘把大學一個學期的課程壓到一個月講授的填鴨式攻擊。那樣的結果是她根本沒有時間花在其他課上,如果她不能在競賽中勝出,高考對她就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事情。

    穆念慈本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這幾乎注定了她不能去模仿楊康那種人。她就應該堅守她的普通,去學習那些適合她的普通課程,考她的高考,上某一個普通的大學。穆念慈從小就普通慣了,當她想明白了這件事情,她也並不在乎幹幹脆脆地承認自己就是普通。承認普通又死不了人不是?所以那天本應該是穆念慈的最後一堂輔導課。

    可是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決心要咬牙念下去——楊康等著她下一堂課的筆記。

    就是這樣一個岔路口,穆念慈要選擇改變自己或者繼續走原來的路。

    她可以是原先那個醜小鴨一樣的穆念慈,她也可以把自己變成和楊康在一起的穆念慈。但是這兩種穆念慈絕不可能並存,楊康是個眼高於頂的人,能看見頭頂飛過的天鵝,看不見腳下經過的小鴨。那麽這隻小鴨鼓振單薄的雙翼,是否真的能飛過楊康的視野呢?

    做這個選擇的時候,穆念慈並不知道。看著楊康高興地夾著筆記本跑了,那夕陽下猴子般一蹦一跳的背影,穆念慈又想起某個雨意空疏的早晨,高樓上白衣少年懶洋洋的目光。

    穆念慈的一生中,曾經有一次如此勇敢。

    當穆念慈在汴大的學生宿舍裏翻著自己那本藍封麵的日記本迴想這些事情的時候,迴憶雖然清晰卻已經遙遠了。穆念慈可以出一百隻雞腿和楊康打賭,說楊康不記得那一天她穿什麽樣的衣服。結果是毫無疑問的,楊康肯定連自己高中時候經典的白色學生裝都忘記了,哪裏還記得穆念慈那天穿的藍色布裙子。

    不過那條藍裙子還壓在穆念慈衣櫃的底下,雖然穆念慈再也穿不上,不過她知道它還在那裏,於是就會很安心。

    第四

    節真的寂寞

    黃蓉的抽屜裏是一堆一堆的“公仔”,穆念慈的抽屜卻上了鎖,裏麵有楊康借給她忘了要迴的《射雕英雄傳》,楊康每年聖誕送她的卡片,楊康參考她和史奴比兩種造型畫的漫畫,某一次楊康送給她包紮傷口的手絹——連上麵的星星點點的血也已經是一片蒼黑了。

    此外她的長發上紮著生日時候楊康送她的頭花,她的書包裏放著楊康送她的鏡子,楊康教過她羽毛球,她至今還稱霸全班無人能敵。

    穆念慈一身都是楊康的味道,幸虧楊康的味道還不是太糟糕。

    楊康的味道是懶洋洋的。楊康不記得昨天對穆念慈說的話,楊康也不希望明天在校園的某個角落看見穆念慈。楊康希望穆念慈存在於汴大某處,一到有重要的事情,比如校友會和丘師母的生日,穆念慈會忽然跳出來抓住他如飛般趕去。而平時他喝酒的時候,打牌的時候,聯機玩遊戲的時候,世界上最好是沒有穆念慈這個人,否則穆念慈沒準就會告訴完顏洪烈,然後他的下場就會很糟糕。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個鬧鍾呢?

    穆念慈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寂寞。

    “楊康那孫子怎麽這樣啊?”黃蓉拍桌子喊起來的時候比郭靖還有聲勢,穆念慈覺得自己如果給她一把菜刀,黃蓉能直接出去威脅楊康來看她。

    “別那麽大聲!”穆念慈嚇壞了。她和黃蓉是好朋友,這件事情也隻告訴過黃蓉一個人。

    “你不和他當麵說他還欺負你!”黃蓉斬釘截鐵地說。一旦義憤填膺起來,黃蓉就忘記了她和郭靖在圖書館那個期期艾艾欲說不得的晚上,想當然地以為天下你愛我我愛你的模式都應該是光明透亮的。楊康這時候如果不立刻操一把吉他在她們宿舍的窗下唱小夜曲,黃大小姐就有理由認為他是玩弄女同學的一等敗類。

    可憐楊康也就是在跳舞的時候曾經碰過穆念慈的手,如果就因此要楊康承擔責任——那他需要承擔的責任未免也太多了一點。

    “又沒他什麽錯兒……”穆念慈低聲說。

    黃蓉眨巴眨巴眼睛,傻了。黃蓉一生真正應付過的男孩隻有郭靖一個,而郭靖絕對跟著指揮棒轉,是黃蓉叫做啥他就做啥,而黃蓉什麽都不說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待命。對於如何製服楊康這種棘手的貨色,黃蓉還真的一點經驗也沒有。

    宿舍裏隻剩下黃蓉和穆念慈,穆念慈抱著膝蓋發呆,黃蓉隻好去翻翻時尚雜誌解悶。

    “好辦!”黃蓉用雜誌卷了一個棒子打了打自己的小腦袋。

    “姐姐,你這樣是不行的!”黃蓉很有經驗的樣子,一溜煙爬上穆念慈的上鋪,撚了撚她的頭發,又摸了摸她身上衣服的料子。

    穆念慈愣在那裏,任黃蓉拾起一把梳子,摘下了她的頭花幫她梳頭。

    “你這樣魅力不行,發型又單調,衣服和頭發也不搭配,我們得想辦法讓楊康那小子自己跑你這裏獻殷勤,”黃蓉嘴裏咬著穆念慈的發夾,一手翻閱時裝雜誌一手幫她梳頭。

    “這種長發不行,要麽剃短,要麽跟我去把頭發拉直。”

    “你額頭比較寬,不留劉海不行,我去把我那把電梳找出來,你別跑啊。”

    “楊康送頭花一點品味也沒有,扔了它!我那裏有一隻鑲煙水晶的,我借給你,反正我也不戴。”

    “得去找一條項鏈,圓領的裙子沒有項鏈脖子就空了一塊,不好!我去把我的玳瑁項鏈找出來。”

    “你好瘦哦……抹一點腮紅吧……”

    黃蓉足足把穆念慈折騰了兩個鍾頭,可是輪到黃蓉拿自己那麵磨銀小鏡子給穆念慈看的時候,黃蓉忽然有點發愣。

    穆念慈從黃蓉手上拿過那麵小鏡子,靜靜看向鏡子中另一個自己。

    看了許久,穆念慈才放下鏡子,低聲說:“好像……”

    “妖怪啊!!!”

    然後是以穆念慈在整個宿舍樓的樓道裏追打黃蓉告終。最後正好是郭靖自習完了跑來看黃蓉,黃蓉一邊笑一邊挽著郭靖的胳膊躲在他背後。郭靖不知所措的張開胳膊,好像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那樣把黃蓉攔在自己背後。

    就是那一刻,穆念慈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寂寞的。

    黃蓉是一個絕對的理論派,但是在實踐上也很頑固。她堅信自己對穆念慈的形象設計是正確的,所以在第二天,黃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給那個負責的店員時,黃蓉鄭重其事地附加了一份列表,關於她對穆念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議。

    腮紅、長發、睫毛、鼻影……而黃蓉的背包裏還有她給穆念慈準備的項鏈和頭花。

    “信我的,沒錯,出來就不一樣了。”黃蓉一邊推穆念慈一邊迴頭和經理說話,“我有會員卡,同學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麵對著銀鏡中的醜小鴨,店員小姐拿了一個噴罐

    微笑著說:“是幫助清潔皮膚的噴劑,沒問題吧?那閉上眼睛。”

    穆念慈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陣微涼的水霧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店員小姐甜潤的聲音在耳邊:“其實你可以一直閉著眼睛,一會兒睜眼就不一樣了。你臉部的基礎很好的……”

    穆念慈從沒有這樣享受過,她閉著眼睛,沒過多久就睡著了。西域有一個關於阿芙羅拉公主(作者按:即《睡美人》中的公主)的傳說,當她沉睡複而醒來的時候,她麵前將是一位親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個公主的傳說,雖然她隻是一隻醜小鴨,可是醜小鴨也有公主的夢想。

    這個時候遠方的某處,王子正在和一個叫令狐衝的衰人練引體向上。王子猛地打了個噴嚏說:“他媽的,誰又在罵我了?”

    “別沒文化,據說有人想你的時候你也會打噴嚏的。”憤青正吊在橫杆上臉色血紅。

    “莫非是我老娘?”楊康看著天空上的白雲悠悠。

    當穆念慈從裏麵走出來的時候,黃蓉正鼓著她的小腮幫子,嘴裏含著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齒。她猛的看見穆念慈,把滿滿一口漱口水都給吞進了肚子裏。“經理,我也做一下發型吧,不然郭靖看見穆念慈沒準就跑了。”

    黃蓉當然相信郭靖那個傻孩子,所以她這番話其實也是說給穆念慈聽的。多少有點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黃蓉的驚詫也是認真的。在穆念慈走出來以前,黃蓉也沒有想到這個結果會是那樣驚人。

    黃蓉把穆念慈推到鏡子前麵,然後把項鏈圍在她的脖子上,小心地梳理著一幅瀑布一樣的青絲,把頭花卡在她的長發間。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麵對一張海報還是麵對著鏡子裏的自己。

    長發拉得筆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風中,發梢婉約在她的肩上。黃蓉給配的玳瑁項鏈,歲月沉澱的色澤襯著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膚色。絲綢的白色頭花宛如一隻大蝴蝶降落在自己頭上。黃蓉說白色的襯衫很襯姐姐的臉色,於是穆念慈買了白色的襯衣。黃蓉說姐姐的腰細,腰線也高,最好穿長裙子,於是穆念慈買了亞麻色的束腰長裙。甚至連腳上鏤出空花的白色襪子都是黃蓉推薦的,束著細細的腳踝,美麗得精致而優雅。

    穆念慈看著鏡子裏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楊康真的喜歡這樣的自己,那麽楊康喜歡的會是“穆念慈”麽?也許隻是美麗的衣服呢?可是黃蓉說得也對,不打扮起來,楊康終不會注意到她。

    第五節感情白癡

    後來穆念慈悄悄問黃蓉。黃蓉愣了一下,微微歎口氣:“姐姐,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裝傻呢……”

    門裏楊康咬著筆杆仰望天花板。

    事實上我們說楊康是個感情白癡並不很合乎他的真實形象,他隻是懶惰慣了而顯得有點遲鈍。他的課餘愛好居然是幫人寫情書。

    在這個行當,汴大也出過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級的柳永就是其中翹楚。柳永的情書以短篇詩詞為主,據說當時潤筆的價碼一直爬到一個字一條雞腿,經典作品不乏被校園派歌手拿吉他譜了曲子彈唱的,其中至高無上的傳世之作“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吉他彈唱後來榮獲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個時候,台下一眾兄弟個個膽寒,女生們忽然發現她們很多人居然都收到過這篇情書。原來柳永一篇情書絕不隻賣一筆雞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複投稿的嫌疑。

    楊康也是後來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響當當的人物,楊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長,頗是練了些本事。楊康的情書風格以排比鋪陳為能事,一篇浩浩長文寫下來,字字血淚。女生們無不以為送情書的兄弟已經暗戀自己多年,有一顆經曆風雨霜雪瀕臨破碎的心。這時候就算對方是一頭豬,她們也不忍心斷然拒絕了——而必然尋求委婉的拒絕方式。

    而在某一對男女花前月下的時候,楊康就啃著他的潤筆等待下一筆生意上門了。

    穆念慈靜悄悄地站在門外,局促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尖幹淨得沒有一粒塵,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鞋。

    穆念慈沒敲門,但是她知道楊康在裏麵,和她隻隔了一扇門。

    她和楊康在中學同窗六年,縱然沒有耳鬢廝磨,也算青梅竹馬。按照黃蓉的想法,就是“你給他說啊”——黃蓉覺得穆念慈和楊康之間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人去捅破中間的紙。不過當穆念慈站在楊康宿舍的門口時,她覺得那根本不是紙,而是一扇門。門鎖在裏麵,楊康那頭如果想見到她,隻要輕輕擰一下鎖,而她這一側要見到楊康,卻隻有去敲門或者幹脆把門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門,她隻有去敲門告訴楊康她在這裏。門會不會開,最終還是取決於楊康的心思。不過就像中學時候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想著要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去敲門,楊康甚至根本不會知道她在這裏吧?

    穆念慈猶豫著舉起手,同時低頭看了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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