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克隻是一瞬,肝區的植物神經突遭重擊,大概會給身體造成二十秒左右的麻痹;頸間大動脈受震,給大腦的衝擊一般也不會超過三分鍾。我是學醫的,我當然知道這些。最疼的還是那腳,弄不好腳趾骨被踩碎了,疼的鑽心!

    我是疼醒的。一睜眼,眼前已是國際紅十字會醫院。是張怡把我送來的。她要扶我下車,我沒好氣兒的瞪了她一眼。我說:“行行好,麻煩你把我送迴家,成嗎?”

    “還是檢查檢查吧?”

    “我就是醫生,我知道自己沒事兒,送我迴家吧。真進這裏邊,我這人可就丟大了。”

    “咋迴事兒?”

    “我就是這家醫院的,原來是,現在我把醫院開除了。”

    “咋迴事?”她又問。

    “不咋, 就是喝了點酒,給人割盲腸,差點割掉人生殖器——不過沒割下來,被護士攔住了。”

    “割下來就晚了”張怡白了我一眼:“你家在哪兒?”

    “菊園小區b棟。”

    “幾層?”

    “七十二層,七二零一。”

    “咱們是鄰居,我住你對門。”

    “七二零三?”我問。

    “是啊,咋我從來就沒見過你呢?”

    “我跟本不著家,去年去了趟冥王星,前年去的是海王星,我剛迴來沒多久。”

    “那兒好玩吧?”

    “不好,太荒涼。不過也有好的地方,那兒是男人當家,不像這裏,一迴來就受你們女人窩囊!”

    張怡樂,笑的很好看。

    出電梯,一瘸一拐走到樓門口,我問張怡:“我鑰匙呢?”

    “誰知道?”張怡又白了我一眼。

    “鑰匙丟了,進不去了,先去你家坐坐,成嗎?”

    張怡上下打量著我,不說話。我又問:“不方便?”她無聲的開了門,自顧自走了進去。沒說請, 那便算是請了,我厚顏無恥的跟了進去。

    三室一廳,帶書房和熏香室。牆上貼著維斯維茲,索羅,瑪可等世界級男模的巨幅照片。說是男模,其實到不如說是“二尾子”更合適些。因為這個時代對男人的要求已不是肌肉虯結,而是暖色調的光滑肌膚和略顯柔和的線條。這是女人或者說是公眾的集體審美情趣。這是一個中性化的時代,女人向男人靠攏,多多少少有了些陽剛之氣;而男人則向女人趨同,淡淡呈獻出幾絲陰柔之美才算是酷到了點上。

    張怡進屋後就把自己平摔在床上,伸展四肢,曲線玲瓏。她打了個哈欠,問道:“會不會煮咖啡?”我說不會。她又問:“那煎蛋卷、比薩餅、烤麵包、燉土豆呢?”我再次搖頭,說我就會吃。她歎氣:“像你這樣的男人如今可是少找了。”

    “物以稀為貴嘛,所以你最好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別讓別的女人把我搶走了。”

    “行啊,說吧,吃什麽,吃什麽能堵住你的嘴,我來做。”

    我想說 “口條兒”, 但不敢。於是說:“吃啥都中,不吃也行,看著你就飽了。”

    “得了吧,想說秀色可餐就明說,幹嘛這麽含乎其辭的?”她倒挺大方。

    “其實你的確挺美的,特別是你那頭發,又黑又直,本色,最招人待見——我這人嘛都不行,但愛國,愛咱黃種人,黑頭發黑眼睛的黃種女人。但這種女人恐怕全世界就你一個了!”

    “獨一無二是嗎?”

    “是。”

    “所以你也得抓緊點,是吧?”

    “應該如此。”我心裏偷著樂,沒想到這美女警察還挺好泡的。

    哪知張怡卻突然沉下臉:“無聊,你和別的女人是不是也經常這麽說?”

    “若那樣,今天我能被那三位虎妞狠菜一頓嗎?”我做痛苦狀。張怡又被逗樂了。她很愛笑:“他們不是說你至少吻過一千個女孩子嗎?”

    我氣兒不打一處來,直眉瞪眼的嚷:“他們還說我有口臭呢!你想不想試試?”

    “還是免了吧。”

    我們同時大笑。

    恰也就是這時,電話鈴不合適宜的響了。肯定是急事,張怡一接電話,臉色陡變,甚至沒想到避嫌,就麻利的剝下便服換上警裝,邊急匆匆向外奔邊說:“冰箱裏有吃的,你自己整吧。”話未說完,人已衝了出去。

    啥事這麽急 ?我沒多想。我隻是感到倦。門沒關,床未上,我隨便在地毯上一橫,瞬間就去了另一個世界。累,活著真累。但又說不清為什麽累,也許終日無所是事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遊蕩的人才是最累的吧?我活著,但卻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物質極大豐富的社會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生存壓力,沒有壓力也就沒有了動力。我是這個時代的邊緣人,我不知道究竟咋活著才好。

    是一陣煎蛋的香味饞醒了我。一睜眼,室內亮著燈,張怡正在廚房忙活,我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同時也感到溫馨。能看到的是張怡的背影,秀發披垂,一身緊身黑衣,腿修長,腰肢纖細,性感而迷人……人的目光多半是有重量的,她居然感覺到了我在看她,頭也沒迴的問了句:“醒啦?”

    “幾點了?”我問。

    “還說呢,肯定沒吃東西就睡了吧?看你,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都十點多了,我若不迴來,還不知道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呢!”那語氣中有責備,也有憐惜。一瞬間,我忽然體會到了一種久違了的溫情,心中一熱,惶惶忽忽中,我走到她背後,無聲的環住她。

    她打了個哆嗦,驚問:“你幹嘛!”

    我沒說話,隻是輕輕的環住她。她掙紮了幾下,見我沒有其它動作,安靜了。愛,有時就是一種感覺,不必相識太深,不必認識太久,它隻是發生於人生的某一刹那,無法解釋,也不需要太多理由。張怡推我,低聲說:“撒手。”

    “你很女人,”我說,但仍環著她不放。

    “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她說話的聲音像蚊子。

    “但你一定要跟著感覺走,感覺是不會騙人的。”

    ……

    鍋裏的蛋煎糊了,吃著卻香。良久,我們都不說話。好像沒什麽可說的, 好像我們已相識太久,也許是因為彼此間還太過陌生吧?她吃得很少。她好像有什麽心事。她隻是笑看著我狼吞虎咽。“你這人真好喂,”她說。

    “我的要求並不是太高。”

    “還不高?”她故作驚詫 ,並淺笑,目光裏水色洇洇的。於是我改口說:“太高了,全世界就你這麽一位獨一無二的女人,還讓我趕上了,咱是傻小子睡涼炕——擋不住時氣壯!”

    她聽不懂這句歇後語,這是一個沒有炕的時代。她睜著一雙傻大黑乎的大眼睛,天真顢頇,完全不像個警察。我又開始壞笑了。於是她就說我笑的很傻,很難看。

    住的是七十二層,頂樓有兩點好處。一是離天近,二是可以去到樓頂花園。

    樓頂的空中花園裏,月季開的正豔,夏荷也正含苞吐蕊,一簇簇是闊葉菊,疏疏淡淡是星星草。天氣朗晴,明月就在頭頂,疏星淡淡點綴著幾顆,天空是一種夢中的藍。張怡斜靠在我肩上,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真的。”

    “那從前呢,喜歡誰?”

    “沒有從前。”

    “我不信,”她說。

    “這世界上的女人都跟夜叉似的,見了就惡心,隻有你最好。”

    “哪兒好?”她問。

    “哪兒都好,你,我覺得你特別有女人味。”

    “真的嗎?”她再問。

    我沒有迴答,隻是把頭垂下去。她紅著臉推開我,慌慌的抬頭看天,問:“今天初幾?”

    “這你可別問我。”

    於是她替自己迴答:“農曆十五了。”

    農曆十五,天上銀月皎皎,但卻不圓,就像是被天狗咬去了一角的銀餅。月亮是永遠不可能再有圓的時候了——十幾年前,曾有一個恐怖組織用亞中子彈將月亮轟擊去了四分之一!他們這麽做不為別的,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逼女人們退出政治經濟商務軍事各個要害部門,重新迴到千年前她們所處的位置上去。他們要向女人奪迴原該屬於男人的種種特權,他們威脅說,假如女人不肯安分守己,他們就要毀滅整個地球!

    我私下裏曾經覺得這些恐怖分子挺偉大的。但這話卻不能講出來,說出來就是反人類罪。弄不好就要被充軍發配到火星上去接受勞動改造,永遠不能重迴地球了!

    月華如水。夜涼了。迴房。心裏滿是纏綿。一個刻骨銘心的夜晚。這世界永遠是一體兩麵或一體多麵的。有好就有壞,有善就有惡。因此,任何真理都有其局限性,都是片麵的。比方說那句“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句話用在張怡身上就不對——此刻我就在張怡身上壓著,但她卻沒有反抗,她隻有柔情似水……討厭的是王胖子他們仨,半夜裏又來找我。他們不知我正睡在張怡家,不知道我正伏在張怡身上揮汗如雨,他們隻是惡狗似的狠擂對麵的門。於是張怡喘息著問:“他們找你幹嘛?”

    “甭理他,準沒好事兒,分開點,疼嘛?”

    “疼。”

    “沒想到你還是處女。”

    “那你呢,是不是處男?”

    “a片沒少看,當然也手淫過,跟女人,這是第一次。”

    “誰信你?”

    “愛信不信,反正,呦,操,不行了,要——射!”

    岩漿噴發,兩具汗濕的身體緊緊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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