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看著長大的,方伯你了解我,我又怎能不知你?”


    蕭君華感傷一聲,道:


    “你從小疼愛那兩個小子,無痕乖巧早熟,明白事理,沒惹過什麽禍事,不用我們為他擔心。倒是無央從小頑劣,同樣聰慧,但就是因為太聰明了,反而鑽了牛角尖,有些事想不明白,沒少惹麻煩,惹了事兒,不敢告訴我這個當爹的,反而偷偷告訴你,這些年,你也沒少幫這小子擦屁股,幹些天怒人怨,有違老祖宗浩然正氣訓斥教誨的事兒。”


    “都說我蕭君華重長子而輕二子,但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兒子,又分什麽彼此輕重。就算無央一輩子隻是個癡兒,我蕭君華難道就能扔了他不管不顧,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乎?”


    “而且,因為他年紀小,我從小就格外偏疼他,無痕也沒少照顧這個弟弟,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讓給他。愛之深,責之切,因為他頑劣,我平日裏對他嚴厲了些,苛責了些,沒想到造成了他偏激的性格,暗地裏埋怨我這個當爹的偏心眼,憎恨他的哥哥,是我的錯啊!”


    “家主,老奴知道,您是疼愛二少爺的。”


    方伯點頭道。


    聞言,蕭君華笑笑:“是啊,若我真的不疼愛他,他這些年幹的那些烏七八糟,天怒人怨,有違祖宗宗法的事兒,我又豈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近些年來,蕭家數百年累積下來的聲名,幾乎都被他折騰的一幹二淨。蕭家雖以武立身,但歸根究底,根本還是“浩然正氣”那四個字,沒了這四個字的處世為人原則,蕭家即使可以猖狂一時,卻難輝煌一世。所以,蕭家向來愛惜名聲羽毛,家規宗法第一條就是敗壞家族聲名者死,可著實不是一句空話。若沒我這個當家主的爹護持說情,無央就算有十條命,也早就身首異處了。”


    “這些東西,我從來都沒告訴過無央,他在外麵惹了什麽禍事,迴到家,我都會苦口婆心的勸說半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從來舍不得動手打罵。若在外人麵前,我蕭君華又豈是那種婆婆媽媽的口舌之輩,也就在他麵前這樣了,就是希望他能明白我這個當爹的苦心。”


    說到這裏,蕭君華搖搖頭,苦笑一聲:


    “可惜啊,這孩子被我寵壞了,這次惹了如此大禍,雖然不是關乎家族生死存亡的天大事,卻也足以讓蕭家傷筋動骨,這些東西,可是家族那些人的命根子,旁人動一下都會讓那些人惱恨不已,這次,還不得讓那些人都慌之惶之的跳出來,將無央挫骨揚灰啊!”


    “嗬嗬,世人都說世家無情無義最傷人,但說來說去,也都不是自家孩子罷了。為人父母,那個不疼愛自家孩子,恨不能將心肝掏將出來,辛辛苦苦一輩子,拚死拚活,所作所為,也不就是為了子孫後輩不需受苦就能富貴平安嗎?這次無央惹了如此大禍,家族裏那些人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了,我能怎麽樣。”


    “大義滅親?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但真正做起來,卻是不折不扣的比死還難受。所以啊,我也隻能拚著這張老臉和性命,換無央一條命了呀!”


    “說實話,我愧對蕭家列祖列宗,愧對這個‘浩然正氣’啊,就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就置蕭家聲名利益於不顧,嗬嗬,可誰讓我是個父親呢,想來,列祖列宗應該能原諒我吧!”


    “家主……老奴……”


    方伯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方伯啊,我說這些,可不是博取什麽同情,隻是有些東西在心裏藏的久了,就格外沉重,說出來也輕鬆一些,想來,方伯你也能明白!”


    蕭君華苦笑一聲,道:“我那些兄弟,想來已經忍耐不住了吧!”


    “稟告家主,大爺和二爺,已經前往宗法堂那邊了求見執事長老了,四爺還沒動靜,想來應該還想觀望一陣,五爺那邊,明麵上沒什麽動靜,不過暗地裏卻在頻頻接觸家族的供奉客卿。”


    當說到這些時,方伯渾濁老邁的雙眸中,閃過淩厲的光芒。


    聞言,蕭君華輕笑一聲,說不清是譏諷還是自嘲,道:“我這個大哥二哥,最是性情焦急,但卻沒什麽城府謀略,沉不住氣;老四嘛,沉穩是有了,但就是進取不足,說白了,就是膽小過頭了;至於老五,有城府有謀略,關鍵時刻又不失膽略,算是不錯咯!”


    “都隻是微風起微瀾,成不了什麽氣候,一切都在家主的掌控之中!”


    方伯抱拳道。


    “我這些兄弟,倒不打緊,關鍵是我那些叔伯,年齡不小了,卻偏生不安心養老,總喜歡冷不丁跳出來搞點事情,咬你一口,那些才真正算是老謀深算,不得不防啊!”


    蕭君華望著門外明媚的陽光,道:“方伯,我知道你不忍心抓捕無央,想來,其中既有你的私心,也有我夫人那頭的求情阻撓,所以你才敷衍了事是吧!”


    聞言,方伯惶然跪地,道:“老奴知罪,一切都是老奴自作主張,與夫人無關。”


    “起來吧,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


    蕭君華扶起方伯,緩緩道:“不過,你們這是在害他啊!”


    “想來,我那些別有用心的叔伯兄弟,都已經派人去找尋無央了吧;而且,梁家那些人,恐早已按捺不住,灑出大把人手,布下天羅地網,抓捕無央了!”


    蕭君華負手而立,歎息道。


    “梁家此時不應該是坐等我們蕭家的交代誠意嗎,何必多此一舉?”


    方伯一驚,疑惑道。


    “方伯啊,你常年呆在蕭家,善處理糾紛雜事,對於世家之間的明爭暗鬥,少了幾分手腕眼界。梁家若能抓住無央,其一可以此要挾蕭家,尤其是我,坐地起價;其二嘛,梁家可以光明正大的報仇。無央殺了梁家武氏最為寵愛的獨子,這可是武氏的獨苗,也是武氏未來在梁家立足的根本和梁柱。”


    “現在無央將武氏未來的梁柱砍倒了,武氏未來的希望也沒了,以武氏的性情,你說,她會對無央怎麽樣?殺了無央雖說不至於,但缺胳膊少腿,廢武斷脈什麽的,可就少不了了,對於無央而言,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無央落在我那些叔伯兄弟手裏,雖然會被用來脅迫於我,但終歸是一家人,倒不會有什麽事;但若落在梁家手裏,一切可就難說了!所以啊,我讓你搶先一步找到無央,不是要大義滅親,反而是要保護他。”


    蕭君華平靜說道,雖是危言危語,但其語氣溫潤舒緩,一點也不顯焦急,可誰又能看到,他眼眸裏那抹焦慮和不安。


    “這……”


    方伯聞言,再度惶然下跪,焦急道:“老奴該死,老奴該死啊!”


    “在找尋二少爺一事上老奴確有疏漏怠慢,老奴……老奴本以為是在幫助二少爺,卻……卻沒想到會害了二少爺。老奴該死,老奴該死啊,還請家主救救二少爺!”


    “方伯啊,這可是你今兒個第三次下跪了,在我心裏,你是君華的長輩,這不是折煞我嗎?”


    蕭君華急忙挽扶起方伯,苦笑一聲:“這事也不怪你,想來,若沒我那位夫人求情阻攔,你也不敢陰奉陽違。”


    方伯搖搖頭,出言解釋道:“都是老奴自作主張,不關夫人的事。事後家主無論怎樣懲罰於老奴,老奴絕無半點怨言。”


    “還請家主出手救救二少爺,千萬不能讓二少爺落入梁家武氏之手。”


    蕭君華抬手,輕撫了一下鬢角已有些蒼白的青絲,眼眸中有清光一閃而逝,輕聲道:“放心,我已經派六弟去辦這件事了!”


    “方伯,那位紅裳姑娘,調查的怎麽樣了?”


    蕭君華迴身坐下,問起那名從英雄樓帶迴來的琵琶女,可以說,正是因為那名琵琶女,才直接導致了蕭無央和梁青月的爭鬥和這出悲劇的發生。


    聽到蕭君華已經讓六爺去找尋蕭無央,方伯方才鬆了口氣,繼而,聽到蕭君華提到紅裳,其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凜然殺意。


    不過,他也知道此時不是泄憤殺人的時候,有些事,輕重緩急,他還掂量得清:“稟家主,據查,那名紅裳姑娘是棲醉樓的花魁,以一手琵琶語名動常山,有纖纖擢素手,琵琶語天青之名,深受常山世家公子追捧。雖然身在紅塵,但據聞這位紅裳姑娘隻賣藝不賣身,潔身自好,拒絕了許多世家子弟為其買身贖身的要求,在常山頗有聲名。”


    “而這位紅裳姑娘,出身來曆亦也清白,她祖籍河東汝南滎陽郡原家,書香門第世家,家中薄有田產,亦屬當地名門望族,原名原翠柳,自幼熟讀經史典籍,通曉音律。五年前因父親身患怪疾,耗盡家財前來常山求醫,後被人救治痊愈,但一年前其父因上山采藥不慎跌落山崖,其父死後,原翠柳一介女流,無依無靠,隻能賣身棲醉樓,改名紅裳,以一手琵琶絕技賺錢糊口。”


    “至於二少爺,是五月前於棲醉樓和尚家、樓家公子飲酒時,偶聞紅裳姑娘的琵琶聲,驚為天籟,隨後每有紅裳姑娘的琵琶表演,二少爺逢場必到。梁家二公子,是於半年前結識紅裳,亦為其琵琶聲和容貌所惑,經月留連棲醉樓,曾許千金欲為她贖身,但紅裳沒有同意。和二少爺一樣,但凡紅裳姑娘有任何表演,梁公子都會出現,為此,二少爺和梁公子沒少交惡動手。”


    蕭君華聽著方伯的稟報,眉目微垂,手指輕扣著桌案,沉吟片刻後方道:“請紅裳姑娘過來,記得,以禮相待,不要讓旁人笑話我蕭家沒有禮儀規矩。”


    說著,蕭君華抬頭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方伯,而後揮揮手,讓他離去。


    方伯離開後,蕭君華雙眼微閉,腦海中仔細迴想著關於紅裳的資料信息,但思忖良久,也沒有任何收獲,揉了揉略顯脹痛的額頭,門外漸有腳步聲響起。


    緊接著,方伯帶著紅裳走了進來,紅裳依舊穿著先前在英雄樓演奏時的紅薄紗裙,像一隻火紅的蝴蝶,隻是少了英雄樓時白綾點綴的那一抹清絕英姿。


    不過少了那一抹清絕,一身火紅的紅裳,更顯嬌媚豔麗。


    隻是因為其略顯清冷的麵容,讓那份豔麗嬌媚中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更是讓人沉浸其中。


    即便身處常山數一數二的豪華世家府邸,即便麵對常山最有權勢威望的人,紅裳的神情,依舊沒有多少惶惑或擔憂,隻是眉宇間,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愁緒陰影。


    “紅裳見過蕭家主!”


    紅裳雙手側疊,盈盈一拜,動作優雅從容,沒有因為眼前之人是常山最有權勢威望的人就卑躬屈膝,諂笑獻媚。


    “姑娘快快請起!”


    蕭君華虛手扶了一下,像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當然不可能折節親扶,這無關什麽禮節,而事關蕭家的尊嚴和威望。


    看著眼前起身站立,說話舉動雅致從容,沒有絲毫慌亂緊張的女子,蕭君華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雖是風塵淪落人,但卻依舊保持著一份書香門第家族的知性氣度。


    難怪無央和梁青月會為了她爭風吃醋,若是他也年輕個二十多歲,未必不會衝冠一怒為紅顏。


    可惜,這世上,最是禍水紅顏人,也最是薄命紅顏骨。


    “先前無禮請姑娘來蕭家,實在迫不得已,多有冒犯,還望姑娘見諒!”


    蕭君華微笑道。


    “紅裳不敢!”紅裳輕聲迴道。


    “姑娘請坐。”


    蕭君華揮手,早有仆役送上茶水糕點,而後躬身退去,待及仆役離開後,蕭君華方才繼續道:“紅裳姑娘應該知道,小兒和梁公子之事,關乎蕭梁兩家名譽聲望,事關重大,有些事情,還望紅裳姑娘據實相告!”


    “紅裳明白,不敢有任何欺瞞!”


    紅裳在偏位坐下,微垂著頭,掩著眉目如畫,我見猶憐。


    蕭君華斟酌片刻,而後道:“姑娘何時認識小兒?”


    “大概是五月前!蕭公子和幾位朋友來棲醉樓喝酒,小女子有幸作陪演奏。”


    “那梁公子呢?”


    “應是半年前。”


    “姑娘原籍何處,家中可有什麽親人?”


    “小女子祖籍……”


    蕭君華問的簡單,紅裳也迴答的直接,沒有任何欺瞞,可越是這樣,一旁的方伯就越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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