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顏仲安,水馨心中其實也無甚掛礙。畢竟在聽了顧真君的話之後,她當時又處在低落之中,心中總以為局勢糟糕,在北方隻怕有不少大儒不可信。


    從到了定海城開始,都十分警惕。


    有了那樣的心理準備,自然不會對“大儒之中可能出現組織合作者”這種事大驚小怪。事實上,自從張知秋遠走南方之後,水馨就已經肯定這局麵遠比她早先預料得要好得多了。


    道儒大戰時期的大儒們都是在聖儒眼皮子底下立道的,都曾經為了庇護萬民而死戰。哪怕根基受創,也不是道路被毀。


    後期的大儒們又大半是走科舉之路上來的。


    這就意味著從參加科舉的時候,就要在聖人麵前立下“庇護萬民”之類的誓言。如此一來,想要徹底的和組織同流合汙都難。


    頂多就是為了自身的野心和組織合作罷了。


    而那樣的也必然很少。


    政事堂裏的那些,都已經走上權力巔峰,自身又沒有缺憾,連壽元都至少還有數千載。就更不可能和組織去聯合了。


    雖然他們也未必會相信組織要做得那些事,未必能盡力阻止。甚至未必樂見“天眷者”出現。但隻要和組織不是一道的,就已經很好了——橫豎她這兒還有個馬甲得用不是?


    所以她也沒有想太多,沒有費力去思考,那些明華兩國的大儒們,可能哪個有嫌疑。看到顏仲安的舉動,就好奇的走上前去,“這個你很好奇嗎?是不是有什麽感應之類的?”


    顏仲安雖然沒怎麽和水馨說過話,卻也不覺得水馨自來熟了。


    很自然的點頭,“嗯,這裏麵蘊含死氣。”


    “所以這個問題,上次在南氏肉莊的時候……不對,我覺得你能克製那些東西的時候,就有點奇怪了。”水馨用閑聊的語氣道。


    “我這個資質呢,是全靠著培養靈植。木係主生。雖然不等於就是‘生’吧,對‘死’也是相當敏感的了。且有一定的克製,是吧?你呢?你的劍意,我聽說是‘善’。這生死枯榮是自然之理,怎麽你的感知和克製,比我還強?”


    水馨也是在說眼前之事。


    之前水馨操控那些根係接近這些東西的時候,就分明引發了這些東西的爆發。雖然沒有引發它們對根係的反擊,卻仿佛激發了兇性一樣。


    現在呢?被顏仲安用劍撥來撥去……明明已經沒有了墨鴉的束縛,沒有生機,水馨卻依然從這些圓球上感覺到了幾分慫慫的意味,就好像被貓爪子按住了的老鼠一樣。


    顏仲安沉默了會兒,忽然指著之前戰鬥過的戰場。


    那八個刺客和邱夫人手下已經死掉的幾個仆傭,甚至是那些受到海瀾園破碎而無辜死亡的海獸,屍體都還在那兒。


    之前南玦等人隻是收拾了海水。避免護城大陣的屏障打開之後,海水蔓延。


    並沒有收拾屍體。


    還等著刑部專門派專人來確認身份、死因之類。不過,估摸著刑部這方麵的人才如今也是事務繁忙,有一段時間了,還沒人來接手。南玦等人依然守在此處,也是防止被破壞現場。


    “他們的死,也有死氣,死氣正在散佚消亡。對於這樣的死氣,在下和旁人的感知,並無差別。”


    挖掘自身劍意,是劍修第一要務。


    哪怕顏仲安是後天劍修,秉性和善,在定海城長大,對這樣的事情也了解得很,早就有所挖掘了。


    “所以說?”


    “因為造成他們死亡的人,都並不帶惡意。並非帶著惡意殺了他們。”顏仲安道。


    水馨想想,還真是這樣。


    那些海獸和下仆,根本就沒人想著要殺他們,不過是受到戰鬥波及,劍光餘威、陣法破碎的威力罷了。


    而那些刺客本身,其實都未必有什麽惡意。


    很可能隻是聽命行事而已。


    南玦等人就更別說了。


    出手的時候,憤怒是有的,但真是還想著要抓活口的。自然也稱不上惡意——咦?若是南玦等人之中有不妥當的人,抱著殺人滅口之心的話,算不算惡意呢?


    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殺了刺客就是。


    “所以你能感知到的……不對,感知比較敏銳的,是沾染了惡意的殺氣。”


    顏仲安點了點頭,“大體上應該是這樣。”


    “那倒是說得過去。不過……”水馨打量著地下的圓球,“照我之前的感知,這玩意應該是以金屬為主體,哪怕是蘊含著生靈血肉,這生靈血肉也被煉化在內了。所以說,你能感應到的,莫非是血肉的那部分……被分屍、煉製的時候,出手的人的惡意?嗯……難道不是那些血肉的主人自帶的怨氣嗎?”


    “林姑娘,若是如此,隻怕這一路的儒修,都該比顏公子的感應更敏銳。”在旁邊旁聽了好一陣子的寧朔插口。


    “……哦,那應該是冤孽類了。”水馨也反應過來了。


    “好吧,如果是想要將人家的血肉煉製成傀儡,殺戮的時候確實應該算是帶著惡意了?”水馨沉吟著道。


    “應該是。”顏仲安笑了笑,“所以感知到這個也沒什麽用。”


    並不。


    水馨在心底反駁了一下,畢竟在之前,她就已經想到了一種,顏仲安對“帶惡意的死氣”的敏銳感知的用處了。


    隻是,這種感知方麵的信息,屬於口說無憑類。


    不像安元辰的天賦神通那樣聲像俱全,能直接當作證據用。


    等下,說起安元辰……


    水馨看向在之前的戰鬥中打了個醬油的安元辰。有了成算的安元辰,顯然是想借著那突如其來的戰鬥磨練自己的鬥境。畢竟他之前荒廢了太久。但打醬油就是打醬油,想要在一幹世家精英手中搶人頭,顯然還不夠水準。


    而那些世家精英都認得他,自然也會注意維護,不讓他出事。


    算時間的話……


    “安元辰,你剛才怎麽沒看下那隻雲爪貓?”


    天賦神通的冷卻時間已經到了吧?


    忽然被點名的安元辰愣了下,“……我怎麽知道看到的重要事件,是人是貓?”


    這是個問題。


    水馨頓時說不出話來。


    “況且千變那個狀態,算不算是有身體呢?”安元辰其實也有思考這事,“我還沒看過神魂的過往。”


    水馨無言以對。


    “而且……”安元辰繼續說,指著那些刺客的屍體,“這些家夥明顯是一夥的,甚至可能出自同樣的地方,得到了同樣的命令。所以我在想,等到檢查完以後,能不能把這些家夥搬到一起,一次多看幾個同樣任務、幾乎同時死亡的家夥,也許會有不同?”


    所以他不想浪費一次天目神通。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如果是那隻雲爪貓的話……”


    “安公子已經看過一次了。他的天目神通看人也好,物也罷,第一次的效果最好。”張丹諾開口打斷。


    南玦的表情也有些古怪。顯然知道這件事。


    水馨被提醒之後,也想起來了。


    那隻雲爪貓,正是最近明都混亂之始的顏八小姐和林誠茂一案的直接肇事者啊!


    “我覺得我們還是先把屍體堆在一起吧?”張丹諾躍躍欲試的道,“人是我們殺的,戰鬥過程南主事也錄下來了……安公子還有不少工作等在後麵呢。”


    連著南玦在內,其實也並不想站在這裏幹等。


    直到這時候,南玦通過官印向刑部申請的專門驗屍的人都還沒來,南玦也感覺到,刑部可能又發生事了,保不定是死了不少人?


    站在這裏幹等,不小心就會去想“組織合作人”的事情,坦白說,是有點危險的……


    謝至珣等人多多少少也有類似的念頭。


    剛剛知道了一個一想就挺危險的消息,再等下去保不定就要討論起來了啊!如此,還是趕緊看下有沒有什麽更重要的消息吧。


    人要是死得久了,安元辰的天目神通同樣是會受到一定影響的。


    這一點,因為安元辰最近在刑部實在是受到重用,幾乎人盡皆知!


    是以,很快的,南玦就讓隨行的吏員,在監督之下,將死在各處的屍體擺放到了一起。雖然死亡之後,這些人難免在水裏麵泡了一會兒,可都是引劍級別的人物,看起來出了衣服濕掉以外,卻沒有受到其他影響。


    安元辰自己提出的這件事,自然是主動走了過去,發動了自己的天目神通。


    這是一場幾乎沒有聲音的默劇。


    八個劍修,無聲的在一片曠野中集合。其中一人拿出了一張劍形的符籙,在其他人手上轉了一圈,迴到了他手上之後,就將那劍形符籙捏碎了。而那張符籙不管到了哪個人手上,都會微微發光,明顯傳遞了什麽信息。


    看到這一幕,寧朔先挑了挑眉毛,似乎發現了什麽。


    而追溯幻境中的八個人,和死亡的八個刺客,不管是容貌還是打扮,都是一般無二。


    在那劍形的符籙被毀之後,這八個人就結成了一個陣勢,顯然使用了什麽隱匿的法門,直接在幻境之中消失不見了。


    但追溯幻境之中,景色卻在不停的變化。


    看其中的天色,也顯然和現在不同。


    所以人人都看得出來是這些劍修隱匿了身形在趕路,並非是追溯幻境結束。


    而且這一次,果然有所不同。


    大抵是因為對著八個人同時使用了追溯幻境的緣故,展現出來的,就不是某個特定人物的視角,而像是對他們自身發生的事情的記錄。視角始終是俯視的,基本上都能將這八個人籠罩在內。


    很快,眾人就看見了明都的外城牆。


    幻境之中的景色,很快就從城外轉移到了城內。


    在一條小巷子裏,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拿出了又一張劍形符籙,交到了為首的,短暫的顯露了身形的為首劍修手上,又很快就離開了幻境。


    而那劍修這次沒有傳遞那劍形的符籙,而是直接將之捏碎。隨即身形再次隱匿。


    再然後,追溯幻境結束。


    倒是沒有追溯到,這幾個人趕到海瀾園的模樣。


    “那個中年男子,是不是應該現在去抓?”謝至珣一臉振奮。


    無疑,在這個追溯幻境裏,那個沒有出現在附近,卻露了臉的中年男子,是最大的收獲之一!


    張丹諾卻直接潑了一盆冷水,“那可未必是真實形貌。”


    “那也要盡快去查吧。”劉氏子弟道,“至少我們看著他們進城,那小巷的位置倒是好早。那時候時間也不找了。如果真是因為那個墨鴉臨時找來滅口的人手,他們也不是準備周全,而有些倉促。如此一來,應該好調查一些。可要是時間久了,卻也不好說。”


    這倒是事實。


    南玦也點頭認可,“分幾個人去查吧。”


    至少一起出現在這裏的,應該都沒太大問題。


    “還有那段城牆。”張丹諾笑道,“不是前段時間才說要嚴查嗎?杜絕內外。雖說那些人隱匿了身形,看劍意也是擅長刺殺的類型。但那麽輕鬆的越過城牆,大陣毫無反應。要說沒問題,也不可能吧?不過,要說城牆排班都有記錄,要查起來,想來也容易得多。”


    說起前麵那番“嚴查”的話的時候,張丹諾貌似有些嘲諷的樣子。


    不過,除了語氣之外,這番話道理卻是盡有。


    隻不過,七大世家各自出人來調查邱醉大儒後人,本就有互相監督,避免出問題的意思在。分散太過,就失去了原意了。


    所以,還是先分了一半人去調查那個中年男子。


    等到那一半人走了,冷眼旁觀的寧朔才笑了聲,“林姑娘,你可想見見傳聞了許久的天眷者?”


    水馨一臉懵逼。


    盡管馬甲捂得算是挺好,但上次得“同時出現”沒法複製吧?她能怎麽去見林水馨啊?


    寧朔忽然來上這麽一句,饒是水馨,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你帶我去見?”水馨眨眨眼,到底不相信寧朔是臨時反水要揭開她身份。


    “我又不知道他們在哪。”寧朔笑道,“但聯絡林楓言之法,我確實是有的——之前,林姑娘可是舍近求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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