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誠思挺憂傷的。


    聽說已經商量好了援助事宜,到底該怎麽交易,也會由林驚珩來商談。哪怕是對方獅子大開口,要不要接受,這決定也不是他來下。


    現在……果然不能和他那位隱瞞身份的同宗同行嗎?


    他之前三十年的生命中就加起來都沒碰過那麽多事!


    林誠思端正臉色,對冒昧的副城主曾慶道,“曾副城主,我倒是忘了介紹了。這位是隨我們上京的客人,他抱著的,是他的契約靈物,但同時,卻又是活著的種子。誰也不知道,若是封存起來放入儲物袋中會不會出事,這才隻能一直抱著。”


    “哦?”曾慶副城主看來也不是純心找茬,並沒有發怒。


    但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林誠思更不好招架了,“這樣,既然衍喜小師傅說奇妙,那這種子肯定也是能長在沙漠裏的。讓這個小兄弟跟我們迴漠古將種子種下怎麽樣?”


    林誠思等人這下真拿不準,這位副城主是不是在挑釁了。


    聽說不是禮物了,居然要直接把人帶走?


    水馨卻注意到,這位大胡子的使節團使者,兩次都提到“衍喜小師傅看重”這樣的話。這讓她想起了衍喜的異常。


    光是身為和尚不修佛經,本身就很異常了。


    按照他們劍修的情況來說,等於身為兵魂不修劍法。


    她和林楓言就都是這樣,因為他們的兵魂品級夠高。意在劍先。


    小和尚不被教導佛經,偏偏還十分被重視呢?


    水馨想了想,在林誠思還在思考,李遙知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情況下插口道,“種去漠古,隻怕就變成佛樹了。”


    因為血脈天賦的緣故,“林冬連”雖然是旁支,地位卻不算低。至少比出身文山卻屢次出事故的林安然強多了。她就坐在林誠思的下首。也算是有身份了。


    不過,看到她說話,曾慶卻明顯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水馨不奇怪,這也是梵國的特點之一。


    梵國女性的地位很低。


    好歹華、明兩國還各有一位女大儒,梵國卻不曾聽說女菩提。


    這大概和梵國目前隻有一尊“如來佛”,如來佛在外相上還是男性有關?再來,梵國是苦寒之地。原本就被稱為“北荒”、“北漠”。環境可想而知。


    在那樣的地方生活十分辛苦,修士不說,凡人的話,男性確實是比較有優勢。


    這個使節團裏,來來往往不少人,可除了仆役之外,目前還沒看到任何女性。


    最後,在佛教的教義裏,雖然有宣揚眾生平等的內容,但在“人”這一點上,那絕對是男女不平等。


    水馨要說對此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完全沒在乎曾慶的臉色,繼續說了下去,“一般的靈植在不同的環境都有變異的可能。這顆靈種之所以是靈種而不是什麽特定植物的種子,就是因為它會長成什麽樣,極大程度取決於它的養料。”


    林誠思有些詫異她居然出口懟人。


    但她既然開始懟人了,林誠思也就閉嘴不言。


    他不知道,水馨已經極力壓製自己的某些言論了。比如說她很想來一句“佛何以為佛?”這樣可能要挑起大戰的言論,就被她硬生生的壓製了下去。


    畢竟她現在隻是林冬連。


    就是林水馨,其實也對自己“佛就是一種英靈”的認知感到詫異。


    這可不像是儒門的某種學說。


    這會兒她所說的話,已經相對婉轉。


    盡管她下一秒就後悔了自己的婉轉。


    因為曾慶皺眉看著她,終於開口,“女人知道個什麽。”


    和之前一樣的不客氣!


    但鑒於這裏坐著的人裏麵隻有水馨是女子。所以理所當然,最感覺不滿的人是水馨,有可能反駁的也是水馨。除了林誠思,連李遙知都恢複了幾分精神,看著水馨的目光多出了幾分擔憂。


    水馨這時候可能退嗎?


    就是林冬連也不見得會退啊。


    所以水馨一臉自然的反問,“女人有什麽不知道的?”


    曾慶身為副城主,肯定從沒聽過女子這樣的反應。而且,這種套路讓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想了一會兒,肯定的道,“除了生孩子做家務,女人什麽都不懂。”


    這個攻擊範圍太大了。


    哪怕是那些男性儒修,都覺得實在是不妥。


    李遙知更是不忿。


    首先,他沒其他儒修那麽“老成”,其次,他想到了問書。要是問書什麽都不懂,被她騙得暴露了傳承的他算什麽?被找來的金丹算什麽?


    最後,李遙知還有那麽幾分少年意氣。


    至少這少年意氣比其他人多。


    可惜,這次他雖然準備張口,但還在籌措言辭,就又被水馨搶了。


    水馨從來沒把戰鬥讓人的習慣。


    “男人倒是厲害了,也沒見你們把荒地、沙漠變成綠洲啊!”


    水馨直接扔出一顆種子,扔到了驛館鋪設的玉石一般光澤的石地板上,幾乎是瞬息的時間,地板上就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一株綠色的小樹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地板中生長起來。


    水馨一仰頭,“女人能讓石頭上都長出需要的植物。”


    曾慶一臉無語的表情,“區區小術……”


    “副城主。”一個隨侍在曾慶身邊的修士忽然插口喊了一聲,打斷了曾慶即將出口的嘲諷。曾慶先是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似乎反應過來。


    ——嗯,差點忘了他們是使節團,不能太隨心所欲,對待客人還是要寬容點的。何況這也不是他們的地盤。


    “好吧?剛才說什麽來著?”曾慶想要生硬的轉移話題。


    冷眼旁觀了好半天的林誠思終於肯定了。


    之前的那些寒暄詞,都是這位事先背好的。


    這位曾慶副城主,不負於他原本的武僧身份,有點兒耿直,還有點兒缺心眼。


    這樣的人,真的適合做使節團的正史麽?


    哪怕是兵魂出身,也不應該感覺不出來吧?那株小樹,並不是普通法術製造出來,法力的支撐消失後,很快就會崩毀的那種植物啊!


    不過,既然曾慶沒有看出來……


    林誠思想著這位知道真正情況時的臉色,卻終於是接過話來,將偏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的話題給拉了迴來,“聽說也有使節團往聖京去了。”


    “就是這樣吧。”


    曾慶道,“其實就是一迴事,我們封國五百年,和你們華國、明國往來也不多。”他明顯又背起了稿子,但這方麵可能也是他自己真心認同的。


    “以前的商貿也都挺不正規的。所以我們開了個大會,派出使節團也是想做三件事,一個就是定下貿易的規矩。然後就是,讓我們的佛廟過來,讓你們的書院過去。後麵這兩件事算是一件。”


    林誠思不好和人討論國策的問題。


    就笑道,“要是議定了就好了。大家都對梵國很好奇,很想過去遊學呢。”


    曾慶不以為然的上下掃了他兩眼,但可能在這方麵有過經驗了,眼中雖然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卻並沒有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


    而且,他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就問一邊的人,“裏麵好了沒有?宣和師傅他們怎麽說?那兩個姓林的能治麽?”


    之前提醒他的那個人,實力大約是築基巔峰,資質應該是個靈絡,卻穿著梵國那種三截服飾,將頭發完全包裹,隻帶了幾個簡單的寶石飾品的男子立刻迴到,“副城主,到底是神魂受損,多半是沒那麽簡單——目前還沒消息。”


    這一點曾慶其實比這修士要清楚得多。


    他就是想要盡快結束罷了。


    於是他又歎了口氣,“都說林氏如何如何,還說是宗室是吧?放我們那兒,就是祖廟剃度的沙彌了吧?怎麽就這麽不經事?”


    林誠思嘴角一抽。


    他更難理解了。


    懟了隊伍裏唯一的女性,還可以說是水馨主動挑事。


    現在這是要懟整個林氏宗室嗎?


    可惜,清血丹的效果都沒有弄清楚,現在僅僅是有一個林氏旁支的口供。一起抓到的那些人都隻是聽過傳聞……


    就是想為兩族弟族妹辯解,也沒有什麽有力的證據啊!


    林誠思瞅了“林冬連”一眼,發現她這會兒卻沒有懟人的想法了。大概是那位副城主連“與法術不同的催生”都沒認出來,讓她覺得,連成為敵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吧。


    他隻能自力更生,“他們可能承受了二十年前,我國仙海城慘案之中,數十萬人死亡前的絕望情緒衝擊……”


    “什麽?”曾慶甚為不解,“不是說什麽血脈傳承記憶嗎?難道那什麽仙海城,二十年前死了幾十萬個姓林的?”


    林誠思想掀桌——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


    “梵國之人,看來對聖儒沒有什麽敬畏之心?”


    重新見到了林驚珩之後,林誠思也難得的,忍不住的向這個關係甚遠的族叔感慨了一句。這也是曾慶透露出來的,最重要的一點。從當時在場的梵國其他修士、仆從的表現來看,曾慶的態度並不是什麽獨有的。


    這讓林誠思是相當的不適應。


    哪怕是在曲城,在儒門地盤的“天南”,他也時時都能感受到“林氏”的特殊地位。感受得到平民百姓對聖儒的神化與敬畏。


    那甚至遠遠超過了對當地道台的敬畏感……


    曾慶這樣……


    “這也正常。”林驚珩卻顯然早就已經知道了一些,“當年聖儒又不想成佛。是以在創立佛經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剔除出去了。何況,梵國那片地方,就是在道儒大戰之前,也沒有多少人願意住在那裏。當年被遷移過去的民眾……”


    林驚珩不願意說後麵的話,隻是搖頭。


    但林誠思已經懂了。


    即使是最先被遷移的那批民眾還能記得聖儒的恩情。可他們的後代呢?自小受到沒有聖儒身影的佛經影響,生長在苦寒之地,知道梵國的創立是聖儒一意決定……他們對聖儒是會感激多,還是怨恨多?


    隻怕是後者吧。


    開拓時期的凡人壽命本來就短,隻怕聖儒的影響,在百年之內就能消除。


    盡管這是聖儒自己的決定,但身為後人……哪怕平時並不覺得這林氏血脈是多高貴的存在,這會兒也依然不大舒服。


    在心底重重的歎了口氣之後,林誠思去看自己的兩個族弟族妹了。


    得到了高僧的問診之後,兩個林氏宗室的臉色,似乎是比之前要好了一些,唿吸也平穩了不少。但明顯神魂並沒有擺脫危機。這會兒正被下人抬著,由三個儒修護送,要送進屋子裏去。


    他們也暫時在驛館落腳了,被安排在了和梵國使節團不同的院子。


    地方肯定比後者小不少。但身份人數也本來就不能和對方比,被安排的院子也足夠住了。


    “他們怎麽說?”林誠思好奇的問。


    “神魂受到衝擊,能治療的方式也就兩種,要麽驅逐衝擊神魂的力量,要麽提高神魂的抵抗力,壯大神魂。前者肯定做不到。”就算是現在驅逐這兩人出宗室也晚了。


    “後者的話,他們的梵音佛唱,確實有獨到之處。”林驚珩也苦笑了一聲。


    水馨好奇的湊過來,“那為什麽還要把人帶出來?”留在那裏繼續聽那梵音佛唱不挺好的?


    “這就是麻煩所在。”玄修紅嶔見林驚珩苦笑搖頭,接過話來,“這梵音佛唱是要直入神魂的。要是完全由梵音佛唱來治療、壯大神魂,隻怕他們醒過來就成了佛教徒了。”


    水馨大吃一驚——這麽不抵用?


    “那為什麽不誦念儒門經典呢?”水馨還挺迷茫,在聽到了這樣的解決方案之後,“儒門經典難道不行嗎?”


    “他們又不是劍修。”紅嶔慈眉善目道,“這可以算得上是在戰鬥了,戰鬥中本職突破,隻是兵魂的擅長而已。”


    水馨依然表示反對——姚清源就算得上是戰場突破的啊!


    但姚清源確實是儒修中特例的特例。


    所以,她還是沒開口。


    林驚珩則按著腦袋道,“所以我讓他們還是盡快準備丹藥。那清血丹一出來,他們兩個,隻怕不會是最後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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