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更多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這個理想很空曠。空曠的程度,基本上與“我要成為科學家”差不多。


    其實,餘生小時候也曾經猶豫過,是上清華好,還是上北大好,但是高考完,他連北華的裙角都沒摸到。


    陳寶山車開的不慢,四個小時後,兩個人已經進了省城。


    天空飄著小雪花,冬天的白天短,天黑得快,路燈已經點亮。


    陳寶山打開解放車的遠光燈,歪頭瞅了一眼餘生,“馬上就到了,沒暈車吧。要不緩一會,再去買水果?”


    餘生的臉色不太好看,盡管他跟著父親天南地北的走,但是暈車的毛病,卻一直沒有改善。


    “沒事,直接去買吧,早買完早迴去。”餘生擺了擺手。


    “你小子強,真強!跟你叔逞什麽強!”陳寶山笑罵道,“早點買完也行,萬一這雪下大了,就迴不去了。”


    解放沿道邊停下,尼克先拎著裝錢的蛇皮袋跳下車,陳寶山熄火後跟著下了車。


    陳寶山帶著餘生來的這個果窖,是山齊省最大的果窖,充當著山齊省水果集散地的作用。


    除了應季的本地水果,八成不應季的本地水果和外地水果,基本都在這。


    陳寶山對這裏也不太熟悉,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指了個方向道,“應該是那麵。”


    “嗯,那就去那邊。”餘生說道。


    看著近走著卻有點遠,五分鍾後,兩個人到了疑似果窖接待處的地方,


    “請問,這裏是果窖麽?”餘生試探的問道。


    “是!是!是!你眼瞎?這裏寫的這麽大的字你不認識?”翹著二郎腿,坐在櫃台裏頭穿著製服的人,斜著眼睛撇了餘生一眼。


    “想買水果是在這裏買麽?”餘生繼續問道。


    “有介紹信麽?有批條麽?”


    “沒有。”


    “哦,那不是計劃內的咯。那水果可很貴,你能買得起麽?”櫃員漫不經心的問道。


    “能能,帶著錢了。”餘生提起手中的蛇皮袋,晃了晃。


    “哦,你打算買多少?什麽水果,買幾箱?”櫃員說道。


    “打算蘋果和橘子一樣七百箱,咱們這都有啥品種的蘋果橘子?”餘生語氣和氣道。


    “蘋果和橘子各七百箱?那最少都得幾千塊錢,你錢夠?”櫃員問道。


    “夠,夠。”餘生邊答應著,邊從蛇皮袋裏拿出一遝錢。八四年使用的人民幣,是第三版人民幣,最大的麵額是正麵繪著各省各民族民眾,步出大會堂的十元紙幣。


    因為正麵的圖案,十元紙幣也被叫做“大團結。”


    櫃員看到這一遝一千塊錢,態度頓時端正了許多,他說道,“蘋果有國光,紅富士,玫瑰紅,喬納金。橘子有衢州橘,黃岩橘,長興島橘。你打算買那種橘子?”


    “嗯……”餘生思考了一會,剛才櫃員說的蘋果品種,橘子品種,餘生隻吃過一兩個,他問道,“都什麽價錢?哪個比較好吃?”


    “國光……一箱四塊二,紅富士一箱十五,玫瑰紅十三塊三一箱,喬納金十塊八一箱。衢州橘三塊三一箱,黃岩橘九塊八一箱,長興島橘六塊三一箱。”


    “哦……”餘生聽了一遍。“那個,哥,能不能看看每樣水果啥樣。”


    餘生光聽價錢,也不知道買哪個,他問能不能看一下實物。


    “嗯……這個嘛……”櫃員拉著長聲。


    餘生從兜裏掏出十塊錢,搓成一個團暗戳戳地給了櫃員。


    櫃員低頭看了一眼,看到全國人民代表親切的笑臉,他的笑容也親切了許多。


    “那個……小張,你帶他們兩個去果窖看一眼。把蘋果和橘子都看一遍。”櫃員喊了一聲。


    “王哥,知道了。”櫃台裏像是突然冒出來一個人,一個身材瘦弱,帶著眼睛,微微有點駝背的年輕人說道。


    “跟我來。”年輕櫃員說道。


    走了沒到兩分鍾,年輕的小張在一扇門前停下來低下頭,撩起上半身衣服,抖了抖掛在褲腰上的鑰匙圈,找出其中一枚,打開了眼前的門。


    “所有的水果,都在這備了一些,蘋果在這邊,跟我來。”小張提著一盞煤油燈,沿著果窖的台階逐級而下。


    果窖內的溫度一年四季都很穩定,夏天不太熱,不會熱得水果腐爛,冬天不太冷,不會凍壞水果。


    小張打開一個箱子,拿出其中一枚說道,“這是國光蘋果,咱們中國原產,口味偏酸,平均單果重量一百克,最大單果重量二百六十克。國光水果賣的最好,一年能賣出去幾萬斤。”


    餘生拿起一枚國光,在燈光下看了看,蘋果不光個小,還幾乎全是綠色。手裏這枚還有幾點傷疤。


    餘生搖了搖頭說道,“看看別的吧。”


    餘生感覺買這種低檔的蘋果當年貨不太好。現在華夏廠不是沒錢,不需要解決有沒有的問題,而是要解決好不好的問題。


    “行。”小張說道。


    “這是紅富士。”小張打開箱子說道,“它是這兩年剛從日本引進的新品種,由富士蘋果改良而來。解決了富士蘋果外觀不佳的缺陷。甜度較高,水分含量較高。但是因為植株不耐寒,咱們這離產地遠,所以價格貴。”


    “嗯……”餘生看了一眼紅富士,挺紅的,挺大的,挺好看的。但是,相較於紅富士,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個國窖的員工小張。


    “你挺了解水果啊。”餘生說道。


    黑暗中的小張,靦腆的笑了一下,他說道,“都是瞎了解。我家就是種水果的。我想考大學,學更多果樹的知識。”


    餘生點了點頭,小張是一個有追求,有理想的少年。


    “得,你說你說哪個水果比較好吃,我就買哪個。”餘生說道。


    “貴的好吃……”小張沒再說專業知識,而是寄出了四字真言。


    “嗯……”餘生有點無語,隻能叨咕著千百年來的軲轆話,“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


    “最貴的蘋果是紅富士,最貴的橘子是黃岩橘吧。那行就買這兩個了。”餘生說著,往小張手裏塞了點東西。


    小張把手放在煤油燈前攤開,看到兩張大團結。


    “這個……”


    “別和別人說,留著上學用。”餘生說道。


    七百箱紅富士蘋果和七百箱黃岩蜜桔,合計一萬七千一百五十元。因為買的量大,所以零頭的一百五十元就抹去了,餘生一共支付了一萬七千元。


    付完錢,水果就開始從果窖往解放車上搬,十多個人忙活了一個來小時才全部搬運完。


    餘生將果窖出具的收款證明,小心的放在衣服夾層裏,看著屋外已經變大了不少的雪,叔陳寶山說道,“叔,雪下大了,不好迴去了吧。”


    陳寶山將手裏的煙屁股扔掉,搓了搓手說道,“就算是不下雪,今天也不好迴去了。”


    “怎麽了?”餘聲問道。


    “沒怎麽,你買的水果太多了,財不露白,咱們已經成了別人眼中的肥羊了。我估計咱們出省城不用半個小時,就會被人攔下來。小子,車匪路霸你聽說過麽?咱們要麵對的就是那幫人。”陳寶山說道。


    “不會吧。不會那麽巧就被攔住吧。”餘生說道。


    “不巧,一點也不巧。先不說那些攔路的,現在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三班倒不間斷的幹活,就說剛才果窖裏,你給了十塊錢的那家夥,賊眉鼠眼,油腔滑調,一看就不是個好人。我估麽著果窖裏貨車還沒開出去,外頭的就已經摸準全部情況了。”


    陳寶山說道,“廠長家小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很會做人了。見人說人話,見人說鬼話。你還嫩著呢呢。你啊太理想主義了,你給那個小張二十塊錢,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啊。一旦被發現他可就慘嘍。”


    “不至於吧,我覺得他挺努力的,就想讓他好好讀書。這錢也不是拿廠裏的,是我工資裏攢下來的。”餘生說道。


    “你啊……還是太年輕了……行了,咱們今天晚上先別走了,找個能打電話的地方,給廠裏打個電話。讓保衛隊的民兵,過來一個班。不然,咱們就現在這個樣子往迴走,就是一隻手無寸鐵的大肥羊。”


    “嗯。”餘生點頭應道,“是我沒想好。”


    “沒事兒,誰沒個年輕的時候。以後多想想就行。”陳寶山說道。


    一九八四年,想要住個招待所都得介紹信,陳寶山開著車帶著餘生,找到一家有電話的臨時住所,給華夏廠那邊通了風,明天一早一個班的民兵就能趕到。


    餘生這一夜睡的還算安穩,沒有提心吊膽什麽的。既然,寶山叔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司機,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


    第二天一早起來,餘生洗漱完出了房門。發現屋外的空氣並不寒冷,依舊飄著雪花。


    沒過多久,十名民兵就找了過來。


    這年頭哪怕是省城,並沒有太過嚴格的安檢。十名民兵穿著這個年代普普通通的軍大衣,每個人都提著一個大大的麻布口袋,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在山齊省的省城裏逛蕩。


    早上十點,一切準備妥當,解放車在裝著民兵的越野車的護送下,赴往了華夏廠的歸途。


    開出省城不過二十分鍾,一座小小村落前的公路,就攔上了兩道鐵絲網。


    一個嘍囉挺著肚子,剔著牙踱步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車門旁的陳寶山,眼睛往上一翻問道,“裝的什麽?”


    “幾百箱水果。”陳寶山語氣陳懇道。


    “卸了!”


    “老大……這個……萬萬不可啊……水果卸下來,再裝上去,就成果醬了。”


    “特麽的哪來的那麽多廢話,我管你果汁果醬,你卸不卸?”


    陳寶山稍稍抬起頭問道,“老總,為什麽非要卸車?”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犯大錯誤了!你們趕緊找人卸車。”小嘍囉撂下一句狠話揚長而去。


    陳寶山從兜裏掏出一盒煙,對著路邊其他幾個,穿著一身製服的人一通點頭哈腰,“您抽根煙,抽煙。”


    “瘦子,怎麽迴事?”一個肥嘟嘟的豬頭小隊長懶懶的聲音響了起來。


    “迴隊長的話,我懷疑車上的水果下麵,有走-私的菜油,讓他們卸車檢查檢查。”


    “那就讓他們卸車。”


    “隊長,就算讓俺卸車,俺們一共才兩個人,卸這一千多箱水果,恐怕要卸到二十一世紀去了。就算俺們肯卸,可諸位也等不起了。”陳寶山說道。


    “胖子,幫他們找人卸車。”


    “卸車要多少錢?”


    “一箱搬下車一毛,搬上車兩毛。卸車一百,裝車兩百,一共三百,先交錢。”


    “老總,俺就是廠子裏的司機,廠子等著俺迴去呢,這……”陳寶山咬咬牙說道,“能不卸車,光付卸車費麽?”


    “行,怎麽不行?就看你懂不懂事了。”


    “懂事,懂事,當然懂事。一定請老總支持。”


    “好說,好說。咦?後邊那車是什麽人?他們在車裏幹什麽?”


    “隊長!隊長!後邊那車裏頭是一車民兵,他們正在舉著槍瞄咱們呢。”


    “哈,你們廠膽子不小啊。”豬頭小隊長大聲嗬斥,他手下的幾個人,卻沒有因為他的氣勢前進,反而一個個往後邊退著。


    陳寶山腰板立刻挺直了,說話的聲音也變了,他說道,“我們是青台華夏廠的,你們是哪個單位的?華夏廠在省裏都時掛了名的,你們要是再這樣勒索我們,別怪我們追究你們!”


    “您,您別生氣。”豬頭小隊長的表情立馬變了,“這是個誤會,這是個誤會。馬上就放您過去。”


    “趕緊特麽的把鐵絲網挪開,放老大哥過去,真是對不住了,真是對不住了。”


    “嗯。”陳寶山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說了句,“告訴下後邊一路上的兄弟,都別來搞我們了。”就上了車。


    “一定,一定。”豬頭小隊長擦著頭上的汗道。


    他才剛上任兩周,他的前任剛進去沒多久,他可不想這麽快就去步前任的後塵。


    華夏廠這個名字,雖然在普通老百姓耳朵裏,沒有什麽名頭,但是在內部刊物中,卻是一次又一次作為企業性質改革、扭虧為盈、出口創匯的典型被報道。自己如果把人家的東西扣了,那樂子就大了。


    同時,他心中也開始恨起來果窖的那家夥了。買那麽多水果的,能是普通人?不打聽好背景,就讓我攔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麽。


    陳寶山迴到卡車上對餘生說道,“這迴應該沒有麻煩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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