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馨和混沌靈木的交流,並沒有細致到這種程度。畢竟混沌靈木的幼苗,還沒法用語言來描述自己做那些事的目的。水馨隻是知道,和自己平時的思考有關。


    更具體的,其實還是之前林楓言和謝蒼交流的時候,點醒了她。


    也讓她記起了,在明都一樁又一樁的事情的“遮掩”下,被忽略掉的一些事情。


    ——在她殘破的記憶之中,她似乎應該是受到過一些專門教育的。當然,就和某些不知道哪裏來的話一樣,肯定不是組織教的。在認可了自己的血脈之後,水馨懷疑,這保不定也是某種血脈傳承?


    這種教育、傳承,讓她有時候能站在相當高的高度來看事情。


    和腦袋夠不夠機敏無關,純粹就是個眼界的問題。有時候,水馨的眼界,能開闊、高明到令大儒聽了都會覺得驚訝的程度。


    現在謝蒼就是如此。


    雖然覺得眼前這位女劍修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一些,但站在他的高度,以他對三國的了解……


    是不是鼓勵嚐試,那叫做混沌靈木的東西有沒有資格鼓勵嚐試是兩說,梵國和華國在嚐試突破這一點,後者他是肯定的,前者他也有猜到一些。


    但問題也就在這裏了。


    謝蒼捋了好一會兒,才算是徹底理順,“為什麽你想要鼓勵嚐試?”


    他看出來,林水馨說的話很認真,至少她當真就是那麽認為的。


    “因為不體驗一下,又怎麽確認失敗呢?”


    謝蒼聽見這話,差點兒將胡須揪下來。


    “你又怎麽能肯定會失敗?”


    水馨想了想,反問道,“我記得謝大人你也做過地方官,如今一府之地的人口,能比道儒大戰時期最後的殘餘人口還多。但那時候的凡人養出了多少大儒,現在的知府能靠居民供給的紅塵念火修煉到文心嗎?


    “在南方修仙界,有些宗門的治理之法,是專門給轄下的國家製造些天災人禍,再讓控製的宗派去拯救民眾;或者刻意放縱凡人官員為非作歹、橫征暴斂,再讓控製的宗派去維持凡人的最低生活,不讓人輕易餓死。這樣一來,功德也好,天地迴饋也罷,也就是儒門總結的二三類紅塵念火都不要想。但要是最基礎的紅塵念火,比其他門派三類加起來少太多,哪家宗門那麽傻?”


    水馨說了一大堆,沒用腦袋裏麵冒出來的那個“精神力疊加法則”來迴應。


    林楓言就補充了一句,“教化、愚民,早有紛爭。”


    愚民的第一類紅塵念火多,教化的二三類紅塵念火多——這是明國中央與地方最根本的矛盾。可以說,這些道理,其實儒修們是早就知道的。


    謝蒼也不傻,其實有林楓言的後一句話,就足以讓他明白,為什麽林水馨篤定華國會失敗了。


    華國皇帝就算是掙脫了束縛,也不可能說將自身的實力超越文心期。就算有絕對的實力,讓民眾徹底歸心,但去掉了第二類第三類紅塵念火……


    要說道理,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


    真要想,有幾個人想不明白?


    隻不過……華國皇室不試一試,不可能甘心。不隻是為了可能的妖魔戰爭。華國皇室之外的勢力,又怎麽敢讓皇室成功?那意味著華國要經曆一場巨大的動蕩!


    “梵國呢?”謝蒼忽然轉了話題。


    他不急著商討具體的事宜了。


    “沒摸透,不好說。”水馨道,“不過,梵國有一點肯定勝過華國——佛想要做些什麽,是沒有限製的。”


    “梵國可有兩個佛。”


    “但哪個佛也不是另一個的祖宗。”


    謝蒼聽見,不由得嗤一聲笑。


    這真有道理,華國皇帝想要掙脫束縛,之所以那麽的名不正言不順,隻敢偷偷來,不是因為其他,正因為那限製是聖儒定的!


    但稍微琢磨一下……


    “照你這麽說,三國之中,梵國反而可能後來居上?”謝蒼饒有興致的問。不知不覺的,他倒是和人聊天上癮一般了。當然了,聊天的話,他也都記在了心裏。


    等到迴去之後,他肯定能理出更多的東西來。


    水馨誠實的搖搖頭,“這個我真不清楚。不過啊,梵國那些下層的日子你們又不是看不到。明國出那麽點混亂,都有不少報怨,這也算是教化出來的自信了。誰樂意去過那樣的日子?如果擔心的話,也可以宣揚一下佛教徒底層民眾的日子唄!佛的力量可是信徒給的。”


    雖然是不很了解,但水馨其實打心底沒把梵國後來居上的可能性太放在心上。


    民智越是開化,宗教就越是乏力。虔誠會變成淺信,專一容易變成泛信。


    浮月界限死了實力上限,那就連武力鎮壓都成了不可能的路。


    “那麽……”謝蒼忽然將話題再次轉了迴去,“混沌靈木是什麽?”


    水馨這次和林楓言對望了一眼。


    林楓言搖了搖頭。


    因為水馨之前的那些話,林楓言心中反而有了個念頭——兩個金色的果子,會不會就與此有關?


    這是世界的真相,當然很重要。


    但說出口,太容易牽連糾纏,模糊重點。所以,不是時機。


    “前些天,蘇夫人的那幾次‘第一泡’,顯現出來的靈茶幻境,並非靈茶樹,而是混沌靈木。”水馨隻是這麽說道,“靈茶樹,我是說原始茶種,長得和混沌靈木非常相似。”


    “原始茶種?”謝蒼挑眉。


    蘇傾在書山之中說的那番話並沒有避開人。當時在場的那些教授們,已經將話傳開了。不過,時間到底還短,並沒有作為重要信息,詳細的傳到林楓言的耳中。


    見謝蒼是這個反應,水馨和林楓言都略微茫然。


    還好,謝蒼也沒有吊胃口的意思,很快就將蘇傾的那些“考證”說了一遍。


    “……不過是半日時間,如今還沒有人能對蘇夫人這番考證,給出有力反駁。”


    水馨這下真的有些懵逼。


    因為按照蘇傾這種說法,現在的“原始茶種”即使不是“新長的第二茬”,也是“退化種”。這是個問題,為什麽和混沌靈木那麽像,卻是“退化”的呢?


    林楓言看著水馨那少有的懵逼模樣,倒是覺得有些有趣,似乎初見的時候,都沒有見過她這樣。


    但想來也很正常。


    畢竟混沌靈木幼苗的虛影在她的腦袋裏紮根了。


    林楓言指了指了水馨的額頭,但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還好水馨對他的眼神的解讀能力還是挺強的,很快反應過來,“你說我看到的是那個模樣,是因為在我鍛劍台上長著的就這副模樣?”


    林楓言點頭,“可能。”


    “所以你想說我這也是第二茬,得想辦法讓它‘返祖’嗎?”


    林楓言搖頭,絕不承認。


    若有所思的水馨伸出手,很快,她的手上就出現了一片和靈茶樹樹葉無異的葉子,但很明顯,這是投影,有虛幻之感。但葉形葉脈什麽的還是很明顯。


    大小則剛好是水馨的掌心大小。


    “我以前沒這麽幹過……你說這個拿來泡茶的話會有靈茶道境嗎?”


    林楓言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第一次對水馨露出了讚歎的表情——你的腦洞怎麽這麽大?


    葉子消失了,水馨也沒真的拿來泡茶。


    “我在引劍之後兵魂破碎。”水馨對默默觀察的謝蒼道,“鍛劍台當然也就裂了。後來有一顆種子在我的鍛劍台裏發芽,它的根係彌合了我的鍛劍台和兵魂。後來我知道,這是混沌靈木的投影,長得和原始茶種九成相似。”


    謝蒼想了下——能完美彌合破碎兵魂根基的丹藥,主材料該是什麽品級的?


    單靠投影就彌合兵魂的話……


    謝蒼的嘴角也抽了下。


    不過,作為一個自己判斷出“林冬連和林水馨是一個人”的人,謝蒼對於這個說法,很難反駁。


    畢竟,林冬連這個身份如此穩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時不時展現的“意境外景”,這種代表著個人意誌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偽造。


    她多少次在大儒的麵前展現“靈茶樹外景”?雖然謝蒼自己沒見過,但想也知道,隻要有那麽一絲違和之處,肯定早就被人發現了。


    這也是他之前發現不對,卻不敢確認的重要原因——誰知道“林冬連”,是不是被藏在了隨身秘境之類的地方,又沒有把秘境徹底關閉?


    偏偏前一天晚上,近乎參天的巨樹虛影,把所有人都驚動了,卻完全沒人覺得,那株巨樹和“林冬連”的意境有什麽關係。反而和那出現的龍鳳劍意,能清楚的感覺到其中的關聯。


    紮根鍛劍台,真是一個好理由。


    雖然之前從沒想過還能有這樣的事。


    “說正事吧。”謝蒼再再次的轉移話題,“之前不夜樓丟失了一顆五階定海珠。”


    水馨兩人完全沒接到這方麵的消息,沒想到謝蒼這裏說出來了。頓時都是精神一震。順帶,水馨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這家夥說在各方麵看來他都是間者。


    不會連組織那邊都摻和了一腳吧?


    “林劍首你大概記得,我以華國主事人的名義,接收了一批組織的人選。而在那之前,我還以華國主事人的名義,和梵國那邊有些交流。”


    這個水馨確實不會忘記。


    “……交流什麽?交流經驗麽?”水馨插口。


    “盟約在那之前已經達成了,我知道的,是‘在世佛願意為華國提供一定幫助’。以梵國的情況,我可不認為這盟約是嘉年公主完成的。現在這也不是重點。”


    “好的。”


    “梵國那邊很警惕,當然我估計也不是什麽深入的盟約。但那個南方組織的人,倒確實是給了我一些驚喜。既然你們殺了某人,想來總不至於不知道,他們暗中查到的某個人是誰?”


    “他們能猜到定海珠現在落到了誰手上?”水馨猜測。


    謝蒼點了點頭。


    “然後大人你不方便找人去追蹤?那為什麽不上報呢?”水馨好奇——這位不是有好幾個“上司”可以上報嗎?


    “上報了,現在又有誰有可靠的人手能去處理呢?比起那樣,倒不如守株待兔。”謝蒼道,“之前,我們連那邊的目標都沒弄明白。”


    “然後大人覺得我們沒事做可以去盯一下?”水馨稍微瞪大了眼。


    “不,多虧你們昨天晚上做的事,現在我大概是弄明白了,他們想把定海珠賣給華國。而我之前主動藏了一批想要投奔華國的,南方人。”


    水馨囧了下——原來這個間諜的身份已經不那麽靠譜了嗎?


    “本來我還有些發愁……”


    謝蒼攤了攤手,將手上的一張紙條,遞給了林楓言,“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水馨湊到林楓言身邊去看了眼,有些驚訝的挑眉,“這種身份,想要靠近華國使節團都不容易吧?那一位在明都居然也隻有這樣的接應力量?”


    “官場上的,想要隱瞞關係可不容易。”謝蒼道,“至於吏員,吏員都會選擇身世清白的本地人。能涉及到華國的,就更是精挑細選的了。”


    水馨和林楓言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要不要把這個事情接下來。


    水馨道,“我們都很好奇,那位道台知道自己暴露了嗎?一個道台和南方修仙界勾結,現在政事堂對此也該有些了解了。又是怎麽打算的?”


    情報當然是相互的。


    謝蒼對這連續的問題不以為意,“有一個尷尬的現實是——對民眾來說,甚至不會明白,和南方修仙界勾結,算是什麽罪名。”


    水馨再次懵逼——之前不是才宣告說,是南方修仙界,製造了明都的那些混亂?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在於,這一道之地,相當繁華,不能造成太大的傷亡,損傷國力。”


    水馨目瞪口呆,“這還投鼠忌器的?讓人為所欲為嗎?”


    “如果他始終端坐道台府,保不定還真的隻能徐徐圖之。但這個可能似乎並不存在——他已經坐不住了。林劍首覺得,如果他也是料到了妖魔戰爭即將重臨,他和南方修仙界勾結,目的是什麽?”


    妖魔戰爭即將重臨。


    水馨再次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匯。


    不得不說,從華國使節團堂而皇之的說起這件事開始,真是……幾乎每個人的行為和心態,都要因此而重新掂量了。


    和修仙界勾結,想要的總不會是庇護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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