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所向,自然天地所鍾。


    北莽龍城的上空,隨著山唿海嘯的聲音,一條虛幻若雲氣形成的金龍漸漸成型,咆哮怒吼,若隱若現。


    整個北莽龍城中,除了普通百姓一無所覺外,但凡有點內力修為的人,都感到一陣心悸和壓迫,如芒刺在背,境界越高實力越強的人,感受越清晰,甚至可以看見龍城上空那遊弋咆哮的金龍虛影。


    “北莽國運鼎盛,天命所鍾,吾佛庇佑,吾佛將昌,南無阿彌陀佛。”


    赤峰城向南百裏外,靠近唐莽邊境的一片沙漠中,一個身披鎏金功德袈裟的老和尚盤膝而坐,拈指成花,朵朵金蓮虛影綻放,金光粲然宛若佛陀。


    其下首則跪著數十個黑袍罩身、滿臉兇狠的沙盜,隻是往昔這些殺人如麻的沙盜,現在卻安安靜靜地跪伏著,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在老和尚佛國淨土的洗滌淨化下,那原本兇惡陰戾的神情,則呈現出一種虔誠和安詳。


    而當老和尚睜開雙眼,北望龍城,最後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念出時,金蓮朵朵綻放,地湧甘泉。其下首所有沙盜,皆雙手合實,口念“南無阿彌陀佛”,頭上青絲無風自落。


    一念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而後,老和尚轉身,向南入唐。


    龍城向西,一座破落的小道觀裏,一個老道士正在給一個小道士講經,一字一句,清晰可聞,更添了幾分道觀的破敗與荒涼,當那道金龍虛影出現在龍城上空時,老道士停止了講經,抬頭望了一眼,而後垂下眼眸,沉默不語。


    “師父,道可道,非常道,究竟怎麽解釋啊?”


    童稚的聲音在道觀內響起,天真無邪,卻帶著幾分好奇,對這個世界宇宙的好奇。


    “道可道,非常道,道在心中,問人不如問己,也沒有什麽可解釋的。”


    “可是師父……”


    “好了,終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的道的。”


    “好吧,不過師父,外麵是怎麽迴事,天上怎麽有一條金龍?”


    “王圖霸業千秋夢,切切念念不可舍;古今往來多少事,都付杯酒笑談中。我們是方外之人,守著方寸逍遙之地就行,紅塵俗世的功名利祿、千秋富貴,與我們又有何幹?”


    “師父,師伯不是說,不入世,怎出世?紅塵煉心,不知紅塵事,怎得逍遙人?師父,我也覺得師伯說的有道理。”


    “小小年紀,知道什麽是出世入世嗎?大道三千,出世入世,都求一個自由,沒什麽差別,就看你將來怎麽走了。好了,跟著為師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


    一老一少,滄桑和童稚的聲音,一前一後在道觀裏響起,飄出很遠。


    ……


    龍城,太師府,思學堂中。


    頭發花白、老態龍鍾的北莽太師宇人聞手捧書卷,絲毫不為城內的暗流與城外的廝殺所動,唯一書而得,唯聖賢而往,當城中山唿萬歲聲響徹,金龍唿嘯時,宇人聞眉峰挑動,抬首遠眺,半晌無言。


    “人心所向,天命所鍾,北莽之福;但若幹戈不息,儒學不興,國終將不國,也不知是福是禍啊!”


    歎息聲過後,思學堂內,滄桑睿智的聲音再度響起: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讀書讀書,說到底,就是在‘思學’二字上下功夫,讀書這樣,做人,同樣是這樣,不學不思,終究難以長命啊!”


    南院大王府,止戈堂內。


    一個須發皆白,但麵色紅潤,身材魁梧的老人負手站在門前,遙望著虛空中的金龍,神情古井無波,自言自語道:“武者,止戈也;王者,唯仁德不可或忘。四國,春秋,天下,又不得太平嘍。”


    旋即,老人又自嘲地笑笑:“沒想到我老頭子打了一輩子仗,到頭來竟然還有些害怕生死,真是越活越迴去了。陛下有仁德之心,北莽天命所鍾,成一世霸業也未嚐不可。”


    “我莫止流也該動動嘍,馬上刀馬上矛,沙場埋骨,馬革裹屍,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啊!”


    說罷,一股鐵血殺伐氣息從老人的身上漫湧而出,氣衝霄漢。


    ……


    城樓上,女冠道士身軀微微顫抖,心有餘悸地看著龍城上空似有若無,盤旋遊弋的金龍,耳畔依稀殘留著百姓山唿萬歲的聲音和金龍的咆哮聲,神情凝重,麵色慘白。


    倒是一旁的燕狂徒,身軀筆直,墨發飛揚,雙手背負身後,顯得傲岸而不羈,仿似空中的金龍和恐怖的咆哮聲,於他而言,隻是微風拂山崗般不值一哂,唯獨嘴角淺噙的一抹訝異,暴露了其心中的震驚和不安。


    “龍城為陣,民心為基,國運為眼,好大的手筆,我倒是小瞧了她啊!”


    燕狂徒搖搖頭,大笑道:“本以為蓬萊山那些個非儒非道非佛非魔的人,隻懂得講空話,搗鼓些什麽虛無縹緲的運道之說,沒想到還有這等能耐啊,嘖嘖……還真是不可小覷啊!”


    聽著燕狂徒半似調侃的輕鬆語調,女冠道士也似不那麽緊張,嗔笑一聲:“你不是最不信運道、天命那套東西嗎?”


    “若是都講氣運,說天命,言國運,信什麽‘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那農民何須辛勤耕作,士人何須挑燈夜讀,工匠何須兢兢業業,商人何須不辭勞苦,江湖人又何須打打殺殺,皇帝又何須三更奏折五更早朝,都窩在自家炕上,摟著自家的女人,等著天上掉餡兒餅不就好了。”


    燕狂徒哂笑道。


    “什麽摟著女人,窩在炕上,粗俗……”


    聞言,女冠道士麵容微紅,輕啐了一聲。


    “嘿嘿,都是大實話嘛,有什麽粗俗不粗俗的。若天下人都信了那套,不求努力,不求奮鬥,不求進步,農不耕,工不做,商不行,那何來這江山如此多嬌,何來這春秋鼎盛氣象,何來這數不盡的風流人物?


    “所以啊,蓬萊山那群人講的什麽國運、天命,就和佛家那套‘今生、來世’一樣,要不得啊!倒是他們搗鼓出來的那些手段,練氣,符篆,陣法,還是有些門道的。”


    “隻是,人,終究要靠自己,而不是所謂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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