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大見東家不說話,仍是一個勁地低頭剝皮。 白五又驚又恐,眼睜睜看著自己赤紅的肉,暗色的筋,隱隱透著骨,隻能啊啊地慘叫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容德秋細細想了好一會子,心道這話與那前幾日活活燙死的於探然說的倒是能對得上。 待想明白了,低頭一看,那白五已是翻了白眼,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 梅四郎趕到的時候,白五已經死在地上,半條胳膊的皮都被剝了下來。 他苦笑一聲,心道又來晚一步。 伸手探了探屍溫,還有些溫度,梅四郎趕緊衝出院門,向那一行人的蹤跡追去。 … 他本是嶺下城一名小小捕快,那裏氣候惡劣,位處邊境,常有些馬匪胡商,三教九流之人過往。 數月前衙門裏來了個人報案,那人額上烙了個奴字,自稱是六年前的流放之人,被押解的衙役賣到長狄人那裏做奴隸,如今四個人一起跑迴來,到得中原的,卻隻有他一個。 彼時邊境戰況吃緊,知府很是頭疼,這拐賣人口的事情在嶺下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後將這事情扔給梅四郎,便不再過問了。 梅四郎查了查這案子的過往,才發現死人名單中確實有貓膩,而當年那押解的十八個差人,一年之內都前前後後請辭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幾個人的下落,居然驚奇地發現,這些人不是在家中莫名其妙消失了,就是被人弄死了。 而之前總是有一群人,來過這些人的家。 他一路打聽一路找,大約知道這群人打扮成商人,一輛馬車,四個騎馬的隨從。 隻是他不知剩下那些衙役的下落,隻能跟著這群人的蹤跡,每每他趕到時,那些人大多都死了。 … 風雪愈演愈烈,再晚一些,便是寸步難行了。 梅四郎在山中走的疲累,風大雪滑,輕功又使不出來,正後悔自己不該這個時候進山,抬眼間卻遠遠瞧見山頂一間小廟。 料得那群人五匹馬,這個天氣必然走不遠,多半是要在山中寺廟借宿,便一鼓作氣,向山上奔去。 堪堪到達那廟前,梅四郎已是凍的發麻,叫了兩聲門,便迫不及待一腳將那廟門踹開。 往裏一瞧,幾個和尚正圍坐一圈,那一行五人正坐在堂內烤火取暖。 梅四郎心中一喜,心道,這次可逮著你們了。 隻見其中一人抬起臉來,一張絕色的容顏映著火光,膚如凝脂,薄唇櫻口,一雙盈水的美目盯著他,看了許久,不曾移開目光。 梅四郎站在門口,他卻覺得臉上燒了起來,熱的發燙,迎著冷風雪,更加灼然。 此時那廟裏的撞鍾聲陡然響了起來,震的他心如擂鼓。第12章 暴風雪過去的那個清晨,已是大年初一,終於放了晴。 林子裏處處銀裝素裹,屋簷下吊著長長的冰淩子。 天卻藍的透明,很是清冽。 這是盧荀生在這裏過的最冷的一個新年。 卻是白蓉蓉過的最暖的一個。 陽光白的刺眼,小白狗在雪地中跳躍著,很是歡欣。 盧荀生拉著白蓉蓉的手,往屋後的林子裏走去。 生怕白蓉蓉凍著,盧荀生將自己的棉靴給她穿了,將她裹的似個棉球一般。 白蓉蓉許久未曾出門,這幾月的日子過的舒適,她白嫩的臉上帶著粉紅,陽光一照,竟有了幾分嬌態。 也不知盧荀生帶她去哪裏,卻隻是傻嗬嗬地跟著,東看看西瞅瞅這諾大的林子。 眼見樹上爬過一隻鬆鼠,白蓉蓉和小白狗都想衝過去。 白蓉蓉被盧荀生拉了迴來,那小白狗在樹下狂吠,驚的那鬆鼠溜的無影無蹤。 她戀戀不舍地找那鬆鼠的影子,卻聽盧荀生說道,你若是喜歡,過兩日捉一隻給你玩。 白蓉蓉一聽這話,頓時歡欣鼓舞,此時盧荀生卻停下了。 … 隻見幾棵巨大的鬆樹下,兩個小小的土包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 盧荀生心中難過,前幾日暴風雪,用作墓碑的小木板也不知吹到哪裏去了。 他將那墳包上混著冰渣的積雪掃幹淨,露出深褐色的土,又從懷裏掏出幾個煮熟的土豆,供在兩座墳前。 土地已經凍住,他好容易摳出一個小洞,將兩支香點了,拜了拜,繼而插了進去。 轉身拉著白蓉蓉一起跪下,讓她磕頭。 白蓉蓉依言拜了,傻嗬嗬地跪在那裏,隻覺二哥哥一臉哀傷難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盧荀生的手。 盧荀生隻覺手中溫暖,對白蓉蓉勉強笑了笑,言道,左邊這個是我哥哥,右邊那個是我義父,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他們去了以後,我在這世上,便孤零零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盧荀生頓了頓,想到了自己的娘親。 那時流放不足月餘,親娘便熬不住,死在路上。 他們哥倆和娘親分別押在不同的衙役手裏,待消息傳來,隻聽說娘親的屍體被胡亂扔在野地裏,連座墳也沒有。 他和哥哥當下便如瘋了一般,要迴去找娘親的屍體,當即被那群衙役打得頭破血流。 後來他二人逃出來,再沿路迴去找,卻連骸骨也找不到,隻怕是被些野獸牲口叼了去。 盧荀生想到這裏,身子不停地哆嗦,眼睛裏已是蒙了水汽,哽咽道,蓉蓉,你拜了我哥哥和義父,從此以後,你便是我妻子,我唯一的親人。 白蓉蓉似懂非懂,隻是覺得二哥哥難過,自己也跟著難過起來,不由得說道,二哥哥,我永遠和你一起,陪著你,給你生孩子,生好多孩子,一起陪你,你便不再是一個人了。 盧荀生眼眶更紅,拉著白蓉蓉站起身來,拍了拍她膝上的雪塊。 兩人相依偎著,往不遠處的木屋走去。 盧荀生迴頭看了看,古樹環抱,白雪瑩瑩中,兩個褐色的墳包相依著,淒風冷雪中,好歹是個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裏清新冰冷的氣息,心想,此生便是如此了。 當初我們盧家害死你師傅,如今也是遭了報應,還了給你。 不知你還恨不恨我,願不願意想起我,但是能在那溫暖的歲月裏遇見你,卻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氣。 從今往後,山長水遠,惟願你忘了我對你的不好,盼有人能伴你左右,讓你不再孤零零的一個。第13章 大年初一的清晨,原是應有許多人打破頭爭這第一柱香的。 然則前幾日暴風雪肆虐,今日雪停了,也無人來得這深山古廟。 冷冷清清的廟堂裏,第一柱香白白便宜了容德秋。 容德秋平日裏是從不進廟上香的,如今得了這第一柱香,也不知道怎麽拜。 昨夜吃了酒,現下腦子依舊昏昏沉沉,隱約記得師傅平日裏的做派,便拿著那三根香,默默地跪著,閉了雙眼。 覺得有些乏累。 … 梅四郎在一旁看著,佛像威嚴,眾僧慈悲,香火繚繞中,那人纖細的身姿,愈發顯得清瘦。 也不知在向佛祖求些什麽,竟跪了這許久。 梅四郎想到這裏,便低下頭掩著嘴微微笑了,心道,莫不是心願太多,挨個說過給佛祖聽,隻怕佛祖也記不住這許多事情。 再抬起頭來,隻見那人正咬著嘴唇,呆呆地望著角落裏的他。 金的佛,紅的香,冬日的陽光,嫋嫋的白煙,襯的那人麵如白玉,顏若朝華。 梅四郎心中一悸,看著那一雙清潤的美目,雖看似明媚嬌豔,然而在這佛門寶刹,莫名地生了一絲說不出的妖氣。 卻引得人神而往之。 … 容德秋自始至終什麽都沒求,睜開眼來,見昨日那人正立在角落,輕輕地笑著。 看著那輕佻的笑容,容德秋不由得呆了,手中的香已胡亂丟了,待迴過神來,已不自覺地向那人走去。 那人依舊笑著,嘴角微微上揚,走近之時,那人突然拱手道,在下梅四,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容德秋看著梅四郎,隻覺得宿醉的身子有些沉重,晃晃悠悠地伸出手去,被梅四郎伸手扶住雙臂。 梅四郎原是防著這人的,待發現這人下盤虛浮,根本不會武功,走近了又聞到一股酒氣撲來,便鬆了戒心。 卻見這人瞬間伸手向自己額前拂來,梅四郎心中一緊,避閃不及,雙手暗暗運功,隻待震碎這人兩隻手腕。 那人卻隻是用小指勾了梅四郎額前一縷頭發,梅四郎趕緊卸了力,心中苦笑,隻怕這人是喝醉了。 那縷頭發垂在臉邊,襯的自己宛如浮浪子一般,梅四郎餘光瞄見那四個隨從已慢慢靠攏了過來。 卻聽眼前這人輕輕說道,你這樣子,更好看一些。 梅四郎愣了一下,這人語氣如此寵溺,他不知如何作答。 而眼神亦溫柔如水,簡直要把梅四郎溺進去。 正呆立時,一個隨從已將這小公子扶住,另一個向梅四郎陪罪道,我家公子昨日吃了酒,多有得罪。 此話一出,廟裏的和尚一片嘩然,有些沉不住氣的,已是憤憤地盯著那小公子。 那小公子渾不管周圍的和尚,靠在隨從身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梅四郎。 梅四郎麵皮再厚,此時也有些羞赧。 幾個隨從趕緊將那小公子扶走,一行人匆匆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