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已過去許多年,劉邦雖然記得清清楚楚,但他怎會料到在進軍路上恰好遇上了冤家對頭,使自己大丟顏麵不說,還損失了幾百名士兵,心中很是窩火。蕭何當年為一小縣吏,他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底細。現在將官們一提兩人的名字,自然明白今天如此受挫的原因了,心中雖埋怨劉邦年輕時行為太過放蕩,才招致今天的受挫被辱的局麵,但口上卻勸道:“主上不必如此發怒,既然這兩個賊子成心與主上過不去,我們就要想出個萬全之策破了此城,一則掃平西進道路,二則也為主上報了受辱之仇。”

    劉邦也不再吱聲,隻一杯又一杯地喝悶酒,心中暗自罵著:“操你個娘,老子是玩了你老婆咋的!你還沒這本事哩!等老子攻進城,我還要當著你的麵玩你老婆,呸!”他這樣想著,似乎很解氣,臉色已平和了些。

    蕭何以為是自己把劉邦勸住了,又說:“今晚我同將士們去看看防守的動靜,主上就在帳中休息好了。”

    夜幕早已降臨,沒有星星月亮,到處一片漆黑。蕭何同幾位將軍和一批人騎著馬直奔城下。老遠就看見城上燈籠、火把通明,城牆上巡邏的將士身影在燈火中影影綽綽,來來去去,毫不鬆懈,喝令聲不時從黑暗中傳來,他們繞著城走,邊走邊看邊指指點點,這一下又招來城上一片叫罵聲,罵的話和白天的幾乎一樣,眾人隻覺好笑,但個個一臉嚴肅,誰敢表現出來?蕭何心中暗暗叫苦說:“主上啊主上,你年輕時欠下的帳現在怎麽還啊!”

    大家繞城走了一周,四門守備均是如此嚴密,一個個都沒吱聲。人人都在想,像這樣的防守夜襲不成,白天強攻更是白送性命,可主上的脾氣誰都知道,他吃了大虧豈能善罷甘休?明天不知有多少將士要命喪穎川城下。迴到營地,眾人計劃了一通,也沒討論出個好主意,隻好各自迴營休息。

    汪順總是個閑不住的人,晚飯後在自己營地四處遊走,還邀了楊福、馬明等人一起閑逛,不覺來到紀信的營帳外,幾個人進了帳內,見紀信和二牛正在說什麽事,一見麵彼此打著招唿。

    “紀大哥,你又在給二牛講什麽好聽的故事麽?你別偏心眼,隻講給他聽,不讓我們聽啊!”汪順玩笑著說。

    “是啊,誰叫二牛是我的老鄉哩,你們說是不是?”紀信也玩笑了一句。

    “什麽好聽故事嘛,這會兒我們在說攻城的事,這迴可碰上塊硬骨頭了,不知要怎樣才攻下這穎川城,今天光我們這營就死傷了幾十個兄弟喲!”二牛心事重重地說。

    “剛才我在想,敵軍守衛森嚴,又不出城,強攻硬打是不行的,不如來個疲軍之計,不分晝夜,輪番攻打,讓敵人處於十分疲困之中,然後再全線出擊,一鼓作氣,攻下城池。”紀信接上話頭說。

    “對對對,敵軍人數有限,我軍數倍於他,不僅輪番攻擊,還要虛虛實實,讓對方摸不清底細,疏於防備,再打他個冷不防,攻城就沒問題了。”汪順循著紀信的思路說了一些想法。

    “事不宜遲,今晚就動手,讓他睡不好,吃不香!”馬明也附和著。

    “好吧,我們馬上請示主上,我部就擔任上半夜的擾敵任務。”紀信說完與大家一同來到大帳,通傳之後,眾人一齊進帳見禮,在場的還有蕭何和樊噲、夏侯嬰、靳強、曹參等將軍。

    紀信向大家說了剛才與兄弟們商議的辦法後說:“請主上明鑒,請各位將軍指點,此法可行,我部就擔任首批擾敵的任務。”

    劉邦恨不得馬上破城,一聽這話就說:“好嘛,隻要能攻下它,什麽主意都行!你們都說說看。”他指了指另外幾位將軍。

    蕭何說:“紀將軍說的不失為一種好辦法,目前也隻有這樣了,主上說行就照辦吧。”

    在座的幾位將軍也讚成這個辦法。劉邦破城心切,思忖了一會兒說:“破城就在今夜,現在我已想好主意。”他向眾將吩咐了一番,交待了注意事項,接著就將三軍分作了幾批人馬,劃定了地段和規定好時間,到時各自率軍攻城擒敵,紀信所率人馬首批開始擾敵。

    還不到二更天,紀信已率本部人馬開始行動,其他各部按兵不動,就地警戒和休息。

    守城兵士一直未見對方有動靜,心下正在慶幸今夜無戰事,忽然有一彪人馬,高擎火把分作三路直撲城池而來。頓時,城上又是敲鑼,又是呐喊,一陣亂哄哄。

    二牛率一部人馬攻東門,汪順率二部攻南門,張黑虎率三部攻西門,紀信率兵馬在北門一側偃旗息鼓觀陣,以為疑兵。

    守城將士不知是計,幾乎全力以赴投入防守,秦軍將領和許全、張升親自上城督戰,三處人馬緊打慢攻,虛張聲勢,城上守軍手忙腳亂,又是放箭,又是推滾石,滿以為對方全力攻城,留下北門不攻不圍,意在嚇跑自己,於是防備得更緊。

    三處人馬攻了約大半個時辰,漸漸停止了攻擊,撤走了人馬,消失在黑夜中。

    約莫一個時辰後,城下又出現了三路人馬攻城,守軍又一陣呐喊,又一陣手忙腳亂,對方一陣攻打之後,又悄悄地消失在夜幕裏。

    如此經曆再三,守城將士多半以為這下該高枕無憂了。可剛交三更,城下又是喊殺聲,守城兵士們驚魂剛定,一聽喊殺聲驚得跳起來又投入了守衛戰鬥。

    此番攻擊比前次更猛,有誌在必得之意,因此全城軍民都一齊參戰。三處軍馬一陣猛攻猛打,城上兵將已全力以赴,阻止了對方的攻勢,有處竟差點被對方搶上城牆,原因是許多弓箭手和守城士兵不知怎的被一些來曆不明的飛刀和碎石所傷,幸虧一批兵士援助得快才阻住了這股攻擊力量。原來這兒是汪順所率的士兵攻打處。楊福善擲飛刀,汪順平時就跟他學習,他把擲飛刀改作擲石頭,準頭大,勁頭足,被擲中者無不受傷,兩人一齊動手,竟然使對方猝不及防,險些攻上了城牆。

    攻城的人馬打著火把漸遠漸去消失在暗夜裏。守城將士望著夜幕深處發呆,似乎在慶幸今晚四次攻城都守住了,或者在想,也許敵兵不再攻城了,因為事不過三,可今夜他們攻了四次都沒結果,還會再來嗎?一個個都已疲憊不堪,幾場守衛戰已使他們身心交困了。城頭上漸漸靜了下來,似乎戰爭已遠離這兒了,人們心情寬鬆了許多,雖仍在戒備,但不像前幾次那樣緊張了。

    夜,還是那樣黑,還刮起了風。風愈刮愈猛,從平原大壩衝過來,卷起塵土和爛草枯葉,由東南向西北猛撲過去,是那樣涼爽。這風雖夾著塵土枯葉,卻像是催眠的大手,拍打著那些汗透衣衫又疲倦已極的守城兵士,一個個睡眼朦朧,後來在旗幟飄動的劈叭聲中入睡了,有的靠牆坐著,有的一歪身子躺在城牆地上,他們心中那根戰爭之弦早已鬆弛了。

    義軍三路人馬已趁機摸到城牆下,在各自指定地段開始行動。敢死隊員個個屏聲靜氣,動作利索,架好梯子,搭上爬竿,輕靈如猿猴向城牆上攀爬。樊噲和靳強在東麵和南麵進展順利,各自攀上城牆約有三四百人才被守軍發現,可惜為時已晚,城上兵士全做了刀下之鬼,逃命的沿石梯沒命奔逃,紛紛跌下牆腳,摔得肢折體破,僥幸逃掉的一邊狂奔一邊高喊“賊兵進城了!賊兵進城了!”聲聲驚唿如判官索命讓那些剛被驚醒的人膽戰心驚,士兵們亂跑亂竄,將官吆喝也製止不住,慌亂之中義軍已如潮水般衝殺過來,一場混戰,義軍因是憋足了勁,所到之處如砍瓜切菜一般,直殺得屍橫遍地,血染街衢,樊噲的大刀揮動之處,敵軍人頭滾滾,體斷身亡。靳強一把鐵戟如出海蛟龍,鐵戟指處,敵軍膛開肚皮,腸子白花花地破腹而落。一邊是殺聲震天,一邊是喊爹叫娘,這黎明前的較量很快就要決出勝負了。

    再說夏侯嬰和紀信在西邊和北邊登城,進展卻不順利,兩處都是還沒上去到百人就被對方發覺,因此守城頭者誓死要將已登上來的人全部斬盡殺絕,而已登上去的人則拚死也要守住這個登牆口子,一場力量懸殊的爭奪戰在兩個發方向同時展開。張黑虎、二牛、汪順、楊福、馬明等人是率先登上牆頭的,與他們同時登上去的約有八十名兄弟,都死死守住這個攀登處,張黑虎勇猛異常,一把大刀在敵群中飛舞,所向無敵,當鋒者皆死,二牛的鐵戟上挑下戳,敵兵連連後退,不時倒下一片。汪順、楊福兩人縱跳自如,常衝入敵群中一陣砍殺,敵兵就倒下一片,偶爾右手一揚,兩枚有棱有角的石子直奔敵人麵部打去,頓時慘叫連聲,不知是鬼是神擊中了自己麵部,心中大駭,掩麵逃命。馬明一把牛筋軟鞭,如靈蛇吐信,黑影一閃,就有兩三個敵軍或掩麵狂唿倒地,或手臂抽斷動彈不得,惡鬥之下,守城兵士漸漸招架不住,加上陸續登上來的人多了,一批又一批加入了戰鬥,攻勢愈來愈猛,敵軍紛紛倒地,沒死的狂奔逃命去了。紀信早已登上城牆,與大家向城下衝去,剛到一條街口,見秦兵將領馮威帶著大隊士兵衝了過來,看來這隊人馬訓練有素,臨危不亂,也許這是守城的精銳部隊,也是最後的一張王牌,他們前隊是長槍手,中間的藤牌刀手,最後是大刀隊,也一齊呐喊著向紀信的部下殺過來。

    紀信招唿一聲,二牛、汪順、馬明、張黑虎 、楊福等部曲長均衝在前頭,紀信居中,舉著手中兵器殺了過去。

    兩軍相逢,勇者勝,紀信手下五員戰將身先士卒,勇猛無比,加上紀信,六般兵器在敵群中翻飛舞動,盡管敵軍有長槍開路,藤牌護身,大刀壓陣,也禁不住這六人所率士卒的兇猛進攻,敵軍紛紛倒地,紀信長矛讓對方膽戰心驚,張黑虎和二牛兩把大刀直逼秦軍將領,好個張黑虎越戰越勇,竟一刀卸下了對方的一隻右臂,再手起刀落,將他砍翻在地,這時張黑虎身上幾處血跡斑斑,臉上已是紅紅的血,不知是他自己受傷流的,還是敵軍的血跡濺到他身上臉上,看上去很是嚇人,他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又朝秦兵砍殺過去,秦兵見主將身亡本已亂了陣腳,又見對方猶是神兵天將一樣兇神惡煞地衝殺過來,再也無心戀戰,紛紛倒退,最後撒開腿逃命去了。

    紀信見敵軍敗退,叫部下高唿口號:“沛公仁義,快來歸降;抗拒者死,投降者生!”大家一邊追趕,一邊高唿。秦軍約有一半人已丟下武器投降,可另一半仍邊逃邊抵抗。秦軍慌不擇路,逃到了一座大祠堂裏再無退路,驚恐之下,似欲作困獸猶鬥之舉。

    紀信已率眾人趕了進來,收住兵器站在院子門口,望了秦兵一臉驚恐相後說:“各位兄弟,陣上交兵各為其主,現在城已破,你們何必再送性命呢!我主劉邦向來仁義寬厚,隻要大家歸順了,就是自家兄弟,你們千萬莫聽他人謠言,再作無謂的爭鬥了。”

    鄭鐵牛指著自己身邊的一些兵士說:“我們都是歸順了沛公的秦兵,你們不信的話,可以問問身邊這些弟兄們。紀信將軍全是為你們好啊,誰要是當了他的部下,那可是他的福份哩!”

    “是呀,快歸順了吧,何必為快垮台的秦二世賣命呢!”那些士兵也勸說著。

    院中的秦兵,互相望了望,似在詢問對方是降還是戰。

    “哐啷”一聲脆響,一把大刀丟在地上,“好,我願意!”丟刀說話的是一位壯實漢子,他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可見他剛才對陣時之勇猛。

    “我願意!”“我願意!”“哐哐當當”,場上隨即響起了一片說話聲和武器落地的碰撞聲。

    “要是我們放下武器後,又要拉去砍頭怎麽辦?”

    “是呀,那不是枉自送命嗎?縣令說過這沛公就是有點賴皮哩!”

    從秦軍隊伍裏傳來了幾個人的說話。

    “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殺害秦軍降兵的是魯公項羽,不是沛公劉邦。你看,這批兄弟不是還好好的嗎?”紀信沉靜地解釋著,“沛公一言九鼎,哪是那種賴皮之人呢?大家放心好了。”

    “紀將軍既是這樣說,我們相信你好了!大家就歸順了吧。”那首先丟刀的壯漢說。

    “好,歡迎歡迎!從今後大家都是一家了。要是誰想迴家,還可以送給路費,有沒有想要迴家的?”紀信誠懇地說。

    “紀將軍,你們如此仁慈厚道,我們跟定你了!”那位首先丟下刀的漢子又說。

    “對,我們願意跟隨紀信將軍!”眾人一齊表態。

    “好,好啊,大家跟隨沛公,一起去打出太平天下吧!”紀信熱烈地說。

    “跟隨沛公,打出太平天下!”大家一齊歡叫著。

    這北城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一清點降兵人數,竟有約二千多人。

    鄭鐵牛和汪順與那壯實漢子拉上了話。剛才還是生死仇敵,這會兒已成了好兄弟了。戰爭這個怪物就是這樣,它時而使人們之間互相仇殺,不拚個你死我活決不善罷甘休;它時而讓彼此仇恨拚殺的人們,在血與火的慘烈中,迴歸了人性,去掉了獸性。

    “這位大哥爽利,請問你貴姓大名。”二牛朝壯實漢子身前一湊笑著問話。

    “是呀,這位哥子確實爽性,就跟我當初歸順紀將軍一樣。”鄭鐵牛也笑著說。

    壯漢朝這兩個說話的人望了望,也笑著說:“要不爽利還行嗎?不然呐,這會兒腦袋早搬家哪!我麽,叫歐陽虎,你們兩位呢?”

    “哎呀,這下可好了,我們營中有二虎兩牛了啊!那不,他叫張黑虎,那位呢叫紀二牛,這位呢叫鄭鐵牛,你看加上你不是二虎兩牛了嗎?”他一邊說一邊一個個指給對方看。“嘿,就我命苦,隻有一個汪順,要是再來它幾個張順、李順、王順等等,那就成了六六大順了,真是這樣就好了!”

    大家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

    至於西門的戰事,與這兒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那兒秦軍戰死的多,而投降的少,大約有四五百秦兵歸順,再有一點不同的是許全和張升在城破後,自覺無力反抗,家人自盡後,兩人也雙雙墜城身亡,還聽說兩人在跳樓前還手指蒼天說:“蒼天哪蒼天,你不助我擒賊,反助賊破我城,家仇難報,劉邦惡賊,我等死後作厲鬼也要找你算帳報仇!“可見一個人在別人心上種下了仇恨種子,這種子就會發芽生長,至死,這棵種子也難也泯滅的。

    黎明早已到來,下半夜的狂風吹走了悶熱,卷走了烏雲,也卷走了戰爭帶給人們心上的驚懼、憂傷。然而它卻未能卷走有的人心中的仇怨,這人就是勝利者劉邦。

    劉邦已踏著敵人和自己將士的血跡駐進了穎川。雖然他是勝利者,而且勝利來得比他預想的要快,可是他憋在胸中那口惡氣像火一樣在燃燒,而且愈燒愈旺,不爆發是萬萬不行的。昨天陣前辱罵的話句句在耳,讓他這個三軍統帥征西的沛公大丟臉麵,大失威風。如今城是攻下了,但仇人都死了,這氣往何處出?操你娘,昨天罵我的不就是守城的軍民嗎?好,老子叫你見識見識我劉邦的手段!媽的,這兒的百姓都心向那個王八蛋,你幫著守城倒也罷了,居然在陣前辱罵於我,揭我的老底!還有這些守城秦兵,更是可恨可惡,若不讓你腦袋搬家,我就不叫劉邦了!

    劉邦這樣一思量,覺得才痛快,至於施恩德於人,籠絡民心的事一股腦兒不管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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