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真的表情,先是冷嘲,然後是不屑。但是很快,就轉變成了驚恐。她顯然也慢慢反應過來了。


    “千變”事先就已經扮演了“周二公子”,在明都當然不會是沒有根基的。就算非要在那個醫館周邊尋找一個隱藏點,肯定也不是非她不可才對。


    如果說是恰好抓到了她的把柄,碰巧為之,當然沒問題。


    可要是刻意針對,她有什麽需要刻意謀算的地方。


    “林姑娘不用多想,這位張姑娘也是——想來是因為植物過敏症。”這時候,寧朔忽然在門外出現。


    事先沒有人對他的到來給出通報。


    下人們往往有避開主人傳遞八卦消息的天賦。盡管隻有一個仆婦哭喊著與他無關,但“張梅真惹上大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宅邸,原本還能保持一定秩序的宅院徹底亂了。寧朔根本就是暢通無阻的走進來的。


    寧朔也是聽到了整個過程的人之一。畢竟他有特製的傳訊符在水馨這裏,而水馨自然是不會阻止寧朔的“小技巧”。


    “為什麽這麽說?”水馨好奇的問。


    寧朔衝著兩位女性點了點頭。因為她們都是修士,寧朔也就沒有在意明國“後宅”的規矩,徑自找地方坐了下來。


    “之前甄婉秋出事的時候,林姑娘你正在築基。當時引發異相,或者說植物領域,但你沒找到具體位置,所以推斷說是在‘周圍無植物’的地方。此後說是尋找‘千變’,你鎖定這座宅邸,也是因為這裏沒有植物。”


    水馨若有所思。


    果然……


    “‘沒有植物’的前提條件兩次都成立。但是,‘千變’選擇這兩個地方的時候,卻不可能想到會有那麽一種特殊資質,能和整個明都的植物達成共鳴。”


    確實,水馨的資質“開啟”的時候,千變應該都已經做了好一陣子的閔餘薇了。


    “可是,他原本不是扮演過很多次花魁嗎?”水馨道,“我不覺得穀雨會騙人。可如果是花魁的話……花樓難道會沒有植物嗎?”


    “但那個時候,他的任務最多是潛伏和收集情報——這個‘千變’背後的組織,不是喜歡小打小鬧的存在。若是小打小鬧導致了暴露,更是得不償失。”


    水馨理解的點頭。


    “也就是說她之前準備在明都製造的混亂,周圍是不能有植物的?甚至連操控傀儡的本體周邊也不能有?”


    “我個人隱約可以理解這種狀況,但無法說清明細,也無法保證正確。”寧朔道。


    水馨想起了混沌靈木虛影與普通植物之中那種奇妙的聯係。


    還有,當初在牽雲秘境的時候,他們就發現,組織的人停留的地方,或者說修煉的功法,會影響到普通植物的健康。


    但彼此之間到底是怎麽影響的,又有怎樣的影響和妨礙,隻憑現在的信息很難確認。隻能說水馨覺得寧朔的推斷很有道理。


    “那意思是,接下來去其他沒植物的地方調查一下?植物過敏症這種東西,可以依靠護符開解決吧。無非就是隔絕粉塵和香味。也許對商家來說,去定製這樣的護符,還不如直接買棟宅院,但對官身來說,這樣的護符應該不難弄到。”水馨思量著說道。


    植物過敏,無非是對植物的絨、葉、花、味這些東西過敏。


    相應的防範護符並不是什麽高檔的玩意。隻不過,若是沒有官身,其他人就算有渠道也不是很敢弄這樣的護符就是了。何況護符的維護費用,長久看來比置宅要麻煩得多。


    所以說,達官貴人就算是生了病,辦法也確實是比普通人多太多了。


    而普通人,如張梅真這樣家中是豪商的可以置產加上自然係無消耗陣法解決。普通民眾要是有了這毛病,也隻能指望毛病不要太厲害了。


    那治療植物過敏的醫館,最主要的服務對象其實也正是那樣的普通民眾。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其實是,絕大部分的植物過敏,都隻針對少量植物,季節性發作。並不會因此與植物絕對絕緣。


    在“居不可無竹”的儒家文化氛圍內生活,若是想要在一定範圍內徹底隔絕植物,除了及其少量的拒絕植物的特殊環境,隻怕還真要費些思量。


    在嘉年大長公主出事之前,他們已經開始排查明都範圍內“拒絕植物”的特殊場所。大部分地方都不具備張宅或者那醫館的私密性。反而是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居多。


    “冒昧的問一句,這棟宅院,原本就是張氏嗎?”寧朔不管水馨怎麽想,已經直接問起張梅真來了。


    張梅真雖然並不依賴男人,卻也因為寧朔的判定,而緩和了幾分臉色。


    這種查一查就能查到的消息,張梅真自然沒什麽好隱瞞的,但她的情緒依然不好——在之前,她雖然也知道自己犯了錯,但因為得到了機關術學習的緣故,她依然認為這是一場交易。當初交易的時候,她就考慮過“其實人很危險”,“會被殺人滅口”這樣的可能。


    但在婚姻的逼迫下,哪怕她考慮到了危險,卻依然答應了交易。


    既然如此,事後真的發生了殺人滅口這種事,也沒有什麽好埋怨的。


    可促使她接受這場危險交易的求親,如果也是交易對象的操縱,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這棟宅院,原本正屬於周氏。他們本來在這裏設立了一個家族作坊,是從周閣老家族那邊得到的方子,需要保密。後來用不上了,這裏也就荒廢下來,卻也沒有重新規整,而是給了下人居住。又後來,養不了那麽多下仆了,這裏就半荒廢下來。說是要為我置宅的時候,就說這裏恰好合適。”


    這也算是解開了一個問題。


    花魁雨瑤是一年前死的,而張梅真是再前一年搬進了這棟宅院。按照寧朔短時間內打探來的消息,雨瑤避免接客的時間。差不多正是張梅真搬家之前前一段時間。那時候,應該才是穀雨在兵魂破碎後,第一次追蹤到“千變”的蹤跡,“千變”察覺到端倪,放棄了雨瑤的身份。可轉眼變成“周二公子”,卻應該是有準備的。


    ——“周二公子”作為凡人之中的風流才子,和花魁自然是有些交集的。


    而習慣了“花魁”這個身份的穀雨,連“千變”的真實性別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忽然由男變女,隻要“千變”留下一些線索,就足以將穀雨引出明都。


    不管怎麽說,從花魁避客到張梅真搬家,這中間的時間,並不足以改造這座張宅。


    而這張宅的建築格式,則明顯不是正常格式,有明都城內工坊的影子。


    如果說原本這宅院就是這模樣,隻是鏟掉了花草植物,一切就很順暢了。


    這是一個從花魁時代就已經開始布的局。


    甚至連甄婉秋被派到北方來,都是這個局的一部分——即使沒有甄婉秋,多半也會有別的哪個林氏旁支血脈,進入臥龍山脈。


    “也就難怪了。”張梅真也想了起來,“我就說,怎麽隔了一年多,又來提起這件事。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那個古諺主動找人來提。當時我就覺得這不是真心誠意——真有誠心,如何不稟告父母,讓父母做主?隻是那家裏……前些時候那一次,卻是他家裏來提的。”


    如此說來,不管是“周二公子”的身份,還是張梅真以及這張宅,都是精心設計好的,連張梅真的性子都計算在內了。


    畢竟,不是每個姑娘,都會在臨近一樁看似不錯的婚姻的時候,拒絕得和張梅真一樣徹底的。


    更別說“植物過敏症”可能也是一個重要條件。


    如果這一整條線能夠確認,那麽,追查起來就方便了很多。


    “還有一個問題。”寧朔等張梅真平靜下來以後問道,“你和那周二公子,在被他‘發現作假’之前,有沒有什麽交集?”


    張梅真皺眉,“我是宅中匠人,家中本來無意將我嫁人。他體弱多病卻在外麵有些文采名聲,又如何能有交集?”


    寧朔扭頭對水馨道,“這位張姑娘的名聲,也就流傳在這附近。而之所以能傳出名聲去,是因為張氏給她買了這座宅院,又鏟除了所有花草的緣故。”


    “……所以名聲並不是善於雕刻和製作首飾之類的麽?”


    “你去商鋪買首飾的時候,看到喜歡的,會不會關注那首飾是誰製作的?”


    並不會。


    水馨在心底迴答。


    也許有人會關心,想來確實不會是大眾。


    且若非是看到攀上工部侍郎的希望,隻怕張氏也更樂意將搖錢樹留在家裏,確實也不會主動宣揚什麽。


    “那麽這其中就還差一環了。”寧朔道,“是誰向‘千變’提起‘植物過敏症的張姑娘恰好還很不願意嫁人’這種事的。”


    這是花魁和周二公子,都不能輕易得知的信息。


    “可是,不是說本來就有搜集情報的任務嗎?”


    “他們這家張氏雖然是豪商,卻和紅袖書院並無交集。家中剛有資財,就設立了家學。女子對才學的要求不高,也沒有迎娶過紅袖書院出來的女子,而是偏向於沒落官宦,書香之家。”


    寧朔已經收集了許多信息,“此外,說是收集情報,明都幾百萬人,流動人口更多,哪可能麵麵俱到。渠道和方向是特定的。雖然不能說沒有‘自己打聽到’的可能,但不是本來就確認還有一條線麽?兩條線彼此互補的可能性大得多。”


    這倒也有道理。


    想來在有兩個大儒參與的情況下,整條線都已經開始被調查了。不說別的,張梅真這個張氏的嫁娶,以及求親的工部侍郎庶子……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調查就能查到的東西。


    這時候,寧朔拿了一張紙出來,“這裏是統計的,除了‘大好兒郎’之外的全部異常言辭,我覺得除了林姑娘你可以看下以外,應該也給張姑娘看一下。畢竟,你們和那個‘千變’基本沒交流,穀雨連他本來是個男人都不知道。反而是張姑娘,應該和這個‘千變’有些交流。”


    這倒是真的。


    首先,“千變”不是剛和張梅真搭好線就去扮演了的,中間有個緩衝期,不管是這個緩衝期,還是之前談交易的過程,都是一種交流。


    張梅真雖然不可能將那些事情事無巨細的說出來——她自己也不可能記得那麽詳細,但某些言論,卻或者能夠勾起她的迴憶。


    也就是水馨有些黑線,“你這是自作主張吧。之前在臥龍山脈,你就自作主張宣揚‘山神’,至今還沒個說法呢。”


    “我這事又不可能比之前臥龍山脈那事更嚴重。”寧朔無所謂的道,“他們要阻止我的話,也是隨時可以啊。”


    他還有一點沒說的是——在墨鴉兩個跟著施長安的情況下,他這個半路加入的,在其他人眼裏,反而成了兩個天眷者的代言人。


    之前兩天眷至少還有一個林楓言現身人前。


    如今連林楓言都匿了。


    隻衝著這一點,大儒們就不會動他的。


    而且……


    現在葉久也還留在附近,主持了對附近這個周氏的追查。似乎完全不怕得罪周暮——畢竟那勉強也算是周氏的分支。


    從葉久開聲開始,寧朔就覺得,這位大儒的態度有些微妙。保不定可以成為盟友?


    不過,寧朔當然不會把這種話和“林冬連”說,而是將複製下來的兩份,分別交給了水馨和張梅真。


    他還一邊告訴張梅真,“那‘千變’,和我的兩位好友算得上是不共戴天之仇。現在那兩位不在附近,我就隻好幫忙多收集情報了。”


    ——這張梅真一旦被人帶走,天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抓緊時間啊。


    張梅真認真的看了一下那張白紙上用略顯潦草但依然清晰的字跡抄錄下來的各種言論。目光落在了……


    “居然是個男人的身體”這話上。


    受到“感染”的異常當然不隻是女子。卻讓張梅真想起了“千變”的一個奇妙言論——


    “他曾經說過,‘世人都說孩子傳承的是父親的血脈,這話簡直愚蠢至極。唯有女子,有孕育之能,才能將生命永遠延續,未必成仙成神,也能永生’。他還說,‘若是女子囿於後宅,才是扼殺了這種可能’對了,他說過‘你比她明智得多。’沒錯,他說的是‘比她明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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