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戰鼓聲漸漸停歇下來,不知道是誰發出第一聲哀鳴。

    “宣王死了,滄州要破了——”

    滄州城猛然混亂起來,百姓們包裹都來不及收拾,惶惶逃出家門。

    大周軍隊士兵和妖物混雜,他們的少年皇帝可怖殘忍,一時間滄州混亂不堪。

    馬車上轎簾被掀開,露出一張不可置信的臉。

    葉冰裳握住丫鬟小慧的手腕,臉色慘白:“他們說什麽?告訴我,是我聽錯了。”

    小慧難過地看著她:“側王妃。”

    小慧看著眼前的葉冰裳,女子眼尾發紅,眼裏帶著難以置信、震驚又悲傷的情緒,她像是猛然失去了魂魄,拽住自己的那隻纖纖玉手,不知不覺使了很大力氣。

    小慧說:“王妃,奴婢的手……”

    葉冰裳失魂落魄地放開了她:“怎麽可能,殿下怎麽會……”

    “稟側王妃,滄州亂了,葉大將軍他們守不了多久的城,要不了多久周國大軍就會攻進來,屬下現在保護你離開!”一個身穿鎧甲的統領,臉上沾著鮮血,連忙說道。

    統領從混亂的城樓上跑下來,明白如今形勢有多糟糕。

    宣王殿下守城,一直守到第一縷天光亮起。

    殿下穿著白色戰甲,臉色已經青灰,蕭凜出生開始,便是大夏的希望,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最後握住自己的銀劍,和戰馬一同死在了戰場上。

    統領遠遠看見,茫茫天光另一處,九頭鳥車輦上的少年帝王,冷冷地注視著蕭凜倒下。

    小暴君身後,車輦上的旗幟被吹得翻飛,像兩片冰冷的羽翼。

    屍妖被大夏的士兵和除妖師砍碎,可是周國養精蓄銳的士兵們,如同猛虎,攀上了城樓,勢如破竹。

    緊隨的虎妖咆哮著,朝著城門衝了過來。

    那一刻誰都明白,滄州守不住了。

    葉冰裳手腳冰涼,眼淚流了滿臉,小慧扶著她。車夫很快就位,準備帶著她們逃出滄州。

    一座被攻破的城,留下來有多危險,所有人都清楚。

    放下轎簾之前,葉冰裳看見了長街盡頭走過來的少女。

    是她三妹妹——

    少女金色裙邊似乎綴著日光,她的目光冰冷,看著滿城百姓慌亂逃竄。少女背上背著一把劍,她遠遠盯著倒下的

    旗幟,安靜聆聽空氣中哀戚的叫喊聲,目光像是十二月深潭。

    覺察葉冰裳的目光,蘇蘇抬起頭,遠遠和葉冰裳對視了一眼。

    葉冰裳說不上來,然而那一刻自己感受到了冷。

    如同一個無情無欲的修者,用沒有感情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可是很快,少女朝著她走過來,那股冷如骨髓的涼意不見。

    蘇蘇說:“滄州要破了,這裏很危險,你迴上京吧。”

    葉冰裳下意識問:“你呢?”

    蘇蘇看著她。

    葉冰裳抿了抿唇,弱聲道:“難不成你想留下來打仗,可、可你是女人……”

    蘇蘇不語,她拿出自己懷裏一張掩藏氣息用的符紙,放進葉冰裳掌心:“帶著這個,妖怪不會輕易找你,你隨張統領他們迴去上京。”

    葉冰裳還想說什麽,蘇蘇沒有理她,返身走向滄州。

    無數人往外逃,隻有她一個人往裏走。

    千萬人,她逆流而上。

    小慧看著葉冰裳的手死死握住裙擺,不安地喚了一聲:“王妃……”

    葉冰裳的手鬆開,怔然說:“迴上京。”

    一柄□□刺過來,葉嘯戰了一夜,眼看無法躲開,要生生受了這一下。

    銀劍折射著日光,與□□相撞,長劍應聲而斷。

    葉嘯被人從地上扶起,看見來人,他額上青筋一跳:“三丫頭!”

    蘇蘇臉上都是血,扶起葉嘯,把他往城內送:“爹,都下令撤兵了,你怎麽還不走?”

    葉嘯說:“老子怎麽辦是老子的事,你這個死丫頭,不是讓你迴上京了!你是不是要氣死你祖母!”

    他仿佛老了很多歲:“宣王死在了戰場上,爹好好活著迴去,沒法交代。”

    蘇蘇抹了把臉上的血,冷靜地說:“你不能死,大夏已經失去了一個英雄,爹你是大夏戰神,隻要你活著,澹台燼就不會那麽快侵占大夏。”

    勾玉以為她會很難過,出於意料,她振作得也很快,她像是一夜長大,整個人變得堅韌起來。

    曾經衡陽宗保護她,師兄師弟愛護她,勾玉陪伴她,和她講修真之道。蘇蘇天賦很好,受過的挫折也不多。

    可是如今,澹台燼的傀儡術下,她親自殺了蕭凜。

    勾玉無法窺探她內心的痛苦,但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大夏六皇子蕭凜——

    出生開始,國師就為他批過命,蕭凜與龍脈相關。蕭凜的隕落,意味著大夏的國運開始衰竭。

    如果蘇蘇和這件事沒有關聯還好,可是偏偏,事情如此殘忍。

    那把匕首由她親自推進蕭凜心髒,蕭凜讓她不要迴頭,一直往前走。最後他是靠著怎樣的毅力,死在了戰場,護住蘇蘇和整個葉家?

    連勾玉心中都沉甸甸的,如果不是它之前疏忽,小主人也不可能中傀儡術。

    蘇蘇的一番話說通葉嘯,葉嘯也是個明白輕重緩急的人,隻好暫且隨著大軍撤退。

    蘇蘇遠遠看一眼黑壓壓打過來的大周軍隊,那裏停著尊貴無雙的玄色九頭鳥車輦,少年就端坐其上,她突然問:“爹,有弓箭嗎?”

    葉嘯說:“什麽?”

    蘇蘇拿過一個士兵的弓箭,銳利的羽箭刺破她的食指,她神情冷淡,挽弓搭箭——

    鳴鏑聲劃破長空,迎著朝陽,直直朝著玄衣少年射去。

    勾玉大喊道:“蘇蘇!不可以!”

    她凝了仙力,弓箭帶著淺淺的金色,穿過兩軍,最後射入澹台燼身後的大周旗幟。

    旗幟應聲而倒。

    廿木凝驚道:“陛下小心。”

    她連忙飛身而起,帶著澹台燼躲開斷裂的旗幟。

    她抬起頭,就看見澹台燼臉色白得嚇人。

    少年狼狽地抬起頭,看向兩軍交戰之處,低聲自語道:“她想我死?”

    廿木凝扶起他,以她不凡的眼力,自然很快明白了這箭是從哪裏射出來的。

    澹台燼笑了一聲,手指抵住唇,語速很快,像在說服自己:“無所謂,反正蕭凜已經死了。”

    蕭凜死了,大夏撐不了多久。

    大夏皇帝軟弱,趙王是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十餘年的歌舞升平,讓大夏養出一堆驅蟲。

    蕭凜一死,大夏的骨頭就折了。

    他用輕慢嘲弄的語氣說著這句話,廿木凝看著他緊抿的唇,知道陛下心情很是糟糕。

    他攻破滄州,並不如預料的那麽高興。

    盡管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這種不愉的感覺,來自哪裏。

    廿木凝拔下劍,看向大夏,那少女已經不見了。

    這一場戰爭,從七月打到了十一月。

    秋意瑟瑟,快到初冬。

    蘇蘇披著披風扶祖母出門的時候,上京的百姓滿麵愁容。

    老夫人語氣裏也有幾分不安,握住蘇蘇的手:“夕霧,你說淝城這次又能撐多久?你爹和哥哥會不會出事?”

    蘇蘇沉默片刻,笑著安慰老夫人:“沒事的祖母,你要相信爹爹,他戎馬半生,打仗經驗怎麽也比別人足。您日日對著上神祈禱,仙人會保佑爹爹和哥哥的。”

    老夫人沒講話。

    大家都心知肚明,四個月以來,澹台燼的軍隊無人可擋,自拿下滄州後,他陸續攻破袁州、川蕪阜,甚至上個月遠沛城守城的將領直接打開城門投了降。

    多麽可怕的趨勢。

    葉嘯與蘇蘇大哥退迴淝城,繼續守著城。

    如果淝城再讓澹台燼攻陷,大夏被滅,是早晚的事。

    蘇蘇陪著老夫人去上香。

    馬車一路不疾不徐地行駛,澹台燼的大軍壓境,讓整個上京染上了壓抑的氛圍。

    蘇蘇靠坐在馬車上,恍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她來這個世界,竟已經一年了。

    去年也是在上香以後,她進入葉夕霧的身體。在山賊手中險險逃走,初見澹台燼。

    許是去年的陰影,這迴老夫人上香也換了個寺廟。

    蘇蘇才下馬車,聽見寺廟的鍾聲響在耳邊,經久不絕。

    灰衣小和尚在撞鍾。

    老夫人進去上香,蘇蘇在台階下等她。

    一個宮裝少女蒼白著臉走下台階,看見蘇蘇那一刻,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跑過來:“葉夕霧!”

    蘇蘇詫異地看著她,覺得有些麵熟。

    還是身後的春桃提醒道:“九公主怎麽在這裏?”

    原來是九公主。

    九公主看見蘇蘇,跟看見殺父仇人一樣,拽住蘇蘇披風領口:“葉夕霧,你是不是和本公主有仇!”

    蘇蘇拍開她的手。

    “有話好好講,再對我動手,我也不會和你客氣。”

    九公主神色憔悴,聲色俱厲道:“都怪你引狼入室,讓澹台燼順利迴了周國當皇帝。你這個蠢貨還管不住他的心,不然……不然本公主也不至於……”

    蘇蘇問:“你不至於什麽?”

    九公主跺腳,恨聲說:“父皇也不會讓本公主和澹台燼和親!”

    這話一出,別說是蘇蘇意想不到,春桃都瞪大了眼。

    自古以來,打仗打不贏的時候,就隻能求和。自蕭凜死後,大夏節節敗退,皇上想講和,竟然還打算把九公主嫁給澹台燼。

    “你也知道……本宮之前是怎麽對他的。”九公主小臉蒼白,“他一定會折磨死本宮。”

    沒錯,以前把澹台燼當成狗逗弄的,除了趙王,就是眼高於頂的九公主。

    她真落到澹台燼手裏,絕對沒有好下場。

    “本宮不管,你……你得給我想辦法!”

    “這是你父皇的決定,關我什麽事?”蘇蘇說。

    “你這個不爭氣的女人,虧你還是他妻子!”

    蘇蘇麵無表情說:“你說得對,我就是不爭氣。”

    “你!”

    蘇蘇走了兩步,見九公主怕得臉色慘白,想起她是蕭凜最疼愛的妹妹,她歎了口氣,說:“九公主放心,他不會同意的。”

    九公主詫異地看著她:“什、什麽?”

    蘇蘇心想,因為他要的是葉冰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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