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襲來,夜晚悶熱,穿著汗衫的青年輾轉反側,對身邊人說道,“聽說三廠要分房了?”


    “分就分唄,有啥大驚小怪的。”女青年嗓門挺大,聲音挺粗獷,一點沒有小家碧玉,婉約之美的感覺。


    她撩了一下頭發,轉過身臉對臉說道,“我問三叔了,他說別看三廠要分什麽房,他們現在可是私企了。你知道什麽是私企麽?私企就是個人老板的產業,可是會破產的。別看他們現在搞得風風火火,那是為了收買人心。我看呐,不出三年,他們這個華夏廠就要完。”


    “嗯,你說得對,我看的太近了,被假象唬住了,長遠看還是國企好,鐵飯碗。那幫留三廠的真是蠢,被那個餘鐵成忽悠瘸了。”男青年說道。


    “奮青,你這麽想就對了。”朱浩華對著丈夫說道。


    再無言語,小小房間沉默無聲。


    突然的,毫無來由的,伍奮青的舌頭刺入了朱浩華的口內,狠狠地抽打起朱浩華的舌頭。


    朱浩華不甘示弱,舌頭仿若遊蛇般靈活,近身纏住入侵者,一挑一推,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嗚嗚……”


    唇槍舌劍,神龍擺尾。


    兩人比試武藝,沒過一會,就全是“嗯嗯啊啊”的聲音了。


    雖說這個年代有電視了,但是小兩口日子過得緊巴巴還買不起。


    夜間甚是無聊,造人算是最實惠,最樸素的娛樂活動了。


    “等等……這……這個……”


    朱浩華大汗淋漓,伸出胳膊,從床頭拿了一個小袋子,露出裏頭的橡膠製品。


    “對……對!”伍奮青氣喘籲籲,手忙腳亂套上道,“隻……隻生一個好。”


    ………………


    幾公裏之外的筒子樓,餘生從蚊帳中探出頭問道,“爸,問你個事問題行不?”


    “問吧。”餘鐵成說道。


    自從餘生發明出水力遊戲機後,爺倆的話比之前十年加起來說的都多。


    “我聽人說是老爸對孫紅旗父子動的手?”餘生奓著膽子問道。


    餘生一直生活在和平中,沒見過鮮血,沒見過死人。


    兩個前段時間見到還活生生的人,突然吃槍子,變成兩灘死肉,他有點接受不了。


    餘鐵成沒有想到餘生問的是這個問題,他沉吟了一會說道,“他們如果沒幹壞事,我也沒辦法。但既然他們做壞事了,那就順水推舟,借力打力,趁著嚴-打,將他們除掉。


    生生,你沒打過仗,不明白戰場的殘酷。


    而這商場也和戰場一樣,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一個是暴力行動,另一個是‘文明’的暴力暴力行動。


    懂了麽?”


    餘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沒全懂。”


    “對待敵人要像寒冬一樣殘酷無情。老餘你別說的那麽複雜,大寶兒該糊塗了。”李子珍從外頭迴來,打了一盆水,趁著餘鐵成洗臉的時候又說道。


    “對待同誌要像春天一般溫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對待個人主義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對待敵人要像是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生生你要記住,誰是你的朋友,誰是你的敵人,團結真正的朋友,攻擊真正的敵人。”


    “大概明白了,可是做生意的時候,有的人前一天還很好,過一天就翻臉不認人。麵對這樣的人該怎麽辦啊?他們是朋友還是敵人?尼克說過,商人的朋友是錢,是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真正的敵人。”


    餘生一直都覺得老媽說話很有道理,不過卻有些刻板,像是在背語錄一樣。


    不管怎麽說,媽媽辦事一直都特別靠譜,餘生還是很信賴自己母親的。


    “想不明白慢慢想,時間這麽晚,該睡覺了。”洗完臉的餘鐵成說道。


    ………………


    第二天,餘生帶著疑問,來到了尼克的身旁。


    作為唯一一個見證青台機械三廠,向山齊省華夏有限責任公司轉型的外國友人,他可是相當的興奮。


    商學院的畢業生,除去一部分創業,進入自家企業外,大部分還是沿著職業經理人的道路走。


    尼克不算優等生,但能夠順利的從大學畢業,也說明他不算是差生。


    尼可一直想要大展拳腳,用自己學到的知識,指導一家企業的運營。可是,畢業的時間太短,在美國他還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


    而現在在中國,三廠改製了,尼克在餘生身上,看到了曲線實現夢想的可能。


    餘生是廠長餘鐵成的公子,餘生說話餘鐵成又肯聽。


    那自己說服了餘生,豈不是就等於間接說服了廠長餘鐵成,等於間接的指揮著這間五百人工廠的運營。


    “餘生。”尼克叫道。


    “嗯?”正在玩《太空侵略者》的餘生迴過頭道,“怎麽了?”


    “你學過企業管理麽?”尼克神秘兮兮地說道。


    好在餘生沒有看過武俠小說,不然,他一定會覺得,此時此刻神秘兮兮的尼克,像極了武俠小說裏,衣衫襤褸,拿著幾本秘籍,誘惑小主角的老乞丐了。


    “沒有,我學那個幹啥,和我有啥關係,我想要的是製作電子遊戲。”餘生利落的幹掉了屏幕裏最後一隻外星怪物說道。


    “呃……”尼克被餘生的迴話噎住了,再好的老師,也怕學生沒興趣。


    他轉動腦筋想啊想,突然冒出一個說法,整理清晰之後他說道,“企業管理當然和製作電子遊戲有關係了,企業管理管理的是什麽,是人啊。電子遊戲是誰製作的,是人啊。你再厲害不可能永遠自己做遊戲吧。”


    “是這個道理……”餘生放下正方形手柄,看著尼克的臉認真道。


    “傳統的管理方式在企業規模擴大時,解決辦法是增加管理層次。而扁平化管理,不增加管理層次,而是增加管理幅度。”


    尼克說著的同時,手也在紙上畫著,左邊是一個金字塔,上麵寫著許多單詞,右邊是一個隻有兩層,壓扁了金字塔。


    “我明白了,你喜歡這個扁平化管理是吧,你說說它又啥好處。”餘生認識尼克後,英語水平突飛猛進,如今一個句子,哪怕裏頭有一兩個單詞他不懂,不用查字典,光聯係上下文,也能明白尼克說的大概意思是啥。


    “我舉個例子。”尼克在紙上畫出幾個小人說道,“比如我有一個文件,要交給上級審核。在傳統的金字塔結構中,需要經過這些個領導。”


    尼克把他筆下的小人,一個一個連起來,一共連了七個小人。


    “按照每一名領導,審核文件的時間,在兩天左右,七名領導審核完,一共需要十四天。而這麵……”


    尼克的手,那個攤大餅一般的圖案上,他畫了兩個小人說道,“在扁平化模式下,審核隻需要一個人。也按照一個人審核一天算,一共才耗費兩天。


    我的朋友,時間就是金錢,你是不是覺得扁平化管理很棒呢。這可是矽穀最先進最流行的管理方案。”


    尼克長篇大論完,看著餘生,等待他消化這些信息。


    “是不錯。”餘生點了點頭。


    尼克附和的點了點頭。


    “你說這是最先進,最流行的?”


    “嗯嗯。”尼克又點了點頭。


    “先進……也就是說你還沒有用過唄?”餘生問道。


    “確實沒用過,不過我相信它很有用。”尼克頭上冒出了幾滴汗珠。


    “尼克,你不地道啊,你沒用過就讓我用,這不是忽悠我,拿我當小白鼠麽?不用!”餘生說完,轉頭繼續研究遊戲機去了。


    尼克懊惱的低下頭,想該如何繼續說服餘生。


    餘生明白一個很簡單、很樸素的道理,沒有大規模使用的製度,肯定有它本身的問題。如果這個什麽扁平化製度真的有尼可說的那麽好。


    中國不就不必有什麽省市縣鎮,光有鄉村不就行了。


    美國也不用這個州那個州,直接國家管理到每個公民,這樣多扁平,效率多高?


    餘生雖說有點不信這個什麽扁平化,但覺得它還是有點道理,有空的時候和老爸說說,好像也沒有什麽問題。


    正在絞盡腦汁,想要說服餘生的尼克,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已經達成了。


    龍華東路七五九號,上-海無線電十四廠。


    九月中旬,氣溫將近三十攝氏度。


    許銀東穿著純棉汗衫,坐在收發室屋簷的陰影下。


    門衛老劉扇著蒲扇,喝了一口茶水說道,“老許你還等著呢,那麽著急幹什麽,那麽遠來的消息可說不準。”


    “準不準再說,反正我這不也退休了,沒啥子事兒,在這等等也沒啥。”許銀東說道。


    許銀東看模樣不過四十來歲,不到五十歲,按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


    該掌握的知識,都已經掌握了,手腳還靈光,腦子還清楚,正是應當奮鬥在生產第一線的時候。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許銀東自己下崗了,讓孩子頂替他的位置。


    兒子分了一套二十平米的小房,搬了出去,結了婚,算是成家立業,了卻了許銀東的一塊心病。


    退休了,按理說清閑下來,沒事打打太極,玩玩麻將,享福就好了。


    可是,許銀東心裏卻很不得勁。國家培育了自己那麽多年,就是為了自己退休下棋遛鳥?


    六零年十四廠建廠那年,許銀東就在了。


    十四廠的使命是研發晶體管,電子電路,打破西方對於國內半導體產業的技術封鎖。


    自從一九五六年中科院計算機所,學習蘇聯技術,用了四年時間,在一九五八年,製造出一零三號電子管計算機。


    中國電子產業就開始奮起直追美國電子產業。


    一九六八年,上-海無線電十四廠,首家製成pmos,即p型金屬-氧化物-半導體集成電路。


    七十年代初,四川電子工業一四二四廠所,上-海無線電十四廠,北-京八零八廠相繼研製成功nmos,即n型金屬-氧化物-半導體集成電路。


    之後,結合pmos與nmos,又成功研製出了cmos,即互補金屬-氧化物-半導體集成電路。


    一九七三年一月,四機部召開了電子計算機首次專業會議——七三零一會議,總結了六十年代中國在計算機研製中的經驗和教訓,決定放棄單純追求提高運算速度的技術政策。


    確定了發展係列機的方針,提出聯合研製小、中、大三個係列計算機的任務,以中小型機為主,著力普及和運用。


    重點研究開發國際先進機型的兼容機、研製漢字信息處理係統和發展微機。


    中國計算及事業起步比美國晚了十二年,經過老一輩科學家的艱苦努力,從十二年縮小到了十年,再縮小到六年。


    一九七五年,上-海無線電十四廠成功開發出,當時屬於國內最高水平的一零二四位移位存儲器,集成度達到八千八百二十個元器件,達到了國外同期水平。


    這是中國電子事業、計算機事業奔跑的時代。


    在這樣波瀾壯闊的時代中退卻,真的不是自己的心願。什麽急流勇退,那都是放屁。


    隻要給我個工作的地方,哪怕沒有什麽錢,沒有什麽待遇,讓我繼續研究,讓我有一天看到國內的電子產業,超越美國就行了。


    許銀東摸著屁股下的木質長凳,心情激動。


    這也是他為什麽聽說,山齊省有個什麽華夏廠,需求電子人員的時候,他那麽激動的原因。


    按理說,退休了,安度餘生就好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看著廠子裏像自己一樣年富力強的中堅力量,一個個退休,退居二線。看著上山下鄉迴來,什麽都不懂的小輩,在工廠裏摸索工作,他心焦啊。


    老一輩從無到有,建立起的半導體工業。


    掌握了拉單晶、設備製造、集成電路製造、大規模批量生產的半導體工業,不能這樣懈怠啊。


    不進則退,不能讓好不容易追趕迴來,距離這顆星球上最先進的美國,隻差四年的半導體工業,再落後迴去啊。


    騎著深綠色塗裝自行車的郵差由遠及近,車後座兩側各搭著一個綠色的帆布口袋,一左一右滿滿登登。


    “有我的信麽?”許銀東蹭的一下從長椅上竄了起來,把還沒有站穩的郵差嚇了一跳。


    “你叫什麽?”郵遞員問道。


    “許銀東。”許銀東迴答道。


    “有,等一下。”業務熟練的快遞員,把手探入帆布口袋中,從眾多信件中,抽出了一張,遞給許銀東。


    像是許銀東這樣著急的人,他看過不知道多少,見怪不怪了。


    雖說現在真有十萬火急的事兒,一般都拍電報,打電話了,但是不太急的事情,還是走信件。


    信件郵遞速度慢,牽腸掛肚,弄到最後好像比拍電報還急人。


    許銀東打開信封,裏頭有兩張紙,一張是山齊省華夏有限責任公司給他的信,另一張則是長途火車票。


    信裏說,食宿路費華夏廠全包,請許銀東過去看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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